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查理一世:內戰之火與英國王權變革(1625—1649)
- (英)琳達·德·萊爾
- 6884字
- 2022-05-26 14:48:11
第三章 婚姻聯盟
詹姆士一世的靈柩抵達倫敦時天已近黃昏。黑濃的煤煙從高高的煙囪升入黑暗中。25萬臣民和移民勞工居住在查理的首都。街上通常擠滿了人和手推車,還有新獲執照的出租馬車。[66]然而,1625年4月3日晚上,靈車車隊行進的道路暢通無阻。人群聚在欄桿后面,看著市長和高級市政官們迎接新國王。新國王在一隊步兵和騎兵的護衛下,騎著馬走在父親的靈柩前。一組長長的馬車載著“許多大人物”跟在衛兵身后。[67]在火把的映照下,靈柩車隊進入斯特蘭德大街的丹麥宮,這座古典宮殿是詹姆士一世為妻子修建的,他的棺木便停放在這里。
一周后,查理便解除了詹姆士一世限制曼斯費爾德將軍的命令,批準繼續開戰。軍隊前往解救困在布雷達的駐軍,查理則積極推進與亨麗埃塔·瑪麗亞的聯姻,敲定與法國結盟這件事。不幸的是,他的新娘顯然不受歡迎。女性一度是天主教在英格蘭存續的關鍵。如果拒絕參加新教儀式,那么天主教男性將被剝奪財產(事實也是如此),但他們的妻子本身沒有財產,因此更具反抗性。她們庇護司鐸,把孩子養育成天主教徒。更何況,亨麗埃塔·瑪麗亞不是普通的天主教徒,她的哥哥自詡是“所有國王中最純正的天主教國王”。[68]
還有傳聞說,法國的聯姻條約明確約定,要查理結束迫害自己的天主教臣民。傳聞是有事實依據的。查理不得已做出了讓步——英法達成密約,天主教徒在自己家中敬神不受懲罰。他現在必須采取行動消除新教徒的憂懼。他不讓身穿黑色喪服的天主教大人物參加5月7日他父親的葬禮。這一冷落表明天主教徒仍處于次等地位。雖然,查理留在英格蘭準備葬禮,但他派人代為參加了定于5月1日在巴黎舉行的婚禮,這讓新教徒對這段聯姻一直存有焦慮。
亨麗埃塔·瑪麗亞剛滿15歲,就年齡而言她還小,也不過才“穿上女人的裙子”。[69]換句話說,她只是個青春期的孩子。在此之前,她的期望都是嫁給法國王室一個旁支,所以她受的教育僅限于宗教信仰和宮廷禮儀,由此她學到了“性靈”和“矜持”,不過,在一名法國廷臣看來,“最重要的是,她有著高貴驕傲的人格。在所有公主中,她最像她的父親”,即亨利四世;“像他一樣,她有一顆高貴的心,一顆滿是溫柔和憐憫,寬厚無畏的心”。[70]
主教座堂前修建了一條空中步道,懸掛著紫色綢緞,圍觀的人從這里可以有一個最佳視野。在新娘被護送至巴黎圣母院大教堂短短的距離中,人們可以一睹她的風姿。最先走出來的是“法國的親王,王室最高軍務官,公爵和貴族們”,各個身著“價值連城的長袍”,這真是一幕華麗動人的場景。亨麗埃塔·瑪麗亞緊隨其后,她穿著金百合花婚紗,罩著銀色薄紗,戴著嵌滿鉆石的皇冠,熠熠奪目。她的身材“比例勻稱”,“膚色絕佳”,“黑色眸子”“溫和,靈動,顧盼生輝”,一頭烏發,“齒若編貝”,“嘴型寬大而勻稱”。[71]國王路易陪伴在妹妹的右側,他披著天鵝絨和貂皮做的長袍。其他的公主們披著天鵝絨斗篷,斗篷上還繡著一大朵百合花,身后是她們的母親,瑪麗·德·美第奇,法國的前攝政王后。她的在場提醒人們,國王的配偶,不僅僅是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她們還可以是政治上重要的掌權者。
