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月亮透過泡桐樹枝子的縫隙往屋里瞅著。

青兒已經睡熟，穩兒還在昏暗的油燈下給小路補著衣服。奶奶看著燈下忙碌的孫女兒，心疼地叫著她：“穩兒呀，把燈撥亮一點兒吧，那么暗多害眼呀！”

“沒事兒，奶奶，我看得很清楚呢！”穩兒微笑著回答，家里已經沒有多少燈油了，她必須省著點兒用。

“明兒十六，路兒就動身了，這盤纏伍的裝好了嗎？”奶奶又問道，這個問題僅僅在今天晚上她都問了好幾遍了。

“都裝好了，奶奶！”穩兒仍然輕聲回答著，她知道，奶奶還是很擔心，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呢？不過，她還是要寬慰奶奶的，就道：“那些餅子都晾好了，也裝袋子里了。換洗的衣裳也包好了，我再把這點錢給他縫到棉襖里，別弄丟了。”

“你呀，打小兒就心細。”奶奶坐在了孫女兒身邊的炕沿上，慈祥地看著穩兒，又囑咐道：“把家里的錢都給他帶上吧，窮家富路，這在家里有點兒啥事兒還可以想想辦法，在外頭要是遇到點事兒可真是作難啊！”

“知道了，奶奶。”祖孫倆兒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著話兒，全都盡力掩蓋著自己內心的焦灼，誰也不提休息的事情……

小路把已經打掃得很干凈的院子又打掃了一遍，把柴火整整齊齊地堆在泡桐樹底下。他還是覺得好像還有什么不放心地方，在院子里蹲了一會兒，就抬腿往地里走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穩兒就已經做好了飯，催促著小路吃飯。

小路也幾乎是一夜沒合眼，起來后也沒有胃口，稀里糊涂地吞了幾口，就說道：“俺吃飽了，時候不早了，俺走吧！”

奶奶抹了一把眼淚，道：“不急，再吃兩口！”

小路實在是吃不下去了，就搖搖頭，背起行李就往外走。穩兒一把奪過行李背在了她自己肩上，道：“俺去送你，到了大路上再給你！”

此時，青兒也起來了，非要跟著姐姐一起去送送即將遠行的哥哥。奶奶也要跟著去，穩兒道：“奶奶，您走路不方便，就在家里等著吧！我們多送送他就行！”奶奶想想也是，就又不舍地看了看她這個唯一的孫子，便囑咐穩兒道：“那你朝遠里送送他，一定要把你弟弟送到大路上，萬一碰上個闖關東的人的話，你跟人家說說，讓他跟人家搭搭伙兒，這么遠的道兒，好有個伴兒！”穩兒應道：“知道了，奶奶！”

奶奶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又說道：“路兒呀，在外面見人多說好話，別用硬的來！”小路點了點頭，眼眶有點濕潤，趕緊別過頭去，道：“俺記下了，奶奶！”

奶奶便把小路送出了院門。小路突然跪倒在她跟前，道：“奶奶，俺走了，您要多保重！”

奶奶扭過臉去，道：“快走吧！別掛著俺，有你姐姐在呢！到那兒見著你爹，就趕緊回來啊！”

姐弟三人出了村，又走了一陣，便到了大路上。穩兒左左右右地張望著，許是時候還早，整條大路上都是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更別說去闖關東的人了。

小路明白姐姐的意思，就對姐姐和妹妹說道：“回去吧！都到大路了，天也亮了，你們就放心吧，往后的路上會遇到很多人的呢！”

可是，穩兒還是有點不放心，又囑咐弟弟道：“路兒，你一定要記得咱爹去的地方叫哈爾濱，別忘了啊！”

小路點點頭，道：“姐，我記得呢！這絕不會忘的。”

“聽說那是個大城市，比縣城都大，你到了以后一定要多打聽。”穩兒不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

“我記下了，姐姐，放心吧！”小路緊著回答。說著說著，三姐弟眼里都含上了淚水。

小路轉身抹了一把臉，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他又轉過臉來，對姐妹倆笑了笑，似是安慰般地道：“你們回去吧，頂多到明年開春，俺跟爹就回來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卻見從后面駛來一輛馬車，巧巧地停在了三人身邊。三人一看，原來是許大善人家的常福駕著車，見到這姐弟三人便停了下來。

車簾挑起，許家大少爺許榮斌從車上走了下來，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城里吧？捎著你們去！”

小路見是許榮斌，靦腆地回答道：“是俺想去關東找我爹，不用麻煩您了，俺走著去就行。”

許榮斌知道是小路不好意思搭車，就道：“這有什么麻煩的，你去東北不是先去縣城嗎？我們剛好順路的。”

