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放棄掙扎

如果不回避，那能怎么辦

如果不去回避自己不想要的想法和感受，那么我們還有什么別的選擇嗎？就傳統的ACT術語來說，另一種選擇是愿意：也就是愿意保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而不是回避或與之抗爭。愿意包括四種核心正念技術中的任何一種或任意組合：認知解離、接納、靈活注意（接觸當下）和以己為景。

當痛苦的想法和感受出現時，我們大多數人默認的是與之對抗：我們與它們抗爭，試圖壓制或征服它們，或逃跑以躲開它們。所以，愿意的第一步就是放棄掙扎：停止抗爭與逃避我們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這一階段的治療中主要有兩種干預措施。

1. 把掙扎命名為問題；

2. 擊破情緒控制的幻想。

如果創造性無望干預之后，你的來訪者不耐煩地問：“那我該怎么辦？”你可以回答：“好問題。你已經知道我們將在這里學習一些全新的技術來處理痛苦的想法和感受。但這種方法與你嘗試過的所有方法都截然不同，如果我們長驅直入的話，可能會適得其反。所以如果你還能再忍一會兒，我現在想為下一步的工作打點基礎。也許你可以這樣想……”

治療師現在用他精選的隱喻來表明掙扎才是問題所在（我們很快會講到這一點）。

掙扎才是問題，而不是解決辦法

上面這個短句的意思是，當一個來訪者被試圖控制自己感覺的策略鉤住時，他會待在一個痛苦不斷增加的惡性循環中。在大多數的ACT教材中，你會發現另一種表述：“控制才是問題，而不是解決辦法?！蔽也幌矚g這種表述，因為它很容易對控制這一話題造成混淆。讓我來解釋一下。

如果我們的目標是給人們賦能，我們就需要幫助他們專注于他們能夠控制的事情（見表9-1）。這就是為什么在ACT中，我們幫助人們：

1. 區分可控和不可控的事情到底有什么不同；

2. 不再努力去控制無法控制的東西；

3. 積極地將控制用在他們能控制的東西上（如果這樣做有用的話）。

表9-1澄清了這些差異：

注意右欄頂部的“可能地”一詞。如果你已經高度融合、自動化行事或處于離解狀態，那么顯然你在這些區域的控制能力不會太強，但是隨著心理靈活性的發展，你的控制程度也會逐步提升。

希望你能看到，我們在ACT中實際上是在鼓勵進行大量的控制。事實上，我經常對來訪者說：“當生活變得艱難，這些痛苦的感受出現時，我想做的就是幫助你更好地控制你說什么和做什么?！?/p>

因此，鑒于術語間可能會混淆，相比于把“控制”作為問題進行討論，我更愿意用“掙扎 ”這個詞，或“與我們那些痛苦的想法和感受抗爭或逃避它們”這個較長的短語。

干預：把掙扎視為問題

放棄掙扎的第一種干預方式是幫助來訪者認識到與痛苦的想法和感受苦苦抗爭才是問題所在，想法或感受本身并不是問題。我們可以使用很多隱喻來證明為什么掙扎才是問題。在這一章中，我們首先看看我最喜歡的練習—“推開紙”（pushing away paper），然后是兩個很常用的備選練習，“在流沙中掙扎”（struggling in quicksand）和“與怪獸拔河”（tug of war with a monster）（both from Hayes et al.，1999）。

推開紙

這個練習是由我之前的“推文件夾”練習（Harris，2009a）演變而來的，是關于接納和經驗性回避的隱喻。下面這個逐字稿是一個幾乎適合所有人的通用版本，如果我們把它具體化到每一個獨特的來訪者身上，它就更有力量了。舉例來說，我們不是說“所有你關心的人”，而是說“你的丈夫邁克爾和你十幾歲的女兒莎拉”。

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通常會把我的椅子搬到來訪者旁邊，我們并排坐著，每個人都拿著一張紙。我們將椅子靠墻，面朝房間，我們同時做所有的動作。當然，你不一定非得這樣做，你可以自由地修正和調整。如果我們先在紙上寫下來訪者試圖回避或逃離的具體想法、感受、情緒、記憶、欲望、渴望和感覺等，這個練習將會變得更有力量。

當你閱讀下面這篇逐字稿時，請把它演示出來：按照指示拿一張紙，把它從你身邊推開，并想象你真的是和來訪者一起做。

幾句警告：這是一個用身體演示的隱喻，所以如果當你或你的來訪者有肩頸問題或其他會造成疼痛的問題，建議你不要做這個演示。你可以選用純粹的語言類隱喻，如我們將很快看到的那些：在流沙中掙扎或與怪獸拔河。