在大教堂的西門口,路易挽著亨麗埃塔·瑪麗亞走向查理的代表,他是查理的親戚,法國的謝夫勒斯公爵(Duc de Chevreuse)。他同查理的外曾祖母,蘇格蘭國王詹姆士五世的法國妻子瑪麗·吉斯(Mary of Guise)一樣,都來自吉斯家族。由于查理還在哀悼他的父親,公爵便穿了一身黑,厚重黑斗篷上繡著金線和鉆石,“他看上去像在燃燒,背上有熊熊的火焰”[72]?;槎Y宣誓是在一個金色華蓋下的平臺上進行的。公爵盡管自己是天主教徒,但由于查理不能參加天主教儀式,因此,他也不能進入大教堂參加天主教的婚禮彌撒。查理年輕的妻子獨自穿過重重疊疊的燭火,教堂看上去像“奧維德《變形記》第二卷中描繪的太陽宮”。新娘的身后是繡滿金銀線的華麗掛毯,她獨自站在高聳的哥特式拱門下接受圣餐。[73]不過,那天晚上,謝夫勒斯最后一次扮演了查理,躺在亨麗埃塔·瑪麗亞的身邊,一條腿輕觸了一下她,以此象征完婚。[74]
查理渴望親眼看到自己的妻子,他閑下來時,就久久地凝視她的畫像,哀嘆“自己不能有幸看到她本人”。[75]同樣地,亨麗埃塔·瑪麗亞對新郎也十分好奇。不管怎樣,在二人相見之前,必須先舉行詹姆士一世的葬禮。
詹姆士一世經防腐處理的尸身還停在丹麥宮,棺槨覆蓋著天鵝絨,天鵝絨上栩栩如生地繡著一幅穿著王袍的詹姆士一世的肖像,這是君主權威永恒的宣言。君權永恒,也正是葬禮重點突出的主題。查理史無前例地借了5萬英鎊操辦了這場“有史以來最盛大的葬禮”。[76]數千名身穿黑色喪服的送葬者組成了一支隊伍,護送著詹姆士一世的靈柩走了1英里(約1.6千米),來到了中世紀時期修建的壯麗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每名送葬者都嚴格依照所屬等級列隊。象征著騎士美德和偉大王朝的家族徽章旗幟,在深色河水的映襯下十分奪目。白金漢公爵騎馬走在靈柩后方,此行擔任送葬隊的御馬官。據說,“最耀眼的是查理的出場”。查理身穿黑色長袍,戴著兜帽,緊跟在詹姆士一世靈車后面——這樣做的英格蘭國王只有三位,人們認為,查理此舉彰顯了他對父親的愛。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會眾們聆聽了兩個小時的布道,緬懷詹姆士一世多次化險為夷,成功整合蘇格蘭王國與不列顛王國的事跡,并緬懷他堅定支持主教制的宗教政策。詹姆士一世曾經主張,主教跟國王一樣,從上帝那里獲得權力,否定主教的神圣地位就是否定君權神授,如他所言,“沒有主教,就沒有國王”。布道最后總結道,詹姆士一世作為國王的政治之體,現在活在他的兒子身上。鑒于此,查理邁步向前接受他父親的菱形喪徽,同時接過了詹姆士一世的徽章。這樣的儀式具有繼承的合法性,宣示了權力已平穩轉移。
葬禮結束后,查理便派白金漢公爵前往巴黎接回他的新娘,同時命他堅定與法國的聯盟。此時,拉羅謝爾(La Rochelle)爆發叛亂。這里是法國西南部的重要港口,胡格諾派的大本營。查理擔心路易想要與西班牙的腓力談和,以便抽身鎮壓國內加爾文宗信徒的叛亂。查理只能依靠白金漢公爵,讓路易堅持既定的戰爭路線。
白金漢公爵已經做好了讓波旁王朝印象深刻的充分準備。他預訂了三輛裝飾天鵝絨和金色蕾絲的馬車載著他觀光巴黎;乘船時,隨行帶著22名船工,每個船工都穿著繡金線的天藍色塔夫綢衣服。不過,即便如此,這些也無法與他自己的打扮相比。白金漢公爵代表查理出訪巴黎,準備了27套奢華的套裝。其中有一件,白色天鵝絨上鑲著閃耀的鉆石,據說價值“8萬英鎊”,這個價格超過了一名富裕騎士十幾年的收入總和。[77]
白金漢公爵在巴黎一露面,就被譽為“世界上最英俊、最健美的男人”。他衣著“華麗,令人艷羨,女士們滿心歡喜——芳心暗許;時髦男子們則滿心妒忌,而丈夫們則感覺更糟”。[78]
