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水初生(二)
- 三生三世與卿緣
- 柳扶風
- 3311字
- 2022-06-22 12:45:17
話音未落,雨幕中翩然落下一位持傘女子,紅衣廣袖,搖曳生姿。
“道長,好眼力。”
她唇角微勾,綽約一笑,悅耳溫柔的聲音如銀鈴碰撞,環佩鏗鏘,飄飄然跌進沈筠的耳畔。
沈筠愣了半晌,隔著傘檐細看她的模樣,呼吸不由得凝滯住。
世說美人,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肌,以秋水為姿。
如今驚鴻一瞥,方知世間情動,美人難摹。
她的容顏如花月灼灼,嬌艷無比。雙眸剪水,望而含情。眼尾處細細勾勒著朱砂淚痣,增添了嫵媚之色,顧盼生輝。
來人身姿婀娜,步履高挑,正執一柄同她紅裙相襯的花傘對望,未語笑先聞。
雙人雙傘,紅白相會。
“怎么,道士也是好色之徒嗎?”
故棠彎眉道,笑意卻不及眼底。
沈筠夢中驚醒,一時亂了分寸,竟不覺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許久。連忙偏過頭去,掩蓋那一秒的慌張失措。
“失禮了。”沈筠清了清嗓子,鎮定道。
故棠似笑非笑,款款向他走來,與此同時,遠在沈筠之上的氣場霎那迸發,壓得他透不過氣來,握著傘柄的掌心冒出了細汗。
好強……
沈筠暗忖,竭力維持自己的身形,好不至于跪倒在她膝下。
故棠卻是沒有再理會他,穿過他走向半身娘剛剛消失的地方。
“不過是陳年的傷口潰爛發紅罷了,何來胎記一說。”她嗤道。
沈筠與她相背,不明所以,總覺得她的話里有種道不明的意味。
等等。
后背長著紅胎記!
她是……
妖后故棠!
妖后故棠乃是近百年來崛起的一方大妖,雖只有千年修為,卻因她的真身是困塵帝王蝶,妖中仙品,實力不容小覷,威名遠揚。
錦繡紅衣風華絕代,眼角朱砂攝人心弦。
傳聞此后殺伐果斷,喜怒無常,愛好上男女不拒,管他是人是妖還是鬼。平日最喜食后背有胎記的人,個中緣由不得而知,或許是出于嫉妒,或許是出于某種奇怪的癖好。
想到這里,沈筠額上的汗聚的愈多,腦海里瘋狂想著脫身的辦法。
他只是一個法術略為高強的人類道士,和故棠正面較量起來,恐怕是地上的螻蟻,任她踐踏。
正想著如何擺脫束縛,故棠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懶道:“今天我不想和人玩,有本事你就逃走吧。”
沈筠一時沒聽懂她的話,愣看著那人丟傘而去,只消幾瞬視野便尋不到她的倩影。
來去如風。
心底閃過一絲僥幸,可壓在他身上的妖力不減,看來真是要自己解開。
沒來得及多想,他敏銳捕捉到一里開外的林翳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還不止一人。
當下立斷,沈筠念了一個咒,奮力破開了故棠施加的妖力,收傘遁入了一旁的隱秘灌木中。
她剛剛是要逃走么?
沈筠心上升起疑惑,有一撥人從她的正上方飛過,所幸沒有發現他,竊竊私語。
“若是拿不到輪回鏡,神君殿下會殺了我們的,這該死的女妖。”
“別廢話了,沿著她的妖力快追。”
神君大人?
輪回鏡?
待他們遠去,沈筠從草里直起身來,疑竇叢生,三步并作一步尾隨了上去。
追了約莫有一個時辰,日薄西山,沈筠便聽到了稍遠處短兵相接的激戰聲,悄悄靠近。
彈指撥開遮蔽視線的一束枝葉,只見幾個黑衣人皆帶兵器,圍毆著中央一個熟悉的紅衣女子,輪番上前攻擊,方寸林地上殺氣騰騰。
出乎意料的是,妖后還擊的節奏遲緩,回合過招時十分被動,幾不可察地在斂聲喘息。
沈筠納悶,連串不合時宜的細響環繞耳畔,目光隨之下移到故棠的腳腕,一條幽光爍亮的鎖鏈纏繞住女人柔嫩的肌膚,鎖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如脈搏般間斷吐息,溢出法力牽制住了故棠。
縛妖索!
沈筠一眼認了出來,這是世間為數不多的高階法寶之一,以禁錮妖力著稱,遇強則強,是大妖的克星。
“妖女,你已經無路可逃,交出輪回鏡,我們能讓你死的痛快一點。”為首的黑衣人脅迫道,眼底精芒乍現。
“就憑你們?”
故棠斜睨了他一眼,語氣里盡是鄙夷嘲諷,右手聚出一團赤焰,以迅雷之勢迸射出去,正中那人的胸膛。
為首者嘴里飆出一口腥紅,捂著胸口半晌吐不出一個字,想必內臟遭遇了極大震擊。同伙見狀馬上收緊了縛妖索的力度,腕處陡然增加的力道逼得故棠身形一僵。
另一名黑衣人怒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妖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頭目強撐著舉起長劍,割開手指,以血為墨,在刃身上畫下醒目的符咒,被喚醒的除妖劍在他手中巨顫,嗡鳴不止,劍鋒直指故棠。
由此來看,那群黑衣人當真是某位神君的手下,不單有縛妖索這般法器,還會此等復雜的道門劍咒,故棠這次怕是兇多吉少。
本是旁觀者的沈筠,下意識卻把手搭在了劍柄上,覆上面具伺機而動。
在縛妖索的束縛下,故棠斷然經受不住這一擊,非死即傷。
他有點不想讓她死。
何況他們在爭奪的輪回鏡,再怎么說也是自家宗門丟失多年的寶物,無論如何,他沈筠今天都要摻和一腳。
眼見那凌厲劍鋒馬上要貫穿故棠的左胸,從天而降的佩劍格擋住黑衣人的劍勢,沈筠人隨劍動,左手攀上了故棠的右肩牽引著她后退。
“縛妖索,破!”
