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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法理四篇
  • 喻中
  • 4467字
  • 2022-08-02 15:42:17

四 《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的地位

為什么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晚年,會養成“對起源的愛好”?在19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國際共運風起云涌,世界無產階級爭取解放的斗爭方興未艾,那么多緊迫的現實政治問題都擺在馬克思、恩格斯的面前。譬如,“1879—1880年間,除了德國工人運動以外,法國工人運動特別需要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支援。有階級覺悟的法國工人于1879年10月,在馬賽召開了社會主義者代表大會,會上決定創建法國工人黨。不久,這個黨的領袖茹爾·蓋得,請求馬克思、恩格斯幫助這個年輕的黨制訂一個黨綱。他們兩人答應了這個要求。1880年5月初,蓋得來到倫敦,在恩格斯家里,和馬克思以及保爾·拉法格一起,草擬了黨綱。馬克思寫了理論部分,又和恩格斯兩人合寫了第二部分,即包含直接的政治和社會要求的部分。”[1]緊接著,德國社會民主黨于1880年8月又在瑞士召開了第一次秘密的黨代表大會,參會的56個代表作出決定,要反對德國的非常法,而且要馬上采取一切手段,而不僅僅是采取迄至那時為止黨綱中所稱的“合法手段”來進行斗爭。“恩格斯擁護這個決定。代表們激烈地批評了右傾機會主義者。同時他們還發出了呼吁,要利用‘最廣泛的最猛烈的活動’,以‘任何適當的方式’牢固地組織起來,以加強黨的力量。這些都符合恩格斯的心愿。把無政府主義代表開除出黨,也是恩格斯所贊同的。”[2]這樣一些片斷與細節,大致可以折射出1880年前后的馬克思、恩格斯需要面對的現實問題。

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馬克思、恩格斯為什么還要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去研究看似遠離現實的原始社會問題、人類起源問題?馬克思、恩格斯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選擇?必須看到,對一個卓越的思想家來說,研究方向、研究重心的選擇,他們關注什么,他們忽略什么,其實才是關鍵性的價值選擇、價值判斷。

在這里,讓我們重新回到列寧對《起源》一書的評價。如前所述,列寧以“現代社會主義的基本著作之一”定位《起源》,要求人們在研究國家問題的時候要看看此書,因為《起源》提供了“正確觀察問題的方法”。如何理解列寧的這個判斷?為什么敘述人類早期歷史、講國家的產生,是“正確觀察問題的方法”?是不是說,要正確處理1919年的俄國現實問題,需要從蒙昧時代、氏族社會說起?或者說,在人類最早的家庭中,蘊含著解決1919年俄國現實問題的答案?顯然不是。對一個具體處理實際事務的政府公職人員來說,也許還真不需要研究摩爾根的《古代社會》,也不太需要研究馬克思關于此書的《摘要》,甚至不太需要研究恩格斯根據《古代社會》以及馬克思的《摘要》寫成的《起源》。那么,《起源》的意義到底在哪里?如何理解《起源》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的地位?

實際上,在馬克思關于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的《摘要》中,已經隱含著一根理解《摘要》與《起源》的重要線索。在《摘要》中,馬克思寫道:“這些部落轉而依據血統關系上的明白的事實,用基本稱謂的結合語,來說明每個人對己身的親屬關系;他們這樣說:兄弟的兒子,兄弟的孫子;父親的兄弟,父親的兄弟的兒子;每一個詞組描述一個人,從而使親屬關系包含在里面;雅利安各民族的親屬制度的最古的形式,即存在于希臘語系、拉丁語系、梵語系、克爾特語系、閃米特語系諸部落中最古的親屬制度,就是這樣(《舊約全書》,系譜)。”[3]

馬克思在此提到的《舊約全書》之系譜,首見于《創世記》第5章:“亞當的后代記在下面”(5:1),隨后,就是從亞當開始,直至挪亞的系譜;次見于《創世記》第10章:“挪亞的兒子閃,含,雅弗的后代,記在下面”(10:1),下面就是挪亞之后的系譜。根據馬克思提示的這根線索,我們可以發現,《起源》在馬克思主義的思想體系、理論體系、文獻體系中的地位,就相當于圣經中的《創世記》。