瑪麗·德·美第奇催促魯本斯趕在婚禮前完成了她的21幅全身像組畫,以便在婚禮儀式上頌揚她的成就。畫像剛被安置在新建的盧森堡宮(Luxembourg Palace),她就帶著白金漢公爵去參觀。面對雄偉壯觀的宮殿、銀框鑲嵌的水晶窗和魯本斯的杰作(現保存在羅浮宮),白金漢公爵不可能不被打動。魯本斯是極具創造力的藝術家,他強烈地反對宗教改革,他筆下生動而豐腴的裸體,為英語貢獻了術語“豐滿的、魯本斯風格的”(Rubenesque)。畫中的瑪麗面無表情,性感豐滿,在形象上壓倒了她的丈夫和兒子。其中一幅畫的是瑪麗生育路易的場景,瑪麗坐在王座樣式的分娩椅上,周圍的環境在畫里被想象成廣闊的戶外?,旣惖稚难劬δ曋o士懷中的嬰兒路易,但是,路易并沒有蓋過她的光彩,蹲在她腳邊的哈巴狗也一樣。[79]
白金漢公爵隨即委托魯本斯為他倫敦的宅邸繪制穹頂畫。他設想的主題是:畫中他掙脫嫉妒女神的力量,走進美德和富足的神廟——他心之所向。嫉妒白金漢公爵的勢力前所未有的強大,因為“他既是父親的又是兒子的寵臣”[80],這一點讓嫉妒他的許多人感到挫敗和沮喪。
與此同時,巴黎為歡迎白金漢公爵的到來張燈結彩。晚宴、音樂晚會和假面舞會,都撲向了公爵和同行的英格蘭、蘇格蘭朝臣。路易十三的新任首相、紅衣主教黎塞留,在他位于魯爾的鄉間小別宮為他們舉辦了一場舞會。[81]黎塞留精瘦結實,穿著主教的鮮紅色教袍,全身散發著緊繃的氣息。有人這樣評價黎塞留:你要么愛他,要么就恨他。他并不是能夠喚起中間立場的人。他在瑪麗·德·美第奇攝政時期,擔任國務大臣(Secretary of State)。瑪麗·德·美第奇退位后與路易的敵人密謀失敗,是黎塞留幫助母子二人達成了和解。在前一年,路易任命黎塞留擔任首相,此時的他正著手將法國打造為歐洲最強國。不管是不是紅衣主教,在一切世俗事務上,他都只忠于國王,而不是教皇;只要他認為聯合新教異教徒反抗天主教西班牙對法國有利,他就會支持結盟。
黎塞留的那些花園是他休閑放松的地方,[82]花園里植滿了常綠樹木,步道旁建有精致的噴泉。其中一座噴泉,可以向空中噴出一道蛇狀的水柱,高達60英尺(約18米),水柱會急速扭轉,似要抓住不經意的路人。不過,在跟黎塞留打交道時,白金漢公爵有了比這更令人不安的感受。在二人的私下會面中,這位紅衣主教拒絕公開反對哈布斯堡王朝,他認為正式的軍事聯盟只會激怒中立國。白金漢公爵提出,路易至少應該給查理一份書面承諾,保證法國不會單方面與西班牙談和。但是,黎塞留認為沒有這個必要??瓷先?,他確實更關心鎮壓胡格諾派叛亂這件事。就連魯本斯都在白金漢公爵端坐著讓他畫像的時候,擅自向他宣傳與西班牙談和的好處。
白金漢公爵并不是唯一一個在黎塞留那里碰壁的英國人,還有主持聯姻談判的外交官霍蘭伯爵亨利·里奇(Henry Rich,Earl of Holland)。34歲的霍蘭伯爵是“一個英俊的男人,風度翩翩,惹人歡心”。他天性隨和,慷慨,還喜歡玩弄陰謀,當下他打起了黎塞留的主意。
與法國結盟對霍蘭伯爵而言還有私人層面的意義。他的家族與西班牙之間存有宿怨,且支持歐洲加爾文宗的發展。他的母親,佩內洛普·德弗羅(Penelope Devereux)是第二代埃塞克斯伯爵最喜愛的姐姐?;籼m10歲時,目睹母親被捕入獄,她的罪名是慫恿霍蘭的舅舅在1601年反叛伊麗莎白一世。霍蘭的哥哥羅伯特·里奇(Robert Rich),即沃里克伯爵(Earl of Warwick),繼承了家族的傳統,他是當時劫掠西班牙最出名的海盜,在西班牙統治的美洲深度參與了殖民和貿易活動。[83]譬如,沃里克是著名的《皮爾斯特許狀》(Pierce Patent)簽署人之一?!镀査固卦S狀》確認了乘坐“五月花”號的清教徒在新英格蘭普利茅斯地區擁有種植和經營土地的權利。[84]
