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wěn)兒交完租子，跟著鐵犁嬸子往家里趕。剛走到胡同口，正碰上一群小孩兒嘻嘻笑著，從胡同里呼呼啦啦地涌出來，后面?zhèn)鱽硭幕锇榧t霞的哭聲和紅霞奶奶的叫罵聲。

鐵犁嬸子道：“瞧這幫小孩兒子，一準(zhǔn)兒是又去碰紅霞的腳了！”

果然，只聽紅霞奶奶尖著嗓子罵道：“你們這些小崽子們，俺家霞兒咋著你們了？非要這么一回回地來動她的腳！”

紅霞的家就在胡同里的東邊第一家，跟穩(wěn)兒家偏對門。紅霞今年也是十二歲，跟穩(wěn)兒一般大，兩個人一起長大，跟親姐妹一般。

紅霞這輩兒人多，只是，她上面就有好幾個哥哥，算來她們家只這一個小妹妹。家里人把這個唯一的小女兒當(dāng)成寶貝看，不舍得讓她吃一丁點兒苦。

當(dāng)時，雖然已經(jīng)是民國，但仍有許多人家的女孩子還都是裹腳的。紅霞的父母心疼她，一直不舍得給她裹腳。紅霞也是整天嘻嘻哈哈，快快樂樂的，常常是從自己家到穩(wěn)兒家跑來跑去，不知道什么叫做憂愁，更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

紅霞的家境倒算是富裕，家里人也都寵著她，什么事都不讓她做，就連當(dāng)時女孩子都必須學(xué)的針線活都不讓她碰。

這樣返到使得紅霞整天價閑得難受，竟羨慕穩(wěn)兒整天的忙忙碌碌！于是，自己家里無事做，就跑去給穩(wěn)兒家?guī)兔Ω苫睢７€(wěn)兒奶奶擔(dān)心她家人責(zé)怪，常常推辭，但紅霞卻是纏上了穩(wěn)兒，不肯離開，和穩(wěn)兒好得很呢！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紅霞八歲的時候，她家里人才突然想起來要給她裹腳了！可是這個年紀(jì)的孩子骨骼都已經(jīng)發(fā)硬，紅霞又是體格健壯，發(fā)育得快，比一般同齡孩子都要高大些，腳丫子自然也就大。

此時再用普通的裹腳方法已經(jīng)不行了，紅霞爹就用布狠狠地勒住她的腳趾，使它們都向腳心彎曲，然后又在房梁上吊了一根棍子，棍子兩頭兒拴上繩子，繩子的一頭兒吊著紅霞的雙手，他自己則拉著另一頭兒的繩子，在屋里來回走動，使得棍子另一頭的紅霞在棍子的拉動下也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跑，直到其把腳趾一根根得生生踩斷！

當(dāng)時，紅霞的慘叫聲響徹大半個莊子！那聲音，直到多少年之后人們提起來還是瘆得慌！

從那時起，就再也看不到那個整日歡歡喜喜的紅霞了！紅霞走路也變得小心翼翼，弓著腰，踮著腳，不敢站直了身子，那姿勢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而且還走不了幾步，就要坐下歇一會兒，因為腳丫子就疼得實在是受不了！

以往的紅霞太好動，那是在外頭耍慣了的“瘋丫頭”，突然之間讓她整天呆在家里，她根本受不了。可是，如今腳殘了，走路不方便，最多是挪動到大門口，再遠(yuǎn)的地方，她是無論如何自己都去不了了！

但紅霞還是想出門看看，就常常費上半天的勁，慢慢地挪動到大門口的石墩兒上去坐坐。每每看到有人經(jīng)過，就先用雙手護(hù)住自己的腳，兩眼驚恐地盯著行人，唯恐讓人踩到這要人命的玩意兒！

可是紅霞越是害怕別人碰到她的腳，那些淘氣的小孩子越是要去碰！碰上一下就跑，惹得紅霞捂著腳嚎啕大哭。

紅霞的奶奶聽到孫女的哭聲，就趕緊從家里出來，用拐棍指點著將這群小屁孩一通臭罵······

慢慢地，去觸碰紅霞的殘腳，戲弄她到哭，幾乎成了這塊兒小屁孩子們的一種游戲。他們只要是見到紅霞出來，就紛紛跑上前去，朝她的腳上踢一下，或者彎腰按一下，然后就呼啦一下子跑得不見了影子……

穩(wěn)兒每每看到這種情景，心里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如同今日這般，忍不住疊回頭去，追著那群小孩子到胡同口，叉腰罵道：“不許再欺負(fù)霞兒，以后再叫我看見了，也把你們的腳踩斷！”

那群小孩子躲著穩(wěn)兒，嘻嘻哈哈地四散逃走了！

穩(wěn)兒蹲到紅霞的身邊，用手給她輕輕擦拭著臉上的淚，道：“霞兒，別哭了，再叫我逮到他們，一定揍他們的屁股！”

紅霞將臉靠在穩(wěn)兒身上，又嚶嚶的哭了起來！穩(wěn)兒同紅霞自小要好，每每紅霞跟她討論起女孩子裹腳的事情，穩(wěn)兒也感到很困惑，她也不明白，為什么女孩子要受這份罪呢？

