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水初生(三)
- 三生三世與卿緣
- 柳扶風
- 3152字
- 2022-06-22 12:45:17
沈筠不明所以:“沒有師傅教過我,打小就是這樣寫的。”
他的字從未刻意模仿過名家,往往形生意成,賞心悅目。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故棠恢復了淡漠的神情,只不咸不淡地道了一聲:“挺好看的。”
想來世上字體相像的人數不勝數,并非每個人都是她要找的人。
她沒有再來回翻動書頁,把書還給沈筠,他捋平后收好,歇回原來的位置。
天色已晚,無話可說。
保持同樣的姿勢太久,故棠想把身子挪一挪,腳腕處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沈筠連忙去扶住她,左手托著肩膀,右手拾來一方干凈的草垛妥帖地枕在她背后,想起她忌諱肢體接觸,做完這一切后飛快地彈開手。
故棠對他避之不及的模樣有些在意,化為人形幾百年,所遇的男子不勝枚舉,大部分道貌岸然的,背地里都對她懷著齷齪心思。
這個道士,倒是個聽話的悶葫蘆。
“縛妖索的傷還沒好,你這幾天還是不要亂動。”
沈筠坐到另一側,垂眸端詳她的腳腕,面具下的瞳眸清明專注,沒有褻瀆的神色,故棠恍了恍神。
縛妖索的鎖痕清晰可見,腳踝上蔓延著深淺不一的赤紅灼印,本是如玉的肌膚潰爛流膿,沈筠有些心疼。
高階法器對妖類的傷害極大,很難一時治愈,想不到故棠一直在默默隱忍。
沈筠掏出療傷的藥瓶,在上面傾灑著淡黃的藥粉,動作輕柔,不敢怠慢。
“有點疼,你忍一忍。”
故棠緊咬著貝齒默不作聲,前額沁出一層細汗,屈指握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嫩肉里。
不好生治療便會留下永久性的疤痕,伴隨著入骨的陣痛,沈筠疊涂了幾次藥,對她的傷勢格外留心。
從衣角撕下一塊繡紋的長條布料,細致包扎好她的傷口,整個過程并未和故棠有過多余的接觸。
沈筠的法力本不敵白天遇到的那群黑衣人,好在掌門曾教了他一招短暫控制他人法寶的妙訣,以至于縛妖索在一瞬脫離了黑衣人的控制,給二人的逃跑贏得了寶貴時機。
“為什么要來?”故棠問道,秋水明眸映著斑斕火光中的白衣少年。
沈筠杜撰了個蹩腳借口:“你的傘落下了。”
那群人以多敵少勝之不武,總不能告訴故棠是因為擔心她才出手相救的,聽起來有憐香惜玉之嫌。
理雖如此,故棠的紅傘此刻與沈筠的白傘還是并排立在石壁上,形影不離。
故棠莞爾,想這道士死不承認的樣子頗為有趣,接著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筠。”
“三點水的沈,竹字頭的筠。”
像是怕故棠弄錯般,他還特意多解釋了一句。
羽睫不動聲色地顫了顫,琥珀色的眸子如輕盈蝶羽般流動閃爍,瀲滟著葳蕤火光,晦明不定。
良久,她斟酌開嗓道:“那你,可知我是誰?”
“我知道,你是妖后故棠。”沈筠淡道,信手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聽著其中噼里啪啦的脆響。
“我是妖,”故棠重復了一遍,嫣然道:“道長不怕我嗎?”
無論何時何人去探看,她的鳳眸里總是滿蘊著柔情,沈筠只敢望了一眼,怯怯別過頭去:“若你當真想殺我,怕你又有何用。”
故棠只是無聲的笑,兩個人把能說的話都說完了,氣氛微妙。沈筠在地上用干草鋪了一塊供人臥榻的地方,俯身端坐,望著黑魆魆的洞壁沉思。
回顧了之前發生的諸多事,沈筠積攢了許多有關故棠的疑問,而兩人只是萍水相逢一場,終是沒有選擇開口。
今日得見故棠,沈筠覺得關于妖后的傳聞有失偏頗。那群黑衣人追殺在先,故棠招招留情,最后乃是迫不得已才痛下殺手,并不能稱的上是濫殺。
而且,沈筠隱約覺得那群人的氣息有些怪異,似乎摻著寸縷鬼氣。
鬼界的人么?為何又是天界神君座下的人?