《創世記》作為“摩西五經”的第一篇,同時也是《舊約全書》的第一篇文獻。翻開《舊約全書》,首先看到的就是《創世記》。但是,在任何版本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中,《起源》都不是首先呈現給讀者的第一篇文獻。就創作時間的先后來看,《起源》當然也不是馬克思、恩格斯創作的第一篇文獻。事實上,《起源》甚至是馬克思辭世之后才正式誕生的文獻。在這樣的事實面前,我們反而要說,在馬克思主義的文獻體系、理論體系中,《起源》的思想地位、理論意義就相當于圣經中的《創世記》。這是一個由什么樣的理論邏輯支撐起來的結論呢?

在《舊約全書》建構起來的世界中,《創世記》記載了萬事萬物的開端。在《創世記》所記載的事實發生之前,神是存在的,但人和人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所謂“創世記”,就是神創造人的世界的記錄。正是在神“創世”之后,人的世界才得以展開,人世的善與惡、拯救與沉淪才出現了無休無止的糾纏。因此,《創世記》構成了《舊約全書》的起點。根據同樣的邏輯,我們可以理解《起源》的意義。因為,在馬克思主義的世界中,《起源》同樣意味著“開端”。只是,《起源》描述的“開端”不是神創造的人的世界的開端,《起源》旨在解釋的“開端”是:人的世界是如何開始的?人是如何創造了人的世界的?人是如何從蒙昧狀態走向野蠻狀態進而走向文明狀態的?《舊約全書》是宗教,馬克思主義是科學,這是它們的本質區別。但是,無論是《舊約全書》解釋的世界,還是馬克思主義解釋的世界,都離不開對“開端”“起點”的描述,否則,就無法令人信服地解釋世界的來龍去脈。從這個角度來看,《起源》堪稱馬克思主義的“創世記”。

我們可以假設——請注意,這只是一個假設,如果沒有馬克思、恩格斯對“起源”“源頭”“開端”的論述,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框架將會怎樣?稍微偏激一點說,那它就真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就是說,《起源》實為馬克思主義思想體系、理論體系、文獻體系的源頭和起點。《創世記》作為《舊約全書》的源頭和起點,主要是時間意義上的,神創造了天地與人的世界,時間就開始了,一切都開始了。《起源》同樣是馬克思主義的源頭和起點,它與時間有關,但主要是邏輯意義上的。馬克思、恩格斯論述資本主義社會必然滅亡、共產主義社會必然勝利,共產主義必然取代資本主義。然而,這個理論要說服人,它就必須徹底;這個理論如果要徹底,就不能僅僅局限于資本主義社會與共產主義社會;這個理論就必須進一步闡明:資本主義社會從何而來?

如果說資本主義社會是由封建社會蛻變而來的,那么封建社會從何而來?如果說封建社會是由奴隸社會蛻變而來的,那么奴隸社會又從何而來?這就必須追溯到原始社會中的氏族與部落,必須追溯到人類的野蠻時代,直至追溯到人類還處于“一無所知”狀態或“所知甚少”狀態的蒙昧時代。蒙昧時代就是人類文明的初始時代,就是社會進化與政治演進的起點。從這個角度來看,馬克思主義如果要成為一個邏輯完整的思想體系、理論體系,那么,關于資本主義社會之前各個環節的說明,關于遙遠的蒙昧時代、野蠻時代的說明,關于最古老的家庭與氏族的說明,可以提供最具基礎性的支撐。這樣的說明,這樣的支撐,就是由《起源》來承擔的。可見,《起源》作為唯物史觀的核心文獻,堪稱馬克思主義的邏輯起點與第一推動力,堪稱馬克思主義理論大廈的基石與第一塊磚。

