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混元武庫
江湖上的門派,大多都有自己收藏的兵器的武庫,盡管這個門派甚至可能不習武。但在這個崇尚武力的江湖,收藏武器,幾乎是每個門派都有的習慣。
比如見朱此刻身處的混元派武庫。
盡管混元派并不精于武藝,卻有著一個不錯的武器庫,存放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只是顯然不能同月明樓的比。
傍晚宋平處理了一些事,就帶著見朱來到了這里。
昨天晚上那把刀斷了以后,見朱正缺一樣稱手的武器。
……
宋平一邊看著那些武器,一邊對見朱說道:“挑你看得上的吧。”
她說道:“我們混元派的武庫,雖然比不上鑄劍閣那樣的武器大派,但在江湖上還是排的上號的。”
“你知道為什么嗎?”
見朱拿起掛在墻上的一把小弩,端詳著,若有所思。
“你知道鑄劍閣吧?”
見朱怔了一下,看向混元掌門。
“它曾是江湖上大的武器鑄造門派,天下神兵,九成都出自鑄劍閣,比如玄霜教的霜花劍,五丁山的開山斧,月明樓的暮雨釘,還有小閻王見朱的斷續刀……”宋平娓娓而談,“混元派歷來與鑄劍閣交好,自然也得到了不少鑄劍閣的神兵利器……”
宋平說著嘆了口氣:“可惜,八年前,鑄劍閣一夜覆滅,鑄劍閣人也被屠戮殆盡……現在江湖上但凡是出自鑄劍閣的武器,都價格不菲。”
“……”想到一些往事,見朱握著刀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看上去有些愣神。
宋平看向見朱:“鑄劍閣的派姓也是歐陽,自八年前后,這個姓在江湖上便鮮少出現,所以你說你姓歐陽的時候,我還覺得驚訝呢……可惜鑄劍閣的人,一夜之間,已經一個都不剩了……”
“你怎么知道,一個都不剩了呢?”見朱看向她,說道。
宋平看著她,微愣了一下,半晌,笑了笑,道:“你說得對。我似乎知道月明樓的殺手見朱為什么要逃了,實在是……很意外啊……”
“……”
不待見朱說話,她又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不過是兩派爭斗的犧牲品,混元派也一樣……”
“……”
宋平說著,走到一堵墻邊,把墻上的飛鏢轉了轉,墻面出現一個暗格。
暗格之中,是一個裝飾精美的長匣子。
宋平抱出匣子,云綢之上,躺著一把三尺余長的刀,刀鞘木質,雕文嵌寶,刀柄裹著軟革,也嵌著紅藍綠三顆打寶石和一些細小彩色華寶,看上去精美而華貴。
宋平把刀遞給見朱:“這把刀如何?”
拔開刀鞘,刀身纖長而微屈,雙面開刃,刀面飾以細絲魚鱗紋,映著燈光,刀鋒發出縷縷寒光,刀背上卻似魚鱗片片,細看之下,七彩炫目。
宋平看著睜大眼睛認真欣賞的樣子,道:“這把刀名喚‘追魚’,意為如魚兒般靈巧自在,乘風破浪,遨游四海。是二十年前,鑄劍閣送給混元派的賀禮。我想把它送給你,你覺得它怎么樣?”
她說道:“雖然它比不上斷續那樣的神刀,卻也算一把寶刀,是留存不多的鑄劍閣鑄刀。”
見朱看向她,忍不住問了句:“為什么?”
宋平笑道:“你為了保護我斷了刀,我總該賠你一把。而且你也姓歐陽,和鑄劍閣或許也沾親帶故了,就算是緣分吧。”
見朱接過刀:“多謝。”
說著便要拱手做禮。
宋平擋住了她的禮,道:“和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
宋平指著長幾上的幾顆鐵球。
那是專門制作暗器的隱袖門特制的霹靂球,重摔爆燃,不到一定時間,就算放到水里也不會熄滅。更重要的,是它爆燃時劇烈的爆破能力。
“去放一把火。”
……
……
……
(二)火燒機樞
夜色暗沉,天空中既沒有星子,也沒有月亮,初冬的風已經上了寒意。
——這是在南方,若是在北方,在月明樓,已經是大雪紛飛,寒風凜冽。
往往這個時候,月明樓主會站在月明樓上,倚著欄桿,喝著小酒,看著風雪。
而見朱,就在他身旁,替他溫酒。
“這樣的天氣真好啊。”他說著看向見朱,“你覺得開心嗎,見朱?”
