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也接著問道:“對啊,顧姑娘不是和你一起下來的嗎?”
沈筠還沒有告訴他們所謂的顧姑娘就是妖后故棠的事,誤入群妖谷已經足夠讓他們震驚的了,現下還不是一個坦白的好時機。
“她比我先下來,我和她走散了,”沈筠清了清嗓子,鎮定道:“她會武功,能保護好自己,不會有事的。”
謝宣深意為然地點點頭:“顧姑娘冰雪聰明,人美心善,行走在妖界定是順風順水,化險為夷。”
回憶了一遍在君歸上了和故棠共同經歷的事,總透著形容不出的詭異,沈衍微微有了些疑慮,顧及到身邊不知內情的謝宣,沒有當面表現出來,道:“那你們又是為何不打一聲招呼從船上跳海的?”
沈筠臨時編了個蹩腳的謊言:“她不小心失足,我本來想去救她的。”
“原來如此。”謝宣搶了沈衍的話頭,后者緊擰的眉頭依舊不肯松懈。總之,誤打誤撞來到目的地也算幸運,沈衍暫時將諸多疑問壓了下去,之后再單獨問師弟也未嘗不可。
他和沈筠一樣不料群妖谷的入口竟是在南海之底,鎏金島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罷了。
并肩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氣氛開始變得稍許詭異起來。沈筠覺得身上被人灼灼的目光刺得火辣辣的疼,像針扎進了肉里,謝宣和沈衍的感覺更甚。
迎面走來的妖怪眼神在與三人相撞時驟然變得陰冷,若隱若現其中濃重的敵意。
鏗鏘的兵器聲在耳畔由遠及近,愈發清晰,是那群走遠的狼妖又追了上來。沈筠察覺到不妙,在沈衍耳邊低聲道:“師兄,化妖丸。”
沈衍心領神會,幸好他隨身攜帶了沈玄機臨行前給他們準備的化妖丸,吃下后渾身可以散發出妖氣,方便在群妖谷行事,以假亂真。
“給。”沈衍將豆大的藥丸分發給二人,謝宣接過后一口吞了下去,回味著它苦澀的味道。
盡管沈筠已經有了故棠的妖力加持,但他還是把化妖丸咽進喉嚨里,做了個樣子。
須臾間體內就流動著妖氣,潛藏在四周的危機感才漸漸消除,狼妖列隊將他們團團圍住。擰著臉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后才罷休離去。
謝宣虛驚一場,捂著突突直跳的心口道:“嚇死我了 ,長庚兄,剛剛那是什么好東西?”
沈衍耐心同他解釋化妖丸的功效,謝宣的下巴自進谷起就沒好生合上過,聞言后開的更大了些。
“百年蠶精吐出來的蠶絲制作的優質紗衣,質量上乘,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體型巨大的山蠶費力蠕動著,軟綿綿的斑白外皮上爬滿了細密的絨毛,跟著腹足的扭動在空中搖擺。蠶精的口器中不斷吐出銀色的絲線,柔韌光潔,編織各式各樣的衣物,多出來的袖口和褲管剛好適合體態怪異的妖類。
“客官你要不要看看香粉,取百花之精華,能夠去除體臭……”
“新鮮出爐的烤羊奶嘞,不好喝不要錢!……”
時常有笑容可掬的小妖在路旁叫賣吆喝,拽住他們的衣襟熱情推銷著自家的商品。它們不像是妖,更像是精明干練的商人。
謝宣湊上去東瞧瞧西看看,重新回到了從娘胎里生下來的那一刻,對周圍新鮮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瘋狂眨著眼睛。
堆滿奇珍的店鋪應接不暇,千奇百怪的物什讓沈衍眼花繚亂,對群妖谷的印象大為改觀。
這里并非是群魔亂舞的修羅地獄,反而是屬于妖怪們的宜居家園。
沈筠一路少話,心不在焉,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縱然目光在妖怪堆里來回逡巡,但眸底無一例外地寫滿了失落的情緒。
故棠當真是離開了,偌大而陌生的群妖谷中,無處能尋覓到她的蹤跡。沈筠默默嘆了口氣,分開不到一個時辰,他的心悄然清掃出了一片空蕩的角落。
在街市上逛夠了,沈衍在鷹妖開的典當行賣了些墟鼎中治療法術傷害的藥物。這些保命的東西在妖界很討喜,兌了一筆不小的錢數,還是群妖谷通用的貨幣。
三人尋了一處暫時落腳的地方,十五的天色已晚,相互叮囑了一句后便各自回房休息。沈筠洗浴后平躺在床榻上,望著窗欞中傾瀉在地的月光放空出神。
吱……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為了避免讓隔壁聽到動靜,沈衍躡手躡腳地側身進來,沈筠聽到聲音后便從床上直起身來,做好了心理準備。
沈衍開門見山,挑了把椅子坐近他:“修平,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他憋了很久,沈筠不忍欺騙師兄,如實坦白了故棠的身份,以及和她在羊角山的初遇和后來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沈衍越聽越震驚,在沈筠一口氣說完后,久久還不敢相信道:“所以顧姑娘,就是妖后故棠??”