為了更好地理解《起源》在馬克思主義思想體系、理論體系、文獻體系中的地位,我們還可以參看傳統儒家的思想體系、理論體系與文獻體系。譬如《尚書》,它從帝堯、帝舜開始,一直講到夏、商、周。在《尚書》各篇中,《堯典》的地位就相當于圣經中的《創世記》。《堯典》記載的帝堯,是《尚書》編織的政治系譜、文明譜系中的第一個圣王。在《尚書》建構的世界中,帝堯是圣王的起點,也是文明的起點。中國固有的內圣外王之道,作為一種文明傳統,就是由帝堯開辟的,正如《堯典》開篇所記:“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按照這樣的敘事框架,華夏文明秩序就是由此而開啟的。

已經有學者注意到,“涉及政論的古代文本,《堯典》是中華現存全部文獻的第一篇”,“《堯典》講述的是儒家承認的第一位、第二位圣人,即堯和舜。所以我們可以稱《堯典》為中華文明第一典,其中闡發的是這個文明在很多意義上的源頭,既是思想哲理的源頭,也是精神信仰的源頭,又是生存結構的源頭和政統的源頭。”[4]沿著這樣的理路,還可以補充一句,《堯典》在《尚書》中的地位,甚至在儒家學說體系中的地位,就相當于《創世記》在《舊約全書》中的地位,也相當于《起源》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的地位。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就文獻、文本來說,《創世記》是基督教教義的邏輯起點,《堯典》是儒家教義的邏輯起點,至于《起源》,則是馬克思主義這個科學的思想體系、理論體系的邏輯起點。為什么要說《起源》是馬克思主義的“創世記”,原因就在這里。為什么晚年的馬克思與恩格斯在人類起源的問題上投入了如此巨大的熱情,原因也在這里。

在此有必要補充說明的是,我們把《起源》當作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創世記”,把馬克思主義文獻或科學社會主義文獻與基督教文獻相提并論,還可以在恩格斯的晚期著述中找到直接的依據。1894年,亦即在恩格斯辭世的前一年,他寫成了《論原始基督教的歷史》一文,這是一篇值得注意的文獻,鑒于它的寫作時間,它提出的觀點幾乎可以看作是恩格斯的“晚年定論”之一。在這篇文獻的開頭,恩格斯就指出:“原始基督教的歷史與現代工人運動有些值得注意的共同點。基督教和后者一樣,在產生時也是被壓迫者的運動:它最初是奴隸和被釋奴隸、窮人和無權者、被羅馬征服或驅散的人們的宗教。基督教和工人的社會主義都宣傳將來會從奴役和貧困中得救;基督教是在死后的彼岸生活中,在天國里尋求這種得救,而社會主義則是在現世里,在社會改造中尋求。兩者都遭受過迫害和排擠,信從者遭到放逐,被待之以非常法:一種人被當做人類的敵人,另一種人被當做國家、宗教、家庭、社會秩序的敵人。雖然有這一切迫害,甚至還直接由于這些迫害,基督教和社會主義都勝利地、勢不可擋地為自己開辟前進的道路。基督教在產生300年以后成了羅馬世界帝國的公認的國教,而社會主義則在60來年中爭得了一個可以絕對保證它取得勝利的地位。”[5]社會主義與基督教當然有本質的區別,但是,在晚年的恩格斯看來,兩者之間存在著相當大的共同點,也有相當大的可比性。正是這種共同點與可比性,啟示我們進一步思考:基督教文獻的起點與馬克思主義文獻或科學社會主義文獻的起點分別是什么?如果說,《創世記》是基督教文獻——《舊約全書》的起點,那么,馬克思主義文獻或科學社會主義文獻的起點,就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創作的《起源》。


[1] [德]格姆科夫等:《恩格斯傳》,易廷鎮、侯煥良譯,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00頁。

[2] [德]格姆科夫等:《恩格斯傳》,易廷鎮、侯煥良譯,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01頁。

[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五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40—341頁。

[4] 張祥龍:《〈尚書·堯典〉解說:以時、孝為源的正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版,第3頁。

[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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