見朱垂著眸,替他斟了杯酒:“我不知道。”
月明樓主笑了笑,拂去她鬢間的雪花:“見朱,你是個合格的殺手——殺手,是不需要有任何悲歡的。”
在他眼里,任何的情緒,都只會影響一個殺手的效率。
可他忘了,只要是人,都會有七情六欲的。
人,是生靈,而不是物件。
人心,是這世間最復雜難測的東西。
……
“歐陽?”
一身黑衣蒙面的宋平小聲喚了見朱一聲,將她從遙遠的思緒中拉回來。
見朱的眼睛從遠處那棟引起她回憶的高樓移開。
此刻,她和混元掌門一樣,黑衣黑面罩。
盡管她不屑于這樣偷偷摸摸,但此刻她需要護衛的人需要。
“難得看到你出神。”宋平道,“想什么呢?我們現在要進去了。你把人引開,然后我去放火。”
她們現在要去燒的,是混元派處理各處情報的“機樞樓”,里面存放著混元派各地的聯絡人、地點名單,以及各門各派各種各樣的諜報。
一旦機樞樓毀壞,就基本意味著混元派手里的情報飯再也吃不上了……
但機樞樓內機關遍布,如同迷宮,守衛深嚴,外人根本進不去,更不知道哪里是核心所在。
宋平之前專門來探查過,知道哪里是核心位置。
“為什么?”見朱之前問過她原因。
為什么作為混元派的掌門,她卻要親手毀掉門派百年來最為得意的基業。
“蝮蛇蝕指,斷臂自保。”
宋平看了看見朱有些迷茫的眼神,心知她只是武功高強,卻心思簡單,于是搖了搖頭:“哎,就是這樣,你會明白的。”
不過她又補充道:“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像你這樣的人來幫我,簡直是天降奇才!一個更比十個強!”
是的,宋平早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卻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更找不到合格的幫手。
像見朱這樣,既能打,可以引開守衛,保護自己,又話不多說,不會擔心她把事情傳出去的幫手,簡直是可遇不可求。
……
對于炸掉自家基業這件事,宋平顯得很激動。
見朱能明顯看出,她在抑制自己激動的心情和劇烈起伏的呼吸。
按照事先安排,在到達一定位置后,見朱沖出去引開守衛,接著宋平趁機沖近機樞樓將霹靂球拋進機樞核心……
……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見朱先或打傷或打暈外圍的守衛,接著沖進機樞樓內,引開樓中守衛。
——在宋平上任之初,她就囑咐過守衛,一旦發生任何危險,任何人靠近,務必全力出動追殺,不必留下來守衛……
于是見朱很輕易地就引開了樓中的守衛。
宋平也如約定那般,進樓,將霹靂球拋到了機樞核心……
一切都如計劃般地順利,但就在宋平轉身出樓的那一刻,突然出來一個人影,擋在了她面前。
……
宋平愣在原地。
——是葉白非。
“誰派你來的?”葉白非手里提著劍,緩緩逼近蒙面黑衣的宋平。
她這個準妹夫,出現得真不是時候。
他不去保護安安,卻到這里來做什么?
“我……”宋平在愣了片刻后,猛然想起即將爆炸的霹靂球,一時間再顧不得其他,下意識地把葉白非撲向樓外。
幾乎就在一瞬間,一陣突入其來的劇痛,面罩下的宋平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
隨著“嘣”一聲巨響,高樓和空氣都震了幾震……
……
正在趕回的見朱,也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劇烈地震動,以至于讓人腳麻腿亂,幾乎站立不穩,而抬眼看去,不遠處,機樞樓的位置,高樓已經矮去了一截,自下而上,幾乎整個都處在烈火之中……
柴火燃燒的噼里聲之外,耳邊已經隱約傳來了救火的呼聲。
見朱加快了腳步……
……
燃燒的機樞樓前,白衣浪子半坐在地上,手里拿著一把劍,火光下,還泛著血紅的色澤。
黑衣的女子面罩已經被摘下,正躺在白衣浪子懷里……
見朱看著火光中的人影,愣了一下,急忙走近,看到躺在白衣浪子的宋平,半蹲下,地上的女子腹部正在不動聲色地涌血。
她皺了皺眉頭,問道:“怎么回事?”
