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執(zhí)行力無比強大的秦朝是如何從內(nèi)部瓦解的
秦朝的結(jié)局恰好也說明了,一個建立在以強制服從為基礎(chǔ)的組織制度,其實竟是多么脆弱和無效。在它的內(nèi)部,連最起碼的認同感都不可能培養(yǎng)起來。不僅基層到處都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例子,各級干部中間,也充滿玩弄權(quán)術(shù)、貪贓枉法到了連死都不怕的地步的人。
我時而想象,如果秦朝也有官辦媒體,那么每天電視新聞的頭條,一定都是滿朝文武在皇宮里大吃大喝、大吹大擂、大沉醉的場景。伴隨著這種“歡慶勝利”的場面,一定還有播音員帶咸陽味兒官話的畫外音:“今天晚上,在主席臺上陶醉的與陪同陶醉的有:至高無上大皇帝嬴政、大宦官趙高、大丞相李斯……”接下來還有一長串10分鐘也念不完的綴著官銜的名字。
秦國吞并六國時,的確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強國。它的國力,尤其是以舉國之力推行其國際(當時意義的天下)戰(zhàn)略的執(zhí)行力,以及它實施戰(zhàn)爭的精密程度(西安兵馬俑手中的弓弩據(jù)說制作工藝高度標準化),都堪稱當時地球上的尖端。若以征服效率而論,大約只有亞歷山大大帝的大軍能與之相媲美;而接下來的行政管制,論其嚴密程度,一切帝王都望塵莫及。
大概是出于對掃清對手的極度陶醉,秦始皇才如此肆無忌憚,好像什么都無須害怕。有記載說他每天要批閱很多文書,大堆竹簡都要用大秤來稱,但可以肯定,所有那些文書,既不會勸告他緩和專制,也不會提醒他防范腐敗。而恰恰就在此時,在那些陪同他在主席臺上陶醉的人中間,正聚集著不久后導致大秦帝國瞬間崩潰的各種因素。正如唐人王翰所形容的:
……
秦王筑城何太愚,天實亡秦非北胡。
一朝禍起蕭墻內(nèi),渭水咸陽不復都。(《飲馬長城窟行》)
唐人周曇也評論說:
鹿馬何難辯是非?寧勞卜筮問安危?
權(quán)臣為亂多如此,亡國時君不自知。(《胡亥》)
那些為皇帝四處張羅、尋找不死靈藥的人;那些宣告國家已不存在危險、唯一的威脅就是北方匈奴的人;那些替他在各地驅(qū)趕勞工、大興土木的人;那些平日對他百般逢迎但等他一死就即刻謀害太子、騙取軍權(quán)的人;那些為他兢兢業(yè)業(yè)撰寫詔書、法律,轉(zhuǎn)過頭來又與陰謀者合作的人……陪同他沉醉的所有人都在一個“禍起蕭墻”的歷史劇中完美地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如果說老天非想讓秦朝垮臺是缺乏證據(jù)的,但從管理的角度去看,它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職能敗壞、每一主要成員也已道德淪喪——“事去雄猜終束手,運窮付托況非才”(4),如此政治,倘若不垮也是“天理不容”。
“禍起蕭墻險難恃”(5)。秦朝的結(jié)局恰好也說明了,一個建立在以強制服從為基礎(chǔ)的組織制度,其實竟是多么脆弱和無效。在它的內(nèi)部,連最起碼的認同感都不可能培養(yǎng)起來。不僅基層到處都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例子,各級干部中間,也充滿玩弄權(quán)術(shù)、貪贓枉法到了連死都不怕的地步的人。
……又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戰(zhàn)煙滾滾、征馬蕭蕭,在秦朝滅亡上千年后,到金朝人高憲尋訪長城古跡的時候,仍禁不住切齒痛罵秦廷的那些以指鹿為馬而臭名遺世的不稱職的“奴才”:
……
豈知亡秦非外兵,宮中指鹿皆庸奴。
驪原宿草猶未變,咸陽三月為丘墟。
黃沙白草彌秋塞,唯有坡陁故基在。
短衣匹馬獨歸時,千古興亡成一慨。(6)(《長城》)
歷史上的金朝,也是一個崇尚強制而管理混亂的政權(quán)。詩人為什么要“短衣匹馬”獨自來滿懷蒼涼地登高吊古?人們或許不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