天下四方各有一名神君鎮守:北玄武,南朱雀,西白.虎,東青龍,被世人尊為天之四靈。
奈何三百年前白.虎神君遭受天劫仙身隕滅,畢方神君便執掌西方,不知他們是聽命于哪位神君。
而他們所爭奪的輪回鏡,乃是洛天門失蹤多年的法寶,其實無甚特別之處,除了能夠透過鏡子照出人的前世外別無他用,所以丟了很多年宗門也沒有費心去找尋它的下落。
輪回鏡世間僅有一面,在鬼妖之間捧得珍貴。因為它們壽命遠長于凡人的緣故,經常被用來映射和它們在前世有過羈絆的人類,有的是仇人,有的是恩人,有的是想再續前緣的愛人。
故棠想用它來做什么?沈筠百思不得其解,兀自揣測她的理由更偏向于前者,至于那撥黑衣人,他就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了。
出神想了半天,沈筠戴久了面具覺得有些不適,解開后腦的按扣。
故棠斜眸睨著他的動作,白天陰沉,看不清他的臉,此刻洞內光亮,沈筠倒是有一副不錯的皮囊。
修習之人身板端正,束發加冠,舉手投足間皆具禮儀章法,褪下面具后的五官端正,棱角勝似雕琢過的上品,又仿佛是天成的璞玉。
和尋常少年不同是,沈筠有一雙與年齡不符的深邃眼睛,瞳色極深,眉目間滌蕩著一股浩然之氣。
和故棠記憶深處某一個人的剪影重疊,剎那間恍惚,有了情動的錯覺。
她從未見過那人摘下面具的臉龐,卻永遠記得那雙不染纖塵的眼,舉世無雙。
“我們今晚就在這里過夜,等天亮了再找找出去的路。” 沈筠自顧自道,將面具收入腰間的墟鼎中,并未留意故棠的失神。
“沈筠。”故棠喚他的名字。
“嗯?”他迎上了她喜怒難辨的視線。
“把衣服脫了。”故棠不冷不熱道,話一出口,生生給沈筠平地降了一道驚雷。???
“······這是何意?”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故棠的秀眉挑了挑:“要你脫你便脫,少廢話。”
沈筠繃緊了神經,現在確信妖后風.流蠻橫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一口回絕道:“不脫。”
他想起了民間家喻戶曉的寓言,講的是農夫與蛇的故事: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趕集完回家的農夫在雪地里發現了一條凍僵的蛇,于是就把它放在懷里給予溫暖,沒想到蛇蘇醒后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農夫咬死了。
有時候盲目的善良無異于引狼入室,沈筠自認為下場可能比農夫差不了多少。
縱使自己打不贏她,沈筠也要守住修道之人的貞節,右手順勢扶上了劍鞘。
故棠現下受了傷,用盡全力應該能夠逃跑,他心念電轉。
“既是男人,脫個衣服有何不妥?我又不會吃了你。”故棠輕笑,對他的心思看破不說破。
她只是想驗視他的后背是否有印記,而沈筠明顯往錯誤的方向上想歪了。
強悍的妖力悄無聲息地裹挾住沈筠,壓得他動彈不得,沈筠的眉頭擰了擰,背衫被冷汗浸濕了一大片。
“男女授受不親……”他據理力爭道,下一秒故棠的身影就在他的瞳孔中放大,右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推著他的身體撞到了崎嶇不平的石壁上,硌得生疼。
她的手指比石壁還要冰冷徹骨,貼著他的脖頸宛如一把凌遲的利刃。
故棠的左手不由分說地攀上沈筠的衣襟,作勢要將它盡數褪去,沈筠顫抖著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前進分毫。
禁錮他的威壓讓沈筠瀕臨窒息,呼吸愈漸紊亂,他死死地抵著她,斷斷續續道:“你就這么恨……那個人嗎……?”
聞言,故棠的神色盡數是風云變幻,掐在他喉間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從她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舉動來看,故棠煞費苦心要找的人,必定是恨他入骨,連他轉世后不肯放過。
“你覺得,是恨么?”她一字一句道,聲線乍寒。
簌簌風聲起落,暗涌的蝶潮倏爾飛現在故棠身后。每一只翩躚的蝶都像暗夜里鬼魅的眼睛,盯著沈筠射出貪婪的幽光,只待主人一聲令下便可開始腥風血雨的屠殺。
涼意從腳底竄上了沈筠心頭,黑衣人臨死前的陣陣哀嚎猶在耳前。
劍來!
感受到危險,沈筠默念一句,腰側的劍應聲而起,斬斷了故棠垂落的半截青絲,突如其來的凜然鋒芒逼得她后退幾步。
蝶群騷動不已,瞬間將沈筠團團圍住,他方才勉強破開束縛,提劍揮開聚攏來的銀蝶。
束發的銀冠纏斗中滾落在地,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頭,沈筠雙手持劍,步伐沉重地抵御這些不知疲倦的妖物。
故棠漠然注視著這一切,直到沈筠的掌心再也握不動劍,鏗鏘一聲墜在潮濕的石面上。
她召回銀蝶,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沈筠的體力耗盡,正在大口地喘著粗氣。
一介道士和妖后的差距懸殊,此刻故棠想做什么,沈筠都再也不能阻止。
“你別動,我自己來。”故棠正要動手,他撐起上半身,將左手搭在了里衣一角上,維護著最后一絲微不足道的尊嚴。
故棠默許,視線飄移到他精致分明的鎖骨上,袒露出大半個胸膛,一道貫穿心臟的陳年疤痕觸目驚心,故棠收在衣袖間的指節捲了捲。
“呵。”沈筠望著她,眸色深沉,出乎意料地笑了。
“姑娘,你還要看嗎?”他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