“是的。”沈筠點頭。
沈衍啞然失語,他確確實實懷疑過故棠的身份,從她對血香和江子都非比常人的了解來看,顧姑娘極有可能是潛伏在他們身邊一只經驗豐富的妖,沒想到竟會是妖后故棠。
“她……和傳聞中很不一樣。”沈衍半晌才吐道,很難將令人聞風喪膽的妖后聯系起來。
聽到這話時,故棠一襲云裳,笑容明媚的模樣浮現在沈筠的腦海中,既是她不在身邊,也能輕易撩撥起他的心緒。
“我也這樣認為。”提及故棠,沈筠的墨眸中明顯多了幾分光彩。
“那我們先在群妖谷打探幾日,找到故棠后再想辦法拿到輪回鏡,完成掌門交代的任務。”沈衍繼續道,他還是無法相信故棠會信守承諾把輪回鏡交給沈筠。
“好。”
————
群妖谷比他們想象中大得多,平地綿延了數百里,越往外走妖怪的屋舍越零星稀疏。巍峨的山巔高聳入云,一眼難望穿它未知的盡頭。
白天他們分頭去尋找故棠的下落,不曾發現她的蹤跡。向過路的妖怪打聽谷主所在,它們都保持著警惕之心,好不容易央一個愿意開口的,含含糊糊說她住在半山腰上的琉璃塔中。
春日多雨,濃稠的白霧從早到晚籠罩在天邊,沈筠極目遠眺,根本瞧不見琉璃塔的方寸輪廓。
暮色四合,紅艷的晚霞燃透了頭頂的天空,漆黑的夜幕再度降臨,沈衍提議改日再前往琉璃塔也不遲,沈筠不做聲,默認了他的決定。
夜間無事消遣,謝宣愛湊熱鬧,便拉著沈衍去逛群妖谷的夜市,沈筠一反常態地拒絕了他的邀請,選了客棧一樓靠窗的座位獨自用著晚膳,心中暗暗敲打著算盤。
他想去找故棠,在得知她在歸歌塔的消息后,就想立馬動身與之再會。
不單單是為了輪回鏡。
店家的烹飪手藝不錯,沈筠放慢了動作細嚼慢咽,品味著可口的菜肴,視線隨意地落在往來如織的游人上,有意無意地去探尋一抹熟悉的倩影。
不知道故棠在做什么。他兀自思量,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當地原產的酒液,不似船上的酒那般烈性,味甘清冽,唇齒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醇香。
沈筠不慣喝酒,只是因為來到了故棠生活的地方,萌生了想嘗酒的想法。
一飲而盡時,一陣此起彼伏的高呼聲回蕩打斷了他的節奏,聽清了完整的話語后,沈筠的心臟下意識地停漏了一拍。
“恭迎谷主大人!”
街道上的妖怪們盡數跪拜在地,俯首齊聲道,眼神中如出一轍的虔誠與崇敬,迎接著它們最為尊貴的妖后。
沈筠一把扔下瓷碗,翻過衣袂,腳步匆忙地朝門外跑去,只走了幾步,就定定地怔在了一棵古樹后。
四個紅袍的轎夫在長街闊步走來,舉臂抬著一輛絳紅色的鑲金玉轎,一步一顛,點綴在四角的淡黃流蘇在風中徐徐招展。
玉轎的車蓋華美,四個尖角如鯤鵬展翅。轎簾上紋有精湛的翼虎紋路,細膩的筆觸栩栩如生。垂落下來的珠幕掩住了女人的嬌顏,彼此碰撞間激蕩出悅耳的鳴聲,在沈筠心上奏出優美的樂章。
即使窺不見故棠的全貌,沈筠不由自主地想象她在帳中的模樣,含情的眼波盈盈流轉,眼角的淚痣綻如繁花,顰笑之間傾城又傾國。
她的轎子從眼前經過時,沈筠不動聲色地后撤一步,將全部的身體藏在了樹后,偷偷目送著她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離去,入神的眸光一瞬不瞬。
沈筠給掌柜的妖怪留了張字條,給沈衍和謝宣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而后迅速運轉輕功,輕盈躍上檐瓦,從鬧市中隱去了輪廓。他在皎皎月色中疾行,步步無聲。
轎子一顛一顛地緩慢前進,從車水馬龍中淡出,拐進昏暗的山路。嘍啰們支起長明燈,隊伍在九曲回環中蜿蜒而上。
在迷宮般的深山中尾隨了許久,沈筠這才看見半山腰處金碧輝煌的九重琉璃塔,氣勢恢宏,在一片濃墨中突兀而明朗。
這是妖后故棠的“巢穴”——歸歌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