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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水初生(七)

故棠愣了愣,怔怔地望著他。大概是飲酒的緣故,沈筠的眼圈紅紅的,但是眸色殘存著清明,并不是在說玩笑話。

“呵,”她勾唇笑了笑,“油嘴滑舌,莫不是在尋我開心?”

沈筠設想過她聽完后的種種反應,或喜悅,或惱怒。最難過的便是這般,故棠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么,把問題拋回給了他。

他竟一時忘記了,故棠是顛倒眾生的妖后,自是聽膩了溢美之詞,不屑一顧。

酒暖春深,佳人在側,曖昧的氛圍讓他亂了分寸,坦陳些沒邊際的話,這是千不該萬不該的。

他不能暴露潛入群妖谷奪取輪回鏡的目的,脫口而出的話卻也不是戲耍故棠的借口,句句真心。

“不是。”他啞聲否認道,落寞地垂下了頭。

男人的輪廓分明,線條精致,深邃鋒芒中不失純凈的柔和。他禁不起她興起的調戲,又會沖動地為她拔出刀劍來。

當時巍然的背影和仙身消隕三百年的監兵神君別無二致。

心上好像被人揉了一把,故棠想伸手撫一撫他的墨發,終是忍住了。

“可我是妖。”她小聲道,喉嚨發澀。

為妖的烙印注定將跟隨故棠一生,是她內心深處最不愿提及的傷疤。

如果她不是妖,何須小心翼翼地接近眼前人。在沈筠看來肆無忌憚的戲弄,每每是故棠躊躇再三的試探。

某日沈筠對她表露出厭煩之色,故棠就會永遠從他的世界中消失,還給沈筠一片凈土,縱然他對彼此的過往一無所知。

——你能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

——沈筠,三點水的沈,竹字頭的筠。

——我不是祝無虞,是沈修平。

萍水相逢的那晚,她就知道白衣道士,是她苦苦尋覓了三百年的人。

落滿灰塵的往事像日落的夕陽般熟悉,在她腦海中一幕幕倒放,最終重疊在沈筠的剪影上,暈靄著昏黃的柔光。

“妖又如何……”沈筠想同她解釋,可船艙突然劇烈顛簸了一下,身體失去了平衡,硬生生截斷了他的話語。

暴虐的浪潮襲來,桌上的東西傾倒著碎了滿地,視野中的一切出現了虛無的重影,眩暈不止。沈筠斜撐著劍屈膝穩住了身子,見故棠就要滑落到墻角,伸直手臂一把拉住了她,有驚無險。

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涼,細滑如玉,掌心回握住了他,心間驀地一熱。

“哎喲!”謝宣磕到了結實的梁柱,額頭上擦破了皮,滲出血跡來,酒意頓時消了大半。

沈衍和韓行徹也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激得回過神來,用力抓住附近的支撐物站穩腳跟,神經緊繃。

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夜空,緊接著是振聾發聵的雷鳴聲,仿佛千軍萬馬滾滾而來,勢如破竹。

瓢潑的大雨如冰雹般狠狠地砸了下來,鼓點般密集的雨珠猛烈拍打著船身,奏響了凄厲的哀歌。海面上波濤洶涌,數尺高的巨浪飛撲過來,碩大的浪花隨之噴濺,源源不斷地涌入了下一波浪潮中。

啊嗚……

凄厲的嘶吼從遙遠的地方迭進耳畔,潛藏的惡龍在噴薄吐息,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接竄上了天靈蓋,冷汗浸濕了沈筠后背的衣衫。

目之所及皆被黑暗吞噬,雷電的白光穿透而過,明暗交替中依稀看清了海水陰沉的顏色。君歸在駭人的波濤中瑟瑟發抖,逐漸偏離了原本的航向。

“龍王!龍王來了!……”

頭頂上方響起了人們驚恐的呼喊聲,混雜著急促的腳步聲,場面混亂不堪。五人疾步沖到門口,倚借著樓梯的扶手爬上了甲板。

“快點快點,把龍王的祭品準備好了!”

是王爺催促的聲音,他正領著幾名人高馬大的船夫挨個索取乘員的財物,眼花繚亂的金銀財寶被一股腦塞進了陳舊的大箱里,木板受潮都往外膨脹了些許。

王爺路過張權時,他倒是出手闊綽地撒了大把金光閃閃的首飾,嘴角掛著事不關己的邪笑。張權對著謝宣得意洋洋地吹響口哨,目光掃過沈筠時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有人猶豫著不肯交出值錢的物什,苦苦哀求,王爺一把搶過他懷里藏掖著的翡翠玉佩丟進了箱子里。

“那是我娘留給我的!……”被搶的那人在雨中哭喊著,渾身被雨水澆淋了個遍,煞白電光照射下的神情絕望而悲傷,泫然欲泣。

“要想活命的話,就好好孝敬它老人家。”王爺冷冷地哼了一聲,不近人情。射著精芒眼球轉了轉,把如意算盤打到了沈筠他們身上。

兇神惡煞的船夫沉著臉把他們團團圍住,粗獷的五官在黑暗的襯托下格外猙獰,王爺背抄著手,不懷好意道:“你們的呢?”

