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帝國與農民的契約:傷不起的天朝天平
直到今天,中國面臨的一個難題,仍是各種各樣的壟斷和干預,在壅塞中小企業和個體企業正常發展的通道,無法使基層民眾實現安居樂業。
有歷史學家說,中國之所以先于其他國家創立中央集權官僚帝國,一個重要的社會原因,就是在它幅員遼闊的國土上,存在著眾多分散的農戶。它們經營得了自己,卻保護不了集體,于是只有靠一個高高在上的中央政權,建立一支常規武裝,輔以一座萬里長城,維持整個國家的公共安全。(4)
這實際上也是一個社會契約(完全無契約的共存只能是偶然的和短暫的):那就是中央政府管國防、管安全,由個體農戶去追求自己定義的安居樂業——雖然人們對安居樂業的理解大多不過是勞碌一年,略有盈余而已,但心理上那種仿佛“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自得其樂的感覺,卻無法用金錢衡量。
然而大一統的官僚帝國與各地小農的關系,經常是不穩定的。每當一個朝代興起,在兼并未興、稅負未多、無災無難,且無邊患的情況下,這樣的關系會顯示出有效的一面。每當一個朝代中期已過,兼并四起,災荒不斷,加之官吏腐敗,邊患不已,這種“一大”(大一統的中央政府)對“眾小”(無數小農家庭)的平衡就會被破壞。(5)正如唐人所言:
古今利名路,只在儂門前。
至老不離家,一生常晏眠。
牛羊晚自歸,兒童戲野田。
豈思封侯貴,唯只待豐年。
征賦豈辭苦,但愿時官賢。
時官茍貪濁,田舍生憂煎。(王貞白《田舍曲》)
受儒家教育的士大夫因而一向主張這種平衡不可破壞。(6)他們的筆下,每每流露出對小農家庭“夜半呼兒趁曉耕,羸牛無力漸艱行”的同情,以及對“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的抗議。(7)如此關注,不僅是一種道德的敏感,而且也是一種政治的責任。因為他們深知,帝國與農民的關系,向來脆弱;一旦損害,即傷國本。
直到今天,中國面臨的一個難題,仍是各種各樣的壟斷和干預,在壅塞中小企業和個體企業正常發展的通道,無法使基層民眾實現安居樂業。中國發展能不能突破這一歷史瓶頸?能不能形成和保持一種中間大、兩頭小的格局,讓多數人民可以不通過行政歸屬、單位庇護,而是靠自身努力,過上一種在正常年景下略有盈余的生活?
解答這個問題,是要看一個社會能不能構建一個基本平衡的體制,讓廣大中小企業有一個持續的發展?要看它們的創業者和擁有者,能不能有一個比較自由、穩定的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