霍蘭在反對詹姆士一世與西班牙談和時,必須比沃里克更加深思熟慮。作為小兒子,他不能像哥哥一樣繼承大量的土地遺產,因此,他需要在宮廷里獲得國王的青睞,以便能夠享受奢華的生活。近來,他憑借一些成績,獲得了伯爵稱號。無論如何,霍蘭不僅共享了家族的反西班牙價值觀,就連對女人的審美偏好也以自己的母親為標準:聰明,誘人,危險。他現在的情人,據說是查理婚禮的代表人謝夫勒斯公爵的妻子,24歲的瑪麗·德·羅昂(Marie de Rohan)。她也是個頭面人物,即眾所周知的謝夫勒斯夫人。按計劃,她以王后最親密的侍女身份隨同亨麗埃塔·瑪麗亞赴英。[85]同時,她也很高興能參與霍蘭的密謀計劃。
謝夫勒斯夫人皮膚白皙,身材嬌小,看上去天真無邪。她有一張嬰兒般的圓臉,滿頭長長的“蛇形”卷發,表情“高貴又甜美”。在這些表象下,隱藏的是一個殘忍的政治動物。黎塞留在回憶錄中,勉強對她保留了些許敬意:她頭腦清晰,美貌無比,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長處,從來不會因任何不幸而灰心,始終心平氣和。[86]相反,謝夫勒斯夫人則對這位紅衣大主教不屑一顧,因為他出身于一個低級貴族家庭。[87]高級貴族相信他們有權主宰國王的議事會,因此,謝夫勒斯夫人將路易重用黎塞留這一決定視為對高級貴族的侮辱。至于路易,她則認為是“一個白癡”。[88]她相信,要是沒有黎塞留擋路,法蘭西國王會更容易受高級貴族的控制。她向霍蘭和白金漢公爵建議,路易的王后,碧眼的奧地利的安妮,是削弱紅衣大主教權勢的最有效工具。
謝夫勒斯夫人與王后安妮是閨蜜。三年前的一場悲劇,令二人的親密關系變得更加深厚。三年前,年輕的夫人們在羅浮宮的拱廊玩一種活蹦亂跳的游戲,結果導致王后的第一個孩子流產。路易一怒之下將謝夫勒斯夫人驅逐出境,這讓她對路易深惡痛絕,而路易對妻子的憤怒也毀了他的婚姻。謝夫勒斯夫人回宮后與安妮的關系更加親近。沒人比她更適合幫白金漢公爵討好王后了,法國人也永遠不會忘了他的好處。白金漢公爵魅力四射,他與法國王后調情,與黎塞留不和,這些都啟發了大仲馬創作小說《三個火槍手》。[89]
亨麗埃塔·瑪麗亞在加爾默羅會(Carmelite)女修道院度過了離開巴黎的前夜。這座修道院是一個靜修之處,為新晉的英格蘭王后提供簡單的飲食和內省時間。[90]在遙遠的將來,亨麗埃塔會有更多的時間來欣賞它的寧靜,甚至提出將她的心葬于此地。
5月23日,她乘馬車離開巴黎,身穿紅色天鵝絨,“成千上萬的人”“大聲歡呼”[91]。她的送嫁隊伍里有4000名侍從,他們“都是法蘭西最出色的侍臣”;還有仆役,外交官及其家人;白金漢公爵帶領的迎親隊伍也在其中。車輪鍍著金的猩紅色馬車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顛簸前進,男仆們穿著斯圖亞特家族的紅色制服,馬匹行進緩慢,白色的羽飾在頭頂搖曳。裝載嫁妝的馬車跟在后面:幾車床品,禮拜堂里的家私,一大箱衣物——繡花鞋,內襯著貂皮的紅天鵝絨靴子,熏香的手套,鏤空雕花的手帕,深紫色的皇家斗篷,一條“伊莎貝拉”式金色點綴的淡褐色襯裙,一條繡花的銀色連衣裙,等等。[92]
在隨行的一個英國人眼里,年輕的亨麗埃塔·瑪麗亞是“一個甜美可愛的造物”,也是“一名充滿智慧”的“勇敢女士”[93]?;籼m也發現了她的聰明才智,注意到她的談吐顯示出“不同尋常的謹慎和機敏”。盡管白金漢公爵的注意力還在奧地利的安妮身上,威尼斯大使們口中關于這二人的緋聞也越來越多,但是,這些八卦都在亨麗埃塔·瑪麗亞正式進入亞眠教堂的盛大場面中,被遺忘得差不多了。[94]城門上懸掛著英格蘭旗幟,巨資修建的7座凱旋門導引著她進入大教堂。最后一座凱旋門,高達15米,刻著5位英格蘭王后的美德。[95]白金漢公爵感到肩上的擔子很重,英法反西班牙聯盟的失敗已初露端倪,在這種壓力下,他與查理的年輕妻子發生了爭吵。