穩(wěn)兒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奶奶也為自己裹腳，那種將腳趾生生踩斷的感覺至今想起還令她不寒而栗！當(dāng)時幸虧是娘拼了命地護(hù)著她，才解開了那條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沒至于讓她留下太多的殘疾！

如今，紅霞變成這個樣子，穩(wěn)兒也很難過，她只能在遇到紅霞被欺負(fù)的時候，替她驅(qū)趕一下那些調(diào)皮的小男孩兒們，再盡力地去安慰一下痛苦的紅霞，沒有別的辦法。

穩(wěn)兒將紅霞送回家以后，才回她自己的家。當(dāng)她走進(jìn)家門的時候，見小路也好像是剛剛從地里回來，正在泡桐樹底下，手足無措地徘徊著。這時，屋里傳來青兒的哭喊聲：“奶奶，求您了，別拉著我！哥哥，姐姐，快來救命啊！”

穩(wěn)兒趕緊放下手里的家什兒，跑向屋子。小路見穩(wěn)兒進(jìn)去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索性也跟了進(jìn)去。

屋里頭，奶奶正一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黑布條，一手捉住青兒要給青兒裹腳。青兒不斷地掙扎著，哭喊著：“我不裹腳，我不裹腳！”突然淚眼朦朧地看見穩(wěn)兒和小路進(jìn)來，就對著兩人大喊：“姐姐，哥哥，快救我啊！”

姐弟兩人見這情景，忍不住紛紛走上前去。

小路道：“奶奶，要不，別給她裹腳了吧！”

“你懂什么，”奶奶仍是不撒開抓著小青的手，訓(xùn)斥著：“女孩子不裹腳，將來怎么能嫁個好人家！你看前院小雪，她那后媽不給她裹腳，人家自個兒裹，十個腳趾自己生生踩斷了，都不吭一聲……”

穩(wěn)兒疾走兩步，上前抓住奶奶的手，跪了下來，道：“奶奶，別給青兒裹腳了，行嗎？剛剛霞兒在外頭，又被一群小孩子欺負(fù)，可難過了！聽說，人家外國女人都不裹腳的，如今，城里的女人也不興裹腳了。我好好干活，將來讓青兒去讀書，長大了，有個事情做，一樣能找個好人家。”

“女孩子讀得什么書！”奶奶恨恨地說。

“奶奶，現(xiàn)在都是民國了，聽先生說，可以招女學(xué)生了！我好好干活，咱讓青兒去讀書，不用非要裹腳的！”穩(wěn)兒抓住奶奶的手不放，繼續(xù)求告著。

“你小時候就是因為你娘護(hù)著你，才給你裹斷了四根腳趾，鬧到如今你比別的女孩子的腳都大，你將來怎么樣還不知道呢，你又一直護(hù)著青兒！誰知道這是向著她，還是在害她！”

停頓了一下，奶奶又恨恨地說道：“如今青兒六歲了，裹腳還不算太晚，再長大一些，跟紅霞似的，受的罪就更大了！”

“奶奶，就算只斷了四根腳趾您知道有多疼嗎？不要讓青兒再受這份罪了！”穩(wěn)兒流下了眼淚。

奶奶仍然不依，道：“俺們小時候都是最少裹斷八根腳趾的！再說，那時候，都是兩三歲就開始裹腳了，有的還要早！如今青兒都六歲了，要不是當(dāng)年你們都護(hù)著她，不讓俺給她裹，這會子也遭不了這么大的罪！”

青兒哭著道：“奶奶，俺也是遭老罪了，您就握了一下，俺的腳趾就疼得要死了！俺才不要像霞姐姐那樣呢，自己不會走路，還要叫別人欺負(fù)！”

穩(wěn)兒也道：“是啊，這些小孩子就喜歡欺負(fù)霞兒，一看到她就故意往她腳上踩，她那腳，一碰到就疼得要死！”

小路最終也看不下去了，上前說道：“奶奶，過上幾天，我就去關(guān)東把我爹帶回來了，那時候，咱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我們都干活兒掙錢，一定能供青兒上學(xué)的，您就別讓她裹腳了！”

青兒也不斷地掙扎，哀求：“奶奶，您就放過我吧！我長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您，不要給我裹腳了，好不好？”

奶奶僵了一陣兒，看了看三個淚流滿面的孩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放開了青兒，泄氣似的，把裹腳布扔到了一邊兒，道：“唉！不裹就不裹吧，窮人家的孩子，還能找個多好的人家呀！”

得到自由的青兒驚魂未定，趕緊地跑出了屋子。穩(wěn)兒不放心地跟了出來。青兒突然轉(zhuǎn)身撲到姐姐的懷里，小臉兒緊緊地貼在穩(wěn)兒身上，無聲地哭泣了起來。穩(wěn)兒緊緊摟住仍在不斷瑟瑟發(fā)抖的妹妹，姐妹倆在秋風(fēng)中屹立······

院子里的那棵高高的泡桐樹，搖晃著身子，把頭頂上那幾片稀疏的黃葉子抖落了下來，輕輕地飄落到姐妹倆的身旁······

奶奶以后還會為青兒裹腳嗎？那個年代的青兒會去讀書嗎？請君接著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