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秋瑯轉頭看向梁守忱,梁守忱趕緊站起,拱手俯身,身形立在棋盤邊,“陛下登基大典在即,且國子監的諸位城主子都回府了,殿下也可休息一下?!?
“我還能休息了?你們布置的課業都夠我補上兩三月的?!蔽呵铿樆貞坏?,抬步往外走。
“臣送殿下。”梁守忱耳邊聽著魏秋瑯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側殿的門發出吱呀聲后徹底關閉,一片鋪在門口的陽光成了道狹縫,也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他直起身體,下意識偏頭看向窗外,今天是個好天氣,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日光灑在矮幾上,月季的影子擋住部分棋局,難得出現一次的長生劫擺在棋盤上像是寓意著什么。
魏秋瑯走在宮道,陽光布滿青黛石板,紅墻之后長出高高的樹枝,掛著幾片枯干的葉子,冬月里難能可貴的晴朗天氣照在人的身上,涌來暖意,魏秋瑯卻只覺遍體生寒,一陣陣酥麻的感覺爬上身,襲入體內,刺進心臟。
“平瑯如今是琉璃國的長公主,當謹言慎行。”
“你生于此,長于此,帝王護你,百姓愛戴你,你便要護著這片山河。”
“琉璃不需要一個皇帝的妹妹,而需要一個信仰,一個足夠漂亮的信仰?!?
“魏秋瑯,看清楚你究竟該為什么而活!”
腦海中太后蔣因的聲音是如此嚴肅又強勢,魏秋瑯迫切的想要閉上雙眼,想要躺在床上,想要躲進夢里??墒撬纳砗蟾氖锹淠荆请S她回宮的宮人,只要她有任何舉動,在宮道走動的所有人都會跪下,在本就寂寥的高墻里咬住舌頭,直到她發出那么一聲恩賜,才敢暗嘆一句,得救了。
魏秋瑯真想喊回去: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憑你是琉璃國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嗣!
她連想都不用想,腦子就已經替她做了回答。
千鸞宮在幾步之遙,魏秋瑯遠遠就看見蔣因的身影,似在同身后的宮令女官說些什么,魏秋瑯疾步走來,對著蔣因行禮。
“母后怎的在這里?”
蔣因抬眸望著空空如也的庭園,才不過幾月,連皇宮都蕭瑟了不少,縱使每日都有宮人打掃,滿樹落葉皆歸根,不留半分殘情意。她聽到魏秋瑯的聲音才緩緩轉頭,“無事,只是在清和園散步,偶然聽說了今晨的事便來看看你?!?
魏秋瑯眼神閃爍,笑盈盈的問:“母后可是在責怪平瑯,在陛下的登基大典前做了多余的事。”
“若是宮中有人出錯交予宮正司的人決斷即可,何必隨意扔給旁人?!笔Y因說的是然青,話里話外半句不提魏祁焉,讓魏秋瑯驚詫片刻,畢竟太后娘娘一向寬厚待人,先皇后在時她就頗得宮中人喜愛,同先皇后的關系不算親近,也并不惡劣。魏祁焉好歹是魏欽司子嗣,卻不得一句問候。不過以太后娘娘那表里不一的模樣倒也不出魏秋瑯所想,遂只驚詫片刻。
蔣因又說:“同哀家吃過飯后就去見諸城主,蕓蒼宮的那些孩子也該去見見他們的爹娘了。”蔣因沒有再多說,而是將話題放在另一處。
魏秋瑯果然應了,跟著蔣因進了千鸞宮,落木讓其余人退出宮殿,只剩下她和蔣因的宮令女官弧月在旁侍候。蔣因和魏秋瑯兩人圍坐圓桌,膳食已然備齊,多為辣制,紅彤彤一片,冒著熱氣,香氣四溢。琉璃國地處九州西南地區,山高水長,綿延千里,因此夏季多雨,冬季濕冷。琉璃國人便喜熱食辣味,驅寒暖身。幸而九州之外傳來一種辛辣植物,名為番椒,比之艾子、茱萸的辣味要明顯得多。
魏秋瑯吃了一塊豆腐,口感順滑,突然說道:“平瑯估摸今年開春又有幾個城主子要放回吧。”
蔣因先喝一口清湯,思索之后才回答:“北玉、儋州、麗都,還有你六哥哥的賦陽城?!?
“母后似是少說了一個,西隴。”
蔣因偏頭看著魏秋瑯,小姑娘嚼著雞塊笑瞇瞇的回看回去。
“是平瑯說錯了嗎?西隴城主顧玄奧之子顧醒不就是年后加冠,這幾位城主怕是要等城主子過了加冠禮才能離開?!?
“不錯,陛下一早就說了這件事,你那時還在公主府里。”
“不是母后說的嗎?不涉黨爭。平瑯活生生的一個人,如果不躲在府里,朝堂不就亂了嘛,私以為做得夠周全了?!?
話罷,見蔣因微微招手,不知從何處走出一蒙面人,腰著佩劍,單膝跪在圓桌前,手上遞出一卷竹筒,弧月拿過竹筒,從中掏出一卷白布,擺在蔣因和魏秋瑯面前。
魏秋瑯看了眼蒙面人,轉而看向白布,略微驚訝,“靖倉伯秦長風帶著他的小女兒秦璆今日到達琉璃都?!?
“嗯,還有麗都的戰報?!?
“我曾聽聞廣威將軍驍勇善戰,忠心不二,于眾多武官中最是出名……”魏秋瑯話未盡,手指下意識磨蹭筷子,眼神盯著傅相笙后面二字——戰死。
“月前還傳來廣威將軍在白水河擊退西域十三國的兵馬,戰死的消息估計過段時間就會報上來?!笔Y因卷起長布,丟在一邊?!跋瘸燥埌?,過后還要去見城主?!?
飯后不久,蔣因就先離開了,她原只是來同魏秋瑯說說話,順帶提醒一句,忙碌了半輩子好不容易空閑下來卻又坐不住,只要天色一好就想四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