*　*　*

治療師：（與來訪者并排坐在一起，兩個人都面對著房間）想象一下，在你面前的（指著房間里的東西和遠處的墻壁）是你內心深處真正看重的一切，是讓你的生活有意義的一切（或在過去曾經如此）；是所有你喜歡的人、地方和活動；是所有你喜歡的食物、飲料、音樂、書籍和電影；是所有你喜歡做的事情；是所有你關心并且想與之共度時光的人。

但不止這些。那里還有你今天需要處理的生活中的所有問題和挑戰，比如……（治療師根據來訪者的經歷給出一些例子，比如“你與兒子的沖突”“你的財務問題”“你的健康問題”“你的訴訟案”“你在找的工作”“你的癌癥化療”等。）

此外，那里還有所有你需要做的保障生活正常進行的日常工作：購物、烹飪、清潔、開車、報稅，等等。

現在，請模仿我來做這個練習。讓我們想象一下，這張紙是你想擺脫的所有痛苦的想法、感受、情緒和記憶?，F在像這樣緊緊地抓住它的邊緣，并盡可能地把它推離你。（治療師用雙手緊緊捏住紙的邊緣，伸出手臂，將紙盡可能地推遠。來訪者進行模仿。）這就是你的文化告訴你要去做的事情：讓這些想法和感受遠離你；朋友這樣告訴你，醫生這樣告訴你，治療師、咨詢師、女性雜志……每個人都這樣說，對嗎？但是（治療師以一種幽默的態度來說下一部分的內容），看起來我們現在并沒有真正盡全力。讓我們再使點勁，把吃奶的勁都用出來去推。把肘部伸直，甚至到肩膀要脫臼，讓這些想法和感受有多遠就走多遠。（治療師和來訪者在接下來的練習中保持這個姿勢：緊緊地捏住紙的邊緣，手臂伸直，盡可能地遠離胸部。）

現在注意三件事。第一，這有多累？我們只做了不到一分鐘，已經很累了。想象一下，如果你整天這樣做，會消耗多少能量？

第二，注意它是多么分散你的注意力。如果你愛的人就在你面前，你要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愛人身上的難度有多大？如果你最喜歡的電影在那邊的屏幕上播放，你又會錯過多少精彩劇情呢？如果現在你面前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或是一個需要你解決的問題，或是一個需要你闖過去的難關，那么你集中精力去完成它的難度又有多大？

第三，注意一下，當你所有的努力和精力都投入到這件事上時，要采取行動做那些能讓你的生活正常進行的事情是多么困難，比如……（治療師根據來訪者的經歷給出一些例子，比如“做飯”“開車”“擁抱你的寶寶”“在電腦上打字”。）所以注意一下，當我們像這樣掙扎于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中時，生活是多么艱難。我們心煩意亂，錯失生活中的美好，難以專注，我們精疲力竭，連那些維持日常生活的基本工作都難以完成。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當我們放棄與想法和感受抗爭時會發生什么。（現在治療師放松手臂，把紙放在膝蓋上。來訪者也學著他這樣做。通常來訪者會長吁一口氣：“啊啊啊，好多了。”）差別很大，對吧？這要輕松多少？你現在的能量增加了多少？投入并持續專注在你當前的事情上變得容易了多少？如果你最喜歡的人現在就在你面前，你會增加多少與他的聯結？如果你現在就需要完成一件事或者解決一個問題，又有多容易就能專心去做？現在活動活動你的手臂和手（治療師輕輕地甩動手臂和手，來訪者也跟著做）?，F在采取行動是不是容易得多了，如開車、抱孩子、做飯？

現在注意，這些東西（治療師指著他膝蓋上的紙）并沒有消失。我們還沒有擺脫它們，它們還在這里。但我們有了一種新的應對方式，我們對它們的處理方式不同了。

它們不再能阻止我們，使我們消沉，不再能隨意擺布我們。并且如果能用它們做些有用的事，那我們會利用它們。你看即使是那些讓我們十分痛苦的想法和感受，也常會包含一些可以幫助我們的有用信息，哪怕它只是把我們引向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或我們需要改變的事情，或者只是提醒我們要對自己好一點。并且，如果它們對我們真的沒什么用，我們就讓它們待在那里好了。

*　*　*

請注意以上練習的最后一段，在ACT中，我們不是消除或忽視痛苦的感受，而是用開放和好奇的態度來看待它們。我們的情緒是智慧的源泉，我們永遠接納它們，并積極地把它們變成盟友。這一點我們將在第23章中看到。

