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2002年三月二十九日,距離韓日世界杯開幕六十二天。
小馮昨天沒有走成,因為傳染病醫(yī)院的患者,人數(shù)突然陡增。其中有一半并沒有被蛇咬過。而且有幾個人,根本就否定自己和蛇有過任何接觸,完全沒有見過蛇的任何記憶。
小馮心里的擔(dān)憂越來越強烈,如果那種情況真的發(fā)生,那絕對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災(zāi)難。
但是小馮擔(dān)憂的那種疫情,沒有任何先例,從病理學(xué)上,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小馮無法從臨床先例上說服任何人。
小馮在早上,就迫不及待的上了單位給他安排的車,向著屈師父居住的縣城方向開去。
到了下午才到了屈師父居住的鄉(xiāng)村,這是一個非常偏僻鄉(xiāng)村,地處崇山峻嶺間的一個山坳。
小馮等人,一刻都沒耽擱,馬上找到屈師父的家。
可是屈師父不在家里。
屈師父兒子說,父親回來后,每天都去十幾里之外的一個山上。到了半夜才回來。而且一句話都不說。在家里睡了覺,第二天就又去,誰也不知道父親去干什么,父親也不讓旁人跟著他去。
小馮等人,立馬讓屈師父的兒子帶路,驅(qū)車向他說的那個山頭行駛。
現(xiàn)在小馮可以肯定屈師父一定知道什么,屈師父詭異的行蹤,讓小馮心里莫名的生氣一股寒意。
終于到了屈師父兒子說的那個山頭下,這個山頭是附近大山里最高的一個山峰,小馮等人的車順著山路已經(jīng)開到了大山一半的高度。
屈師父的兒子對小馮等人說道:“我老頭專門交代我,不要跟著他。”
小馮點點頭,對隨行的人說道:“那就我一個人上去吧,你們都等著,屈師父也許是不希望有人打擾他。”
小馮順著山上的羊腸小道,慢慢向山頂走去,小馮發(fā)現(xiàn),自己能觀察的到的地方,都沒有蛇的痕跡,這個和小馮的預(yù)想剛好相反,小馮本來以為,屈師父天天呆的山,一定會有很多蛇。
爬到距離山頂二十幾米的時候,小馮就已經(jīng)看見了屈師父,屈師父也看見小馮上來。屈師父連忙向小馮擺手,小馮站立不動,屈師父手上扔了一個東西下來,掉在小馮的腳邊,小馮彎下腰撿起來,那東西是個很小的布囊,比指甲大一點。小馮閉上眼睛,鼻子嗅了嗅,搖頭笑了笑。
小馮走到山頂。看見屈師父坐在一個灰白的石頭上,走進看了,發(fā)現(xiàn)屈師父坐的那個石頭就是個古老的石磨,一個方圓一米多的大石磨。
屈師父向小馮招手,“坐下吧。”
小馮照做了,手指在石磨上慢慢撫摸,對屈師父說道:“這磨盤有年頭了。”
“叫我老漢(方言:父親)找人做的。”屈師父說道,“
“我一直在街上找蛇,”小馮說道,“沒碰上你。不然就向你討教了。”
屈師父看了小馮很長時間,嘆口氣說道:“可惜。。。。。。”
“可惜我是女的?”小馮笑起來,把手上的那個閉塞的香囊拿出來。
“是啊。”屈師父回答,“和蛇打交道,女的不方便。”
小馮沉默一會,是的,作為一個研究蛇類的學(xué)者,在實驗室里做做研究,性別的確不是什么障礙,但是在民間,天天要和蛇近距離打交道的人,女性的確不合適。生理上的某些小細節(jié),往往就是決定性的因素,蛇的嗅覺,準(zhǔn)確的說,不是嗅覺,蛇依靠舌頭上的犁鼻器搜索空氣中的各種粒子,而且精度很高,非常高,是人類的嗅覺的千百倍。
小馮可以不用香水,不使用化妝品,這些年小馮也一直是這么過來的。可是女性獨有的生理特征,這個障礙永遠無法避免。
屈師父給小馮的那個香囊,就是混淆女性身體上的特殊氣味的東西,小馮自己在野外研究蛇類活動的時候,也曾經(jīng)想過很多辦法,所以一聞到香囊的氣味,就知道里面放了某種沉香,這東西比自己的配置的要高明得多。
小馮看到這山頂上,長著一顆松樹,枝繁葉茂。屈師父雖然在和自己說話,但是眼睛卻不停的看著這棵樹。
“八三年。”屈師父看到小馮注意到了這棵樹,“鬧蛇災(zāi),鬧的最厲害的,就是這一片的山,我當(dāng)時在場,見過了鋪天蓋地的蛇,涌向這個山頭。。。。。。”
小馮看見屈師父的臉色鐵青,能夠想象的到當(dāng)時的情形有多么可怕,讓這個一輩子和蛇打交道的民間高手,記憶深刻。
屈師父繼續(xù)說道:“當(dāng)時很多人都被蛇咬傷,當(dāng)時的衛(wèi)生所的醫(yī)療條件不好,死了很多人,我想想,應(yīng)該有幾十個吧。。。。。。。死了二十三個人,我沒見過蛇能咬死這么多人的,當(dāng)時我和我老漢都懵了,這邊還在治,那邊就不停的抬了人來,忙也忙不過來。”
小馮看著四周的山,心里想象著數(shù)量龐大的蛇,在山間里爬行,在草叢里,在石頭上,在道路上。。。。。。。
“毒蛇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小馮說道,“它們一定是在遷徙過程中,習(xí)性發(fā)生了改變。”
“那些蛇,最后都爬到這個山頭,”屈師父說道,“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當(dāng)時層層疊疊的蛇,就擠在這里,它們都發(fā)了瘋似的往這棵樹上爬,樹枝都被斷。。。。。。”
“和現(xiàn)在城市里的蛇患,情形差不多?”