面面相覷時,故棠默不作聲地遞出一顆耀眼奪目的夜明珠,質地精純,散逸著瑩瑩的幽光,王爺爬滿皺紋的眼睛幾不可察地亮了亮。

“沒有了。”她回道,王爺嗯了一聲,抬眼睨了睨其他幾人。

故棠既然做了表率,沈筠也硬著頭皮掏了些銀兩,王爺不滿地嗤了一聲,把他的佩劍也一并收走了。

“你……”沈筠本想反抗,故棠卻暗暗扯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衍見狀也把劍和財物交了出去,謝宣搜遍了全身,只從口袋里抖落出稀散的碎銀,還有一串紙包的糖葫蘆。

“小爺我就剩下那么點身家了。”他攤手道,寶貝似的捧著糖葫蘆,頗有一絲驕傲的意味。

韓行徹左眼上的刀疤不怒自威,把重劍哐當一聲扔了進去,船夫的身體被巨齒重劍壓得往下沉了沉,斂著粗氣。王爺的嘴角抽了抽,拂袖帶人離開。

他們在桅桿邊合上箱蓋,倒騰了一會后幾個人將沉甸甸的木箱搬離地面,嘴里碎碎念著龍王息怒這樣的話語,吆喝一聲使力將它拋進了海里,一會后回蕩起咕隆咕隆的落水聲。

“祭品”落海,雷電暴烈地轟鳴一聲后,雨勢竟然漸漸小了許多。黑魆魆的烏云一點點消散開來,在海平線的盡頭揭開一輪皎潔的明月。

君歸終于停止了晃動,龍王回到了它的宮殿,不再囂張地嚎叫。

劫后余生的人捂著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披著濕漉漉的衣衫回到了船艙中。王爺領著一眾船夫回到了崗位上,除了那個被搶走玉佩的少年正孤單地蹲在角落里抱膝抽泣。

沈筠憐憫地望了他一眼,想上前說點什么,鼻翼忽然嗅到了寸縷淡淡的幽香,頓住了腳步。

像是來自異域的迷迭香,他想。

詭異的味道轉瞬即逝,沈筠擰了擰眉,只聞到了濃咸的海腥味,恍若幻覺般消弭。

“你們聞到了么,”謝宣叼著糖葫蘆抽了抽鼻子,“好奇怪的味道。”

謝宣的鼻子比狗的還靈,自負絕不會弄錯。

有種不安的預感,沈筠催動法力,探查四周的動靜。

闔上雙眸,沈筠的聽覺和嗅覺較往常更為靈敏,神思像一縷無質的輕煙,飄往了游船各個陰暗的角落。

故棠靜靜地看著他,沈筠的俊眉越擰越深,發散出去的神思最終被一道銹跡斑斑的大門擋住。

氣味正是從門后傳出來的,甚至還溢散出了妖氣!

沈筠猛然睜眼,瞳孔中閃過震懾,和沈衍心照不宣地對視后,箭步沖到了剛剛“獻祭”的地方。

夜色昏然看不分明,沈衍的手指在粗糙的欄桿上摩挲,感受著上面繁密無序的紋理,果不其然,摸到了一處凹陷的裂縫。

“你們發現什么了嗎?”謝宣注意到二人嚴峻的神色,把糖葫蘆串從嘴巴里拿出來,問道。

沈衍嚴肅道:“根本沒有什么龍王。”

沈筠點頭,幕后之人大概就是王爺他們了。用極韌的蠶絲裹住裝滿財寶的木箱,當著眾人的面將它扔進海里,實則暗度陳倉,將它們盡數納入囊中。

沿著欄桿的走向摸索了過去,沈筠走了很遠,在船尾也發現了同樣的痕跡。同伙在木箱沉下后,順著君歸側身的流線將它拽上來,刻意避開了大家的視線。

他們的疏忽在于那個木箱,若是向龍王交納貢品,理應用嶄新完好的箱子。而非是板材龜裂的舊箱子,顯然被海水浸泡過多次,一直在重復使用。

“原來如此!”謝宣一路跟著沈筠,拍著腦袋道,不用多說就明白了其中細節。

故棠無話,她自上船起就了然王爺他們的陰謀,回谷時多此一舉的乘船除卻會遇到沈筠的緣故,乃是為門后的大妖而來。

“那狗屁王爺當真是狡詐,把武器都搶走了,現在赤手空拳和他們打起來……”謝宣忿忿道。

“沒關系。”沈筠鎮定道,從鑲玉腰帶中的墟鼎取出了幾柄利劍,正是一個多月前從故棠身邊逃走后半路撿的。故棠的眼尾翹了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這是墟鼎??”謝宣嘖舌,連韓行徹的目光都定了定。

墟鼎乃是上等法器,平常人極難見到。這是沈玄機及冠之年送給沈筠的禮物,沈衍都未曾有過。

“是的。”沈筠頷首,將劍分發了下去,本想遞給故棠一把防身,無奈她揮了揮衣袖,謝絕了他的好意。

也是,妖后根本用不著自己瞎操心。沈筠在心底為自己的自作多情默默嘆息。

謝宣提劍在手里掂了掂:“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一起去找那狗屁王爺對峙吧!”

“不可,”故棠出言阻止了他,“我們先分頭行動,沈筠和我去一個地方。”

“嗯?”

“這條船上,有個不好對付的妖怪。”她一字一句道,沈筠的心臟沒來由地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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