英格蘭新教徒對即將廢除針對天主教的法規一事感到憤怒,同時也對另一件事感到憤怒——法國天主教徒希望英格蘭天主教徒能夠享有一些宗教信仰自由。1622年,教皇格列高利十五世建立了一個新的部門——傳信部(Propaganda Fide)——以宣傳天主教信仰,該機構后來發展成遍布全球的強大勢力。在亨麗埃塔·瑪麗亞的隨從中有28名司祭,每個人都隨時準備成為反宗教改革的傳教士。這些身著天主教教袍的人,注定會在英格蘭引起深刻的不安。白金漢公爵深知,自己簽署了準許英格蘭天主教徒享有部分宗教信仰自由的條約,必將成為眾矢之的。隨著教皇使節抵達亞眠,他的憂慮越發明顯。
亨麗埃塔·瑪麗亞致信教皇烏爾班八世,承諾婚后會忠于教會,并致力于“英格蘭天主教徒的自由”,即致力于解除對他們的迫害。[96]不做這種承諾,教皇就不會提供必要的特許,許允她嫁給一個異端國王。教皇使節傳達了教皇對她的承諾感到喜悅,并授予亨麗埃塔·瑪麗亞金玫瑰的榮譽,這個古老的天主教符號象征著悲傷后的喜悅。在一份附文中,教皇督促她成為一朵玫瑰花,一朵“根源于耶穌的花,在希伯來罪孽的荊棘中開放”,在英格蘭的異教徒中傳播真正的天主教信仰。[97]
婚禮結束后,白金漢公爵斥責亨麗埃塔·瑪麗亞,不應該熱烈歡迎教皇使節。對于一個年輕姑娘來說,被白金漢公爵這樣魁梧的人教訓是挺可怕的,何況他還代表著尚未謀面的丈夫。然而,亨麗埃塔·瑪麗亞為自己辯護,提醒他“她有責任尊重代表她的信仰領袖的使節”[98]。二人的關系就這樣糟糕地開了頭,他們在亞眠的暫住便在這句令人不快的話中結束了。
瑪麗·德·美第奇身體已經抱恙多日,病得無法支撐這趟行程,于是她在城外與亨麗埃塔·瑪麗亞告別。瑪麗很享受自己對幼年喪父的女兒施加強有力的影響,她親筆給亨麗埃塔·瑪麗亞書寫了最后一封指導信,“這樣你會覺得更親切和珍貴”。信中提醒王后要對上帝賦予她的特權心存感激,謹記她被置于世間是為了上帝的榮耀。在現存的一份較完整的信件里,瑪麗鼓勵女兒要愛她的丈夫,善待他的臣民,并且謹記她對受迫害的教友負有責任,“上帝派你進入這個國家,是為了他們……他們已受難多年”。[99]年輕的王后十分鄭重而嚴肅地接受了這個角色。王后為受譴責的人說情、請愿是一種傳統。她還能希望由誰來為她的教友所受的懲罰說情呢?兩天后,亨麗埃塔·瑪麗亞抵達布洛涅海岸,“身體康健,心情愉悅”。
上一位從法蘭西嫁到英格蘭的王后,是安茹的瑪格麗特,她也在15歲的年紀離開了家鄉。1445年,蘭開斯特的亨利六世統治著英格蘭,當時的英格蘭在百年戰爭中輸給了法國,于是,英格蘭人就視安茹的瑪格麗特為敵人的孩子。戰敗后不久,玫瑰戰爭爆發,瑪格麗特為了丈夫的事業而英勇奮戰,但英格蘭對她的偏見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莎士比亞說她是“法蘭西母狼”,“女人的皮相下包藏著一顆虎狼之心”。180年后的現在,英格蘭的新教徒又將亨麗埃塔·瑪麗亞視為強大的天主教敵人的孩子。不過,她“天性喜樂”,興奮不已地想要乘船離開法國。[100]這晚,有人看見亨麗埃塔·瑪麗亞沖到海邊,任海浪拍打著鞋子,無憂無慮的童年縈繞在她的腦海里。此時,海風尚未吹脹英國船只的帆。這艘船將把她帶向另一個新海岸。[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