【凌波仙】

京郊，飛燕巷。

孟蕓扯下蒙在臉上已久的面紗，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在黑夜中沉默的京城像一只沉睡的巨獸，仿佛可以聽到隆隆的鼾聲。

那低沉的神秘之聲，恍恍惚惚像是從遙遠地下傳來，它夾雜著尋歡作樂的紈绔膏梁之嬉笑聲，夾雜著明爭暗斗的酷吏奸臣之私語聲，夾雜著徐徐通過的帝王宮車之行車聲，夾雜著煩悶失意的智者賢臣之振臂高呼聲，夾雜著走投無路的平民百姓之瀕死吶喊聲……

那聲音，一圈一圈地，盤旋在京都上空。京都，就是一個大熔爐，把所有蠅營狗茍，所有明爭暗斗，所有智者癡語全都填進肚子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孟蕓聽到了這些聲音，她頭痛地捂住了耳朵。

為了躲開守城將領的盤問，她只得偷偷走這煙花柳巷，伺機蒙混過關。

又是一個黑夜啊，京都的夜。

這煙花柳巷蔓延著刺鼻的脂粉香氣，孟蕓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不知不覺走出了飛燕巷，走到了飛燕巷邊的一口水井中。

據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朱熾娣”已經葬入皇陵，這說明大家都認為孟蕓已死。在這樣的情況下，孟蕓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可萬萬不能敗露。

孟蕓任由寒風吹著自己，她緊張地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

忽然，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從一家勾欄中走出來，那人橫著走，袒著胸口與肚子，一副醉態。他似乎喝了很多酒，一張臉通紅，像是要滴出血來。

孟蕓趕緊拉起來面紗，借著闌珊燈光，她看清楚了那男人的臉——劉通。

孟蕓先是一愣，接著想到了當初他欺壓自己的丑惡之態，不禁咬緊了牙關。

有個舉止輕浮的女子從花樓中走出來，問道：“官爺，你喝多了，不礙事吧？”劉通先是和她親昵，隨后迅速翻臉，一腳踹在花枝招展的那位的胸口上！

他哼了一聲，道：“怎么會礙事……大爺我今天高興，剛剛解決了眼中釘肉中刺……哼，不會說話的東西。”

忽然，他看到了河畔石橋邊的孟蕓。只見那女子輕盈伶俜，一席朦朧白衣，戴著面紗，像是個水井里跳出來的水精。

酒壯慫人膽，劉通大聲說道：“嗟！你，別看了就是你，過來！”

意識到劉通說的是自己，孟蕓心中怒火中燒。像是挑釁似的，她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耶嗬——”劉通對自己的命令被忽視而大怒。他大步走過去，想要抓孟蕓。

孟蕓心里覺得不妙，便疾步移動躲閃著。由于忌憚自己身份被認出來而招致麻煩，孟蕓不打算迎面對峙劉通。于是，她大聲呼救起來，企圖引起他人的注意力，趁亂逃走。

然而，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月輝，沒有旁人，更無應聲。

“這荒郊野外的，你喊破喉嚨也沒用。”劉通威脅到，說著便撲過來。

孟蕓迅速閃身，身手了得。那劉通撲了個空，站到了水井邊。孟蕓繞道他身后，果斷抬腳、猛踹、退后——那酩酊大醉的劉通頃刻被踹到井中。

只聽撲通一聲，深深的水井里登時響起了凄厲的慘叫聲和沉悶的落水聲。

冰冷的井水幾近把劉通淹沒。他一邊瀕死掙扎，一邊大喊：“來人啊，救命！我不會水！”

孟蕓緩緩踱步到井邊，借著照進井口的月光，欣賞著那個惡霸逐漸露出死色的臉，隨后笑著說：

“這荒郊野外的，你喊破喉嚨也沒用。”

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哎呦呦……姑奶奶……行行好，救我上去！”劉通痛哭流涕。

救你？容姑奶奶我想想條件。

孟蕓歪頭想了想，忽然想到劉通這個人似乎還有些價值。于是乎，她俯身對著井口里的人喊話：“喂，若是你肯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便拉你上來。”

井底的人連聲答應。

于是，孟蕓放下了井口邊的打水用的木桶，井底的那人迅速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孟蕓搖著轆轤，一下一下地把他向上搖。

搖到半截腰，孟蕓停住了，道：“我問你幾個問題。若是你如實招來，我便把你拉上來；但若是你不說實話或者不回答，我立刻將你再扔下去！”

那扒著木桶的人唯唯諾諾。

孟蕓擦擦累得汗涔涔的額頭，問道：“朱友悌還能活多久？朱震悌現在身處何方？”

劉通立馬答道：“啊？圣……圣上病得厲害，太醫說活不了幾天了……還有，恭王殿下在南宮，但是據說……這幾日，看守南宮的侍衛已經被撤走了……小人只知道這些，其他的一概不知。姑奶奶饒命啊！”

孟蕓微微一笑，心說這樣的時局剛剛好。

接著，孟蕓俯視著井下吊著的人，便開始“兌現承諾”，徐徐把劉通拉上來。等到劉通快要到井口時，孟蕓突發奇想，心想這劉通若是見到自己的臉，該作何感想呢？

孟蕓禁不住想笑，笑容有些頑劣。

于是乎，就在劉通畏畏縮縮地從井中探出頭時，孟蕓輕聲哼了一聲，隨后拉開了面紗，微笑著看著他……

劉通睜大了眼，借著月光，孟蕓的那張小臉出現在他面前。

下一瞬間，劉通眼珠暴起，慘叫一聲——怎么會是這個死人？她不是已經被燒成了焦尸了嗎？他不是親眼盯著她被葬進皇陵了嗎？

怎怎怎么會是她！真是撞見鬼了呀！！！

“啊——鬼呀！”劉通撕心裂肺的大喝，下意識擎起匕首直刺孟蕓。

沒想到對方反應這么大，孟蕓心驚，手一松，還沒爬出井的劉通頃刻又重重跌回井中！

孟蕓退后幾步。她原本以為劉通還會慘叫，但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周圍一片死寂。

沒有哀號聲，沒有求救聲，只有單調的死寂。

孟蕓感到奇怪，心說這劉通不會被摔死了吧，但是為何他剛剛從同樣的高度掉入水中后還有一口氣呼救呢？

由于忌憚劉通沒有死絕，孟蕓最后還是費勁巴力地把劉通撈上來了。

孟蕓看著被撈上來的劉通，他已然斷了氣兒。只見他青筋暴起，直翻白眼，膽汁流出……

他被活生生地嚇死了啊……

真是心里有鬼，不然怎么會見到自己后心虛成這樣？

叉著腰，孟蕓站在橫死的劉通身邊思考了好一陣，盤算著如何處理他的尸體。最后，孟蕓靈機一動，心說扔回井里怕污了好好的一井水，不如讓他打哪里來回哪里去吧。于是，她把他又扔回了煙花柳巷，神不知鬼不覺地，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安置了他。

第二日，老鴇來報，說在飛燕巷找到了錦衣衛劉通大人的尸體。死在這種煙花柳巷，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巡城守衛本來和劉通關系不和，此時也不愿意進一步調查。

于是，巡城守衛大筆一揮，劃掉了名冊上劉通的名字，批注：死因——在飛燕巷尋歡作樂，死于馬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