常福跟穩兒姐弟熟悉，也說道：“大少爺讓你上車就上車吧！這車大，有的是地方，不擠的。我們剛好也去縣城，捎你一段。”

小路也不好再推脫，就跟著上了車。

青兒眨了眨大眼睛，突然問常福道：“常福叔，您到了縣城還回來嗎？”常福答道：“當然回來了，我去送大少爺，送下他我就回來。”

青兒又問道：“那我們能跟著一起去嗎？”

常福有些為難，看了看車里許榮斌的方向，許榮斌重又挑起車簾，對穩兒和青兒說：“當然可以了！上來吧，到了縣城你們再跟車回來。”

“哎！”青兒高興地就要上車，穩兒卻覺得不妥，用手攔住。

常福知道大少爺心眼兒好，就對穩兒說道：“穩兒呀，你也上去吧！不會有事的，我到縣城就回來，反正也是空著車的。”穩兒想了想，她其實也想多送小路一程，就跟著青兒一起上了馬車。

常福見這幾個人都坐穩當了，就甩了一個響亮的鞭子，馬車緩緩地出發了。

馬兒踩在光溜兒的大路上，得得得地馳騁著。小路和許榮斌坐在車箱的右邊車傍凳上，穩兒和青兒坐在車廂的左車傍凳上。許榮斌問小路，道：“知道大叔去了東北什么地方了嗎？”

小路回答道：“俺爹走的時候說是去哈爾濱的，聽說那里有許多咱這邊的老鄉。”

“奧，那知道那些老鄉有叫什么名字的嗎？”許榮斌又問。小路看了看穩兒，兩人都搖了搖頭。

“這你可要小心了，哈爾濱可是大得很呢，如果不知道地址，又沒有熟人指引，要找一個人是很難的。”想了想，許榮斌又問小路道：“你這是準備怎么去關東？”

小路答道：“俺想跟老輩人一樣，走著去。”

許榮斌微笑了一下，道：“如今都有火車、輪船的了。走著去太麻煩了，路上也不太平，你不如坐車去呢。”

“坐車去？”穩兒和小路同時問。這跟他們本來的算計完全不一樣，他們壓根兒就沒想過什么車呀船的，本以為不就走著的這一條路嗎？

許榮斌接著說道：“要走著到哈爾濱，要是不出什么事兒的話，最少也得小半年的功夫。你不如先去濟南，在濟南坐火車到膠州灣，再搭輪船就到哈爾濱了。這樣能省下許多的麻煩事，也用不了幾天的功夫就能到那里。”

小路的腦子一蒙，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到底是穩兒年長幾歲，道：“路兒，要不，你就聽大少爺的吧，坐車去！只是……”穩兒說著突然停頓下來，她想起來，坐車坐船的會是多少錢呢？

許榮斌猜到了她突然停頓下來的意思，就道：“其實路兒可以跟我的車去濟南，我再打發他到膠州，然后再乘船去哈爾濱。這樣就花不了多少錢了，比起走路去來，容易多了！”

穩兒沉吟了片刻，歉意地說道：“那不是太給您添麻煩了嗎？”

“無事的，順路的事兒。”許榮斌貌似無意地說道，其實他也不過是到濟南，也順不了多少的路。

馬車行到了縣城附近，遠遠地瞧見縣城那高大的城樓了。常福駕著馬車，順順當當地就進了城，直奔縣衙而去。

許榮斌的舅舅曹路寬如今當上了副知事，剛好曹府有了汽車，可以用車將許榮斌送到濟南。其實，那個時候縣衙里是不設副職的，但奈何曹家勢力龐大，上頭有人，給曹路寬個正職吧，怕太壞了規矩，不好交代，于是就特設了個副職給他，好讓他一步一步來。

到了縣衙門口，就有一輛車在那兒停著。車上的人見到許榮斌從馬車上下來，急忙也下了汽車，為許榮斌打開車門，道：“大少爺請！”

許榮斌“嗯”了一聲，用手推了推小路，讓他先上車，衛兵輕蔑地瞅了一眼小路，閃了閃身。

小路很是緊張，張這么大他還沒有見過汽車呢，更別說是上去坐了，有點手足無措。許榮斌見狀，就先踏上車去，又拉了一把小路，小路趕緊也跟著鉆了進去。衛兵關上車門，各自上了自己的位子。許榮斌打開車窗，對穩兒幾人揮了揮手，汽車開始發動起來，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大路的盡頭……

小路以后要經歷什么？一個只有九歲的孩子，他會順利到達哈爾濱嗎？請君接著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