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落宮待了數日之后，夜露逐漸發覺羽人們不僅個性悍勇，而且競爭意識極強——誰能飛得遠、實力高，便可獲萬眾青睞。比如索里達利，這個九重碧乃至整個碧落宮的強者，幾乎夜夜笙歌，從不出席隊伍訓練，對祈司訓話也愛搭不理。雖然作風散漫，但臨到賽事總能發揮神勇，教人無話可說，眾人需要他的神勇，心甘情愿奉其為領袖。

而像夜露這樣新來不擅飛行的，只能跟著露西婭學些羽人樂曲，不僅受到輕視，根本沒機會參加羽翔盛典，就連能呆在九重碧，眾人都覺得是種施舍——莫非看在露西婭的面子上，怎么可能接受這樣瘦小的翅膀！

好在夜露原本生于最沒有野心的鮫族，并不在意這些，唯一關心如何搜尋身世的線索，于是私下告訴跟希奈，剛來碧落宮闕，想四處逛逛。

此后訓練之余，希奈帶夜露見識了許多新奇之處：或跨越霓虹和紫煙，共賞晚霞漫天的色彩；或飛躍星云，近聽星辰在輕聲呼吸；甚至有一次溜到“姑射山”，偷看鹿仙女誕生……不過唯獨飛不上去的，便是太陽升起之地“湯谷”，那里只有索里達利能夠抵達。

隨著見識的地方越多，夜露也收集到許多在海底從未聽過的聲音，比如風從耳畔呼嘯而過的哀鳴，雨水交織出的奏鳴曲，還有星辰眨眼的輕靈“叮咚”。夜晚無人看到的時候，夜露開始嘗試通過吟唱控制風雨——似乎是長在骨子里的技能，她進展得很順利，原來除了海洋生物，就連天空環境也不在話下。

那晚她唱到興起，清風來到身側繚繞翩翩，雖然翅膀尚弱，但她在風的助力下飛得極好，正自得意，忽聽一個聲音響起：“露西婭說的不錯，你果然有潛力。”

夜露受了驚，羽翼打顫，承力不均往一旁傾斜，差點從風中跌落，幸而被人接住——原來是索里達利。他應該沒看見自己在吟唱施法吧？夜露膽怯暗想。

“真經不住夸啊。”索里達利扯了扯嘴角，滿口吐出酒氣，估計是剛從貫月槎歸來，“送你回去吧！”說著也不問意見就上前摟起她，躍然穿梭進云群之中。

索里達利的飛翔方式不似希奈溫柔，其勢輕盈，時而迅速來個急轉彎，幾乎將夜露甩出去，嚇得夜露尖叫出聲，索里達利卻似得逞般狂笑，放肆的笑聲回蕩長空：“哈哈哈，瞧你膽子小的！說吧，方才在做什么？”

果然還是發現了！夜露不想告訴他實情，一方面自己的身世事關重大，說與外人不知后果如何；更主要是對索里達利還有畏懼，始終難以忘卻剛入天宮的白骨累累，下意識抵觸此人的隨性不羈，對族人受難毫無負罪，雖然經過希奈一番剖白，這道堤防正在搖擺不定。此刻聽對方這么問，夜露絞盡腦汁地搪塞道：“是……露西婭教我吟唱，正在練習！”

索里達利恍然點頭：“露西婭所教，那定然是好的。回頭唱來聽聽！”

夜露松了口氣，一低頭，偶然瞧見對方頸上掛著一枚紅色花狀的吊墜，看起來似是熟悉的若華花，不禁鬼使神差伸手想摸：“好漂亮啊，這是什么？”

“別碰！”索里達利條件反射般避開。

“對不住！”夜露被自己的大膽也嚇了一跳，趕忙道歉，卻見對方眉關豎起，雙唇緊閉，這才意識到觸了逆鱗。

這吊墜有何特別之處？夜露心生納悶，借著月色從他背后偷偷往前打量，驚訝地發覺那紅色吊墜竟是珊瑚材質！

當年夜露常被藏浪關在珊瑚洞中，所以對紅珊瑚最熟悉不過，此物只海底才有。天宮羽人怎么可能潛入海底？而且還是若華花形狀，這可是獨秀山特產的神花！夜露心中驚愕，暗想奏琴者帶她來天宮尋找真相，而第一個見到與鮫人有關的器物便是這若華珊瑚，莫非跟身世線索有關？

夜露忽而憶起首次羽翔盛典中，索里達利逆光飛到高處、將所有人遠遠甩在下面之時，曾收斂羽毛、停在風中親吻的，正是這枚吊墜。

見對方緘口不答，夜露腦筋飛轉，想到方才他提及露西婭的口氣，靈光乍現，靠近他耳邊輕聲說：“露西婭有話托我告訴你。”

果然索里達利動作滯住，醉得失焦的雙眸回頭打量夜露：“她要說什么？為什么不直接跟我說？”

這些天的相處，夜露看出索里達利對露西婭頗有情意，但露西婭若有似無拉開距離，于是壯起膽子撒謊道：“她說，想借你的吊墜一看。”

“什么？”索里達利聞言震驚地直接停住飛行，落在一片云海之上，“她真這么說？”

夜露看到他的反應有些后悔了，不清楚二人究竟發生過什么、此物又寄托何種情懷，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加重語氣：“真的！”

半晌過后，索里達利居然直接摘下珊瑚吊墜，交到夜露手上，沒有半分猶疑。

月色照在紅色珊瑚花上，熠熠發光。至此，夜露竟然后怕了，沒想到這悍勇梟雄竟如此好騙，如果得知真相，又將如何發火報復自己呢？她瑟瑟發抖地收好吊墜，決心一回去就跟露西婭坦白，以求得庇護。

“待露西婭看過，我親自還回來，你放心。”夜露聲音發顫，心虛地隨口轉移話題，“干嘛每晚喝那么多酒呢？”

索里達利眼神復雜地望過來，登時威儀四射：“這也是露西婭叫你問的？”

夜露自覺失言，干笑兩聲：“不，是我自己問的，我問的。”索里達利的樣子似乎就要發威，她預感自己也將變作一架白骨，嚇得想尋找逃路。

誰知就在這時，竟意外聽到對方的回音：“酒能忘憂。”

平日他總是神采飛揚，這句話倒出乎意料，夜露重新拾回膽量，好奇追問：“你有很多憂愁嗎？”

索里達利沉默下來，無意識撩撥幾縷云霧，就在夜露心中再次打鼓的時候，卻聽羽人低沉的聲音響起：“那句怎么說來著——人生苦短，來日無多！”

“什么？”夜露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樣的話，實在不像粗獷豪放的索里達利所言。

然而片刻失態過后，索里達利很快抹去了臉上的一縷哀愁，轉身背起夜露，直往住處飛去，無論夜露再怎么問也不搭話了。

后來回想起來，若時光可以停頓，她情愿停在那個星夜，周遭一切像雨后洗凈的天空，純粹亦如本心。

但時間的洪流終究推動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