面前的白衣浪子似乎還在驚愣中沒有回過神來,反問了她一句:“為什么?”
救火的人聲已經越發地近了,見朱扶起已經昏過去的宋平:“我不知道。”
白衣浪子看著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喃喃自語:“為什么?”
沒有人來回答他這個問題。
……
……
……
(三)自殺式自救
見朱背著宋平,一路回到了房間。
——她需要時時保護宋平,所以同住一間房,只不過是里間外間的距離。
剛到房門前,她就吃了一驚。
門前正晃動著兩個人影……
但宋平之前就以不想被打擾為由,吩咐過派中的人不要隨意靠近自己的房間。
見朱正要去摸自己的刀,前面的人影已經看見了她,向她快速走了過來。
“師父!”
人影近了,居然是羅剎。
“羅剎?”見朱收回想拔刀的手,忙背著宋平進了屋,然后迅速脫下夜行衣,檢查宋平的傷。
宋平除了腹部那最重的劍傷,背部也有一些因為爆炸導致的傷口。
幸而之前房間里已經備足了藥,且前段時間逃亡的時候,見朱已經對處理傷口這種事比較熟悉了。
“師父,她就是混元派的掌門嗎?”無常坐著輪椅靠了過來,瞥見一個女子白白的肌膚,忙別開了頭,“她怎么了?”
“你先出去一下。”見朱對無常道,“你們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受傷的事。”
……
傷口還沒處理完,外面已經傳開了陣陣嘈雜的聲音。
接著是急切的敲門聲。
見朱停住,讓羅剎繼續處理,自己則去開了門。
“大小姐在嗎?發生大事了!”
來的老仆人習慣于叫宋平大小姐。
“她睡了,有什么明天說。”見住說著就要關門。
老仆人忙止住她:“哎!不行,這件事太急了!”
他說著又朝內大喊,“大小姐!大小姐!”
老仆邊喊還有邊往里沖的勢頭。
但見朱擋住了他的去路。
老仆心里著急,想要硬沖進去,但一抬頭,就看到了小姐新招的護衛帶著殺氣的眼神,頓時心里一顫,不禁往后退了退,咽了咽唾沫。
“不要打擾大小姐。”見朱說話的語氣很冷。
“……”老仆往里看了看,雖然心里害怕極了,但事情實在太重要,必須要掌門親自出場去看,于是還是硬著頭皮央求道,“姑娘,還是讓我去通報一聲吧,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不行。”見朱說著,“嘭”一下關上了門。
剛才老仆這幾聲呼喚,宋平已經模模糊糊有了意識,睜開眼,看到了羅剎,自言自語喃喃:“我現在是到了陰曹地府了嗎?”
“你醒了?”見朱走了過來。
“你怎么也來了?”宋平意識恍惚中還以為見朱也到了閻羅殿了,“真是小閻王見真閻王了……”
見朱愣了一下:“……”
“什么閻王閻王的?”無常靠近道,“你還沒死呢!”
宋平才稍稍有些清醒,但身邊的人除了見朱,突然冒出的兩個陌生人又讓她有些恍惚。
“他們是我的徒弟。”見朱解釋道,“剛才有人來叫你,可你現在這樣沒辦法解釋。”
“他認出我了……”宋平也不知如何是好,她還沒預料到居然是被葉白非給截住了。
葉白非平日這個時候都會守在宋安身邊,對混元派的事并不過問和參與,誰料得到他會突然出現呢?
“……”宋平無解,見朱更無法,旁觀的兩個小徒弟更不知所云。
……
幾人間這樣沉默著,直到敲門聲再次響起。
見朱開了門,來人居然是葉白非。
葉白非身后,還跟著那個老仆人。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愣了一下,彼此默默迅速按住了腰間的武器……
半天沒聽到聲音,里間的宋平輕聲問道:“歐陽,是誰啊?”