接下來，我們來看兩個更為常用的有關放棄掙扎的隱喻。

在流沙中掙扎的隱喻

治療師：還記得那些老電影里壞人掉進流沙的橋段嗎？他越掙扎，陷得就越快。陷入流沙時，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掙扎?；钕聛淼奈ㄒ环椒ň褪窍蚝笱鎏?，張開雙臂和雙腿，漂浮在沙面上。這的確很難做到，因為你的身體本能告訴你要掙扎。但如果你遵循自然本能去做，你就會被掩埋。請注意，平躺和漂浮在心理上都很難做到，因為這不符合人的本能反應，但這比起掙扎消耗的體力要少得多。

與怪獸拔河的隱喻

治療師：想象一下你和一只巨大的焦慮怪獸在進行一場拔河比賽。（你可以根據來訪者的問題改變怪獸的名字，例如抑郁怪獸。）你拉著繩子的一端，而怪獸拉著另一端。在你們之間有一個巨大的無底洞，你用盡全力向后拉，但是怪獸還是不斷地把你拉得離洞口越來越近。在這種情況下，你能采取的最好的辦法是什么？

來訪者：更用力地拉。

治療師：嗯，這是本能反應，但是你越用力，怪獸就越用力。你就被困住了。你必須做的究竟是什么呢？

來訪者：放開繩子？

治療師：對，就是這樣。當你放開繩子時，怪獸仍然在那里，但是你不會困在與它的苦苦抗爭中了。現在可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了。

有大量的其他隱喻可以用來說明掙扎本身就是問題所在。你基本上可以用任何方式，只要能傳遞以下信息：在困境中，你越是遵循自然本能去反應，情況就會越糟。眾所周知的例子還包括：汽車側滑時猛踩剎車；逆著潮汐游泳；試圖在洞中挖一條生路；使勁撓發癢的皮疹患處；當速度太快時，向后壓你的滑雪板。另一個選擇是掙扎開關的隱喻（Harris，2007），我們將在第22章中介紹。

干預：擊破情緒和認知控制的幻想

在這種干預方式中，我們擊破了人類可以控制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這一神話或幻想。你可以說：“所以，我們都在信馬由韁，試圖控制自己的感受，但這根本不起作用。并不是說我們完全沒有控制權，而是我們能做的比我們想要的要少得多。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想帶你做一些小練習，這樣你就可以自己驗證一下這件事情了?！比缓?，你可以帶來訪者做以下任何練習或所有練習，以任何組合、任何順序進行皆可。

刪除記憶

治療師：花點時間回憶一下你今天是怎么過的。想起來了嗎？好了，現在請你刪除這段記憶。把它抹去。（暫停。）你覺得怎么樣？

麻木雙腿

治療師：現在試著讓你的左腿麻木到完全失去知覺，直到我用鋼鋸把它切斷時，你也沒有一點感覺。（暫停。）你覺得怎么樣？

不要去想……

治療師：在接下來的練習中，你一定不要想我說的東西。哪怕一微秒也不行。不要去想……冰激凌。別去想你最喜歡的口味，別去想炎熱的夏天里它是如何在你嘴里融化的。（暫停。）你覺得怎么樣？

測謊儀的隱喻

治療師：請想象我是個瘋狂的科學家，綁架了你來做實驗。我給你身體上接了一個超靈敏的生物檢測儀，或者叫測謊儀。這臺機器會檢測到你身體中極其微弱的焦慮，你瞞不過去。即使是極其微弱的焦慮跡象，也能觸發所有的警鈴。在對你做的這個實驗中，你絕對不要有任何焦慮，因為只要你焦慮了，我就會拉動這個杠桿，你就會被百萬伏特的電流擊死。（暫停。）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來訪者：我會被電焦的。

治療師：沒錯。即使命懸于此，你依然不能停止焦慮。

墜入愛河

治療師：現在假設如果你能按我的要求做，我就給你10億美元，10億美元啊！我要把一個人帶進這個房間，一個你從沒見過的人，如果你能立刻死心塌地地愛上這個人，我就把錢給你。你能做到嗎？

來訪者：如果是布拉德·皮特，我就可以。

治療師：這是一個有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的卡車司機，總是大喊大叫地說著最不堪的話，而且他一年沒有洗澡刷牙了。

來訪者：那樣的話，我做不到！

治療師：即使是10億美元也不行？

來訪者：我想我可以試試。

治療師：當然。你可以表演出擁抱他、親吻他的樣子，并說“我愛你，我愛你”。你對自己的行為有很強的控制力，但你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嗎？

來訪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