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兵啊，你在家嗎？在家的話過來一趟吧，軍軍生病了，你四叔也在，你過來再說吧。”大兵是我大伯家大兒子，也是我們這些堂親里最大的，大伯走得早，所以家里有什么事也是讓他過來一起商量。如果按古代家族制的話，算是嫡長孫吧。

“三嬸，你先別哭，我馬上過去。”家離得不遠，不一會兒我大兵哥就到了。

然后給二伯和姑姑們又挨個打電話，因為已經年關了還有幾天就要過年，在外打零工和在工地上工作的人，基本上也都回來了。

“喂，濤濤，回來了嗎，你弟弟剛被檢查出來得了白血病，要花八十到一百萬，你看你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三嬸拿點錢。拿多少？不影響你們正常生活，你們看能拿多少是多少吧。不夠的我們再想辦法。”

“喂，紅紅......”

“喂，明明......”

“喂......”

“喂......”

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從一開始聲音哽咽著打電話，到后面聲音開始變得平靜，甚至有點麻木，把這個消息一個一個地告訴家里所有人。每說一次三大娘的眼神就堅定一分，必須給孩子治病，哪怕傾家蕩產，砸鍋賣鐵也要給孩子治病。

臨近年關，接到電話的人都是從洋溢著新春氣息的新年好，到震驚，再到安慰。接到電話的人最后基本上都說：“三嬸、三舅媽、三姑母，現在這種病能治得好，咱們一起想辦法湊錢，我這邊能拿出多少，今天/明天/這一兩天就給您送過去。”

在這個時候，平時不怎么聯系的這個家族因為軍軍的事情，凝聚在了一起，這個家族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在我三大娘打電話的時候，其他人也在打電話，聯系家里準備錢的，通知其他親戚準備錢的，打電話聯系醫生醫院的。這個時候房間里開始沸騰了起來。

三大娘以前是一個熱情似火，性格特別爽朗的人。尤其是三大娘的笑聲，從來都是人沒到，笑聲先到。也比尋常女子長得高大一些，在街坊四鄰里人緣口碑都不錯。現在的三大娘滿臉倦容，神情呆滯。

這個時候，只有三伯神情落寞得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我的幾個姑姑都嫁到了隔壁村，也都不算遠，不一會兒，我二姑先到了。

我二姑進門之后看著躺在床上的三伯和神情呆滯的三大娘，還有一屋子的人。忍不住哭著說道：“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三哥剛前段時間摔斷腿，還沒等下地呢，軍軍就又得了這樣的病，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造孽啊。”說著跟三大娘相擁著哭在一起。

三伯做得一手好木工活，也會做泥瓦匠的活兒，平時不是跟著泥瓦匠隊在周邊村里做零活兒，要不就是去外地工地上做工。一年四季，除了農忙的時候，基本上都有活兒做。加上三伯又比較能做，也特別勤勞，一年下來，除了過年的時候，基本上沒怎么休息過。不僅養大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同時還攢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家當，前段時間剛把老家房子重新裝修了一遍。三個女兒也都嫁人了，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從小受三伯和三大娘的影響，也都是既勤勞性格也不錯的好女子，各自的小家庭也都說得過去。

一個月以前，三伯在周邊村里做零活，晚上下班以后回到家里，家里也沒人，正準備做晚飯吃。三伯的工友給他打電話讓他過去喝酒，三伯看著冷鍋冷灶，一想到軍軍在學校還沒回來，三大娘回娘家辦事去了。自己一個人也不想做飯，就出去了。晚上喝完酒回來，估計喝得不少，搖搖晃晃回屋的時候要上幾節臺階，上到最后一節的時候，腳下打滑沒有站穩，就往后倒，喝完酒反應要慢了很多，從臺階上摔了下來，右腳先著地，右小腿粉碎性骨折。

三伯大冬天倒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因為疼痛酒一下子酒醒了，豆大的汗珠因為疼痛從額頭冒了出來。這個時候家里沒有人，自己還動不了。三伯忍著疼痛拿出手機給我爸打電話，我爸接到電話就趕緊過去，還叫了一個鄰居。到了之后抬著先去村衛生所，進行簡單包扎。我爸又給大姐夫打電話，連夜開車去市里醫院進行治療。