一聲,捆住故棠腕部的鎖鏈應聲而斷,須臾回攏到黑衣人的手上,尺寸縮水了幾倍有余。
不速之客的闖入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呆在原地面面相覷,緩過神來時沈筠已經拉著故棠飛奔遁去。
“追!”頭目立馬下令,一路猛追。
“廢物。”故棠冷眼回望,眸底掠過狠毒。若千銀蝶從她掌中飛出,抖落出詭異的光澤,黑云壓城般襲向了追兵。
蝴蝶鼓舞的巨響讓沈筠振聾發聵,混雜著黑衣人被蝶涌撕咬的凄慘嚎叫。
那幾人必死無疑,被銀蝶咬食后將尸骨無存。見識過故棠的厲害后,沈筠不禁后怕。
如果沒有自己的插手,她或許真的有能力全身而退。
“你的手什么時候才能松開?”清冷的女音忽而問道,神色晦明莫測。
剛剛逃跑的時候沒有注意,沈筠一時拉住了故棠的手跑了許久,此刻掌心都是溫熱。
“啊,對不起,失禮了。”他連忙甩開,窘到無地自容。幸好為了防止暴露身份戴了面具,不然被故棠看到自己臉上的緋紅會更加尷尬。
掌心重新變得空落落的,故棠的手第一次觸摸是冰涼的,久而久之有了暖意,實在是不忍松開。
無意瞥見面具下躲閃的墨眸,故棠不著痕跡地怔了怔,復道:“我不喜歡男人碰我。”
他小心翼翼同故棠拉開些距離:“抱歉。”
咳。
眼前突然一花,故棠唇角滲出殷紅的鮮血,在空中脫力下墜。沈筠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纖弱的腰肢,橫抱著她徐徐降落。
懷中人臉色不見原先的紅潤,略顯蒼白,闔上雙眸暈倒在沈筠的懷里,胸前的起伏微弱。
沈筠猜測是鎖鏈中毒的跡象,四下尋了個能暫時休整的山洞,脫下外衣給故棠枕著,再從兜里拿出急救的藥丸,掀開她發紫的嘴唇喂了進去。確認她吞咽無誤后又開始打坐,引出法力調息她的身體。
故棠的衣服還是濕的,額上留著冷汗,沈筠就抱了一堆干木,用火石點燃,在洞里支起一個火堆,好讓她覺得暖和些,完畢后靠坐在一旁等待她的蘇醒。
閑來無事,沈筠拿出志怪錄,提筆修訂半身娘的篇章。
天下妖鬼層出不窮,每隔百年皆需有人記錄它們的形態特征,給后人以借鑒警示。沈筠所在的洛天門便是承載著這一使命的重要門派,百年期限來臨時,出色弟子下山捉鬼除妖,將所見所聞記錄在志怪錄上。
雖說上面更新的大多數妖鬼在筆者書寫之時已然喪命,但仍有無法降伏的存在,只能留下一番文字好讓世人有所戒備。
比如說沈筠眼前的故棠。
沈筠的字跡如同他的劍法一般行云流水,雄健灑脫,信手寫完了一章,還在左頁臨摹了半身娘的畫像,沒有多余顏色的渲染,倒也惟妙惟肖。
另起一頁,沈筠在紙上鬼使神差般寫了兩個大字。
故棠。
他寫罷心虛地望向渾然不覺的故棠,火光點點,燃亮了她的臉,給佳人的芳顏暈熏上柔光。
若她醒時是帶刺盛放的花,那么入眠時便是惹人憐愛的蓮,怎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呢?
沈筠如是想,抬手在虛空中比劃她的輪廓,想撫平她微蹙的蛾眉,指尖停在她紅艷的淚痣上,又游移到緊抿的朱唇。
看得有些入迷,他收回手,在紙上認真臨摹她的風貌,眸光不斷在素紙和她的臉上交換。
“臭道士,我好看嗎?”
才畫出她的大致輪廓,故棠倏爾睜眼,口吻上佻地同他對視,沈筠的墨筆頓在了空中,被抓了個正著。
“對不起,失禮……”
話一出口,沈筠就意識到今天已經說了三句同樣的話了,事不過三,再怎么看他都有些過分了。
“我問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故棠的語氣不溫不火,反倒叫沈筠的頭皮更加發麻,想到她隨時可以放出嗜血的銀蝶,沈筠就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趁著人家還在的時候畫畫,實在是太不要命了。
他咽了咽喉嚨,如實道:“好看。”
“拿來我看看。”故棠伸手,兩人只相距一個火堆的距離,沈筠忐忑不安地奉上志怪錄。
故棠粗略地掃了幾眼畫像,既不批評也不贊美。
美目流轉到寫有她名字的另一頁,蔥白的指節猛地扣住書頁,冷言問道:“這字,是誰教你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