一說話,腹部的傷口又隨著呼吸裂開了,宋平額頭直冒冷汗,羅剎趕緊給她擦了擦。
聽聲,葉白非松開手,表情看上去不情愿又別扭:“我聽說宋掌門遇刺受傷了?”
見朱皺了皺眉,看著葉白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刺傷宋平的,不正是他嗎?
“……”房內的宋平頓了頓,片刻,道,“請進來吧。”
進門的葉白非和老仆看到宋平屋中突然冒出來的奇奇怪怪的人,感覺很奇怪。
宋平也很奇怪,這里一切都是那么奇怪。
……
宋平已經讓羅剎扶起來,坐靠在床桓上。
葉白非走近,看了看她:“聽說你遇刺了?你還好吧?”
宋平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老仆,然后點了點頭,道:“……謝謝你。”
老仆也很著急:“大小姐,你沒事吧?”
“刺殺的人是沖著機樞去的……我沒事。”
葉白非接著轉向見朱,語氣責備:“你怎么保護掌門的?”
見朱原本就因看不懂兩個人在干什么而皺著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張了張嘴,又想不出什么話來回懟,只好把臂一抱,一臉不悅地別過頭,懶得看他。
“……”宋平感受到了兩個人間不愉快的氣氛,解釋道,“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和歐陽姑娘沒有任何關系……”
“就是!以我師父的功夫,才才不會失手!”
無常對于葉白非剛剛對自己師父兇巴巴的態度,感到很氣憤。
“……”
……
葉白非沒有多做停留。
宋平擦了擦額頭的汗,松了口氣,對見朱道:“我真沒想到,他竟然會幫我……”
“什么意思?”
“他不會揭發我……總之,我現在算過了一關了。”宋平說道。
見朱不太明白地點了點頭,然后想起突然而至的兩個徒弟,于是問到:“你們怎么來了?”
“你都走了快五天了,師父。”無常道,“我們不放心。而且覺得師傅也要下山去歷練了,我們就順道一起下來了。”
一旁的羅剎點點頭。
“這就是你要拿混元功法去救的小徒弟?”宋平對見朱道,“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斷腿少年,一個瘦如干柴、長相駭人的小姑娘……
“說起混元功法,”無常拿出了懷中的秘籍,“我才發現,我不識字,看不懂啊……”
“……”見朱愣了一下,道,“我也不識字……”
她看向羅剎,羅剎也搖了搖頭。
宋平:“……”
師徒三人,居然一個會認字的都沒有。
她于是道:“其實混元功法也許并沒有江湖傳說的那么厲害,并不能讓他完全復原。”
見朱看向她。
她想了想,對見朱問到:“你之前說你要走了,你準備去哪里呢?”
見朱點了點頭,又搖頭:“我不知道——我會先去把無常的腿治好。”
“那么可以往西走,去連桑谷。”宋平道,“那里或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那里名醫云集,一定能治好你徒弟的腿……”
她說著看向羅剎:“如果需要的話,說不定也能治好她。”
“連桑谷?”
宋平點點頭:“對,不久之后便是連桑谷的回春宴,到時候我也許也會去——”
見朱想了想,問到:“現在刺殺你的人這么多,我走了,你怎么辦?”
宋平笑道:“現在,我可能用不著保護了,機樞一毀,他們可能已經不屑于殺我了。”
她說著,想起什么來,伸手到枕頭下摸出一枚玉符來,交到見朱手里:“這是混元派的掌門使者令,拿著它,你不論在哪里,都可以尋求混元派的幫助……雖然混元派現在已經不比從前,但車馬基業尚在,也許可以幫到你。”
見朱看著手中的玉符,有些怔神。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混元掌門笑道:“都說月明樓的殺手小閻王見朱冷血無情,殺人如麻……但江湖之大,像我這樣不僅有緣和她共處一室數日卻安然無事,甚至得到她保護的,能有幾個?定然是積了八輩子的德了,還要講什么理由呢?”
“……”
原來她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像她這樣知道自己的身份,卻不僅不殺自己,還要幫助自己的門派人士,還是第一次呢……
見朱的嘴角不禁微微揚起,點了點頭,抱拳道:“多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