在醫院住了幾天就回家養著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得有一段時間下不了地，只能在床上躺著靜養。醫生說這次腿好了也可能會留下后遺癥，一些出大力的重活兒就沒法干了。

到下午的時候三伯家里屋里屋外已經滿滿當當的都是人了，在家離得近的族親，和一些聽到消息的街坊四鄰也都過來看望，街坊四鄰過來之后基本上都是留下幾百錢，盡一下自己的心意，安慰一下就走了。留下來的基本上都是族親，在商量到底去BJ還是省里治療，有錢的出錢，有關系的找關系，有力的出力。悲傷的氣氛慢慢也沒有那么凝重了。

大姐說：“醫院這邊已經聯系得差不多了，去省里能直接找到人安排住院，去BJ的話還得再找找人。醫生說讓先找個地方給軍軍輸點葡萄糖鹽水，這個村里衛生所就可以，找人先帶軍軍去輸液吧！”

我說：“我帶他去吧。”

大姐說：“好，你先帶他去，我一會兒過去接他。”

軍軍一直在另外一個屋子里，大人們在屋子里商量事情，不想讓他知道太多。我過去打開軍軍屋子里的門，看著他自己在低頭玩手機，又好像在跟別人聊天。

我說：“走，軍軍，哥帶你先去輸液去，順便咱們一起走走。”

軍軍什么也沒說穿上衣服就跟著我一起往外走，可能他知道了什么吧，也可能家里的氣氛太過壓抑。

村衛生所離我們家不算太遠，幾百米的距離吧！在去的路上我看著這個身高已經比我高出一些，白白凈凈，面色稚嫩清秀的堂弟，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個人無緣無故，好端端的怎么會得這樣的病，從來沒聽我爸說過我們家族里有人得過這種病啊。從外表看軍軍跟正常人一樣，看不出來有任何異樣。特別像古時候的那種書生，看上去干干凈凈的。

一路上我努力把他當一個正常人看待，不想讓他有任何心理壓力，還講著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話逗他笑。堂弟也特別配合著我，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往村衛生所走，我們誰都沒有提跟生病相關的話題。

走著走著，我順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點上，邊走邊抽。軍軍突然喊住我：“哥，能給我一根煙嗎？”

我本能地拒絕，看著他說：“小屁孩抽什么煙，等你再過幾年，走上社會了，沒人管你了，以后你愛怎么抽就怎么抽。”看著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又實在不忍心拒絕，我又掏出一根，說：“就這一根啊，不過你別跟別人說我給你吸煙了啊，還有啊，你不要往肺里吸，吸到嘴里吐出來就行了。”

然后他得逞般笑著說：“知道了，知道了。”

“咳..咳...咳，這煙也沒什么好抽的啊。”

我跟他說：“抽兩口得了，趕緊扔了吧。”他把抽了兩口的煙扔到地上，踩滅之后看著我說：“哥，我還有以后嗎？”

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頓了一下說道：“瞎說什么呢，你以后的路還長著呢，還沒談過戀愛吧，還得上大學吧，以后路長著呢。”

弟弟笑了笑說道：“走吧，進去吧，咱們到了。”

然后找來村衛生所的醫生，給他輸上液，我倆都沒怎么說話。過了一會兒，來了兩個他的發小過來看他，應該是他自己在屋里玩手機的，跟他們說得吧。同齡人之間可能有更多的話語吧，我就在旁邊看著他們說笑。又過了一段時間，大姐也過來了。

大姐說：“你先回去，家里人都散了，我在這看著。”

我說：“我說沒事，我也沒啥事，在這等會兒吧！”

大姐說：“先回去吧，現在家家戶戶都在貼春聯呢，你先回去把你們家的春聯貼完，然后去我家把我家的春聯也貼一下。”

我一想也是，我就先回去了。

貼完兩家的春聯，回到家之后我媽已經把晚飯做好了，吃飯的時候我爸說：“前段時間從外地回家的時候路過省城，從省城轉車，當時還在想，這輩子去過不少地方，除了你上大學去省城的時候送你去過省城，基本上就沒再去過。還想著以后估計也不會去省城，沒什么交集，沒想到這還沒過多長時間就又要去省城。”

我說：“確定去省城治療了？什么時候走？”

我爸說：“明天一早我跟你三大娘，大姐夫，帶上軍軍開車直接去省城。”

第二天一早我爸他們就出發了，軍軍也開始住院治療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