“是的。”
“可是城市里的蛇并沒有往高處爬。”小馮說道,“它們現(xiàn)在鉆到地底了。”
“時間還沒有到。”屈師父冷靜的說道,“它們會出來的。”
“當(dāng)年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過一個情況,”小馮說道,“沒有被蛇咬到的人,也出現(xiàn)了奇怪的癥狀,比如身上張黑痂,全身出血。。。。。。”
屈師父不說話,表情凝固,眼睛無神。
“看來是真的。”小馮說道,“真的有種東西,能從蛇身上通過空氣傳染給人。。。。。。你知道這點,所以你就離開了。你為什么不提醒他們?”
“蛇瘟是不會傳染給人的。”屈師父說道,“說出來,誰會相信。”
“我現(xiàn)在開始懷疑這個可能性。”小馮緊張的說道,“我也沒說出來,他們不會相信。”
屈師父聽到這里,對小馮說道,“如果你是男的就太好了,你看的出來,你是個行家,從你走路的樣子就能看出來。”
小馮抿著最笑了一下,是的,一個經(jīng)常在野外和蛇打交道的人,會有個習(xí)慣,會不由自主的調(diào)整自己的走路的方式,原因有很多,比如腳步的輕重,會決定是否會驚動到蛇,蛇可以用皮膚感觸地面上的細微震動,出色的捕蛇人,會調(diào)整自己的腳掌落地的力度。還有,捕蛇人腳步會盡量避免蛇類爬行過的痕跡,蛇路上會留下蛇體分泌的液體,很細微的粘液,常人無法察覺,但是出色的捕蛇人能注意到,那些痕跡在地面上會有所不同,捕蛇人就要根據(jù)這個判斷蛇的方位,所以行走的路線會稍微和普通人不一樣。
這些細節(jié),在大學(xué)里,教授不會教的,都是小馮自己摸索出來的經(jīng)驗。能具備這種經(jīng)驗的人,絕對是老天賦予的天分,旁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獲得的東西。
“本來我們這一行,已經(jīng)沒什么飯吃了。”屈師父好奇的對著小馮說道,“你一個姑娘家的,怎么會吃這碗飯,不過也是,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吃公家飯的,有工資拿。”
“我靠大學(xué)的時候,分數(shù)不夠,只能讀這個專業(yè)。”小馮回答,“當(dāng)時家里人都勸我上個好點的二本專業(yè)算了。不過我還是堅持填了這個志愿。”
“這么看來,你不是家傳的手藝。”
“當(dāng)然不是,”小馮說道,“我父母都是武鋼的職工,最平常的工人。”
“你不怕蛇?”
“開始怕,”小馮說道,“最開始都不敢接觸,可是自從被蛇咬了一次之后,反而膽子變大,再也不怕了,而且對蛇的習(xí)性越來越了解,發(fā)現(xiàn)蛇其實沒那么容易攻擊人,而且我知道怎么不觸犯它們,再后來,我就喜歡在野地里主動去找蛇,都說蛇是冷血動物,沒有感情記憶,我覺得是錯的,我把蛇拿在手上,就能憑感覺知道它會不會攻擊我。”
“跟蛇打交道的手藝人,都被咬出來的。”屈師父點頭說道,然后把手伸出來,小馮看見屈師父的手背和手腕上都是傷痕。
“你被雞冠蛇咬過!”小馮指著屈師父手掌邊緣的一個傷痕說道,“你運氣真好,當(dāng)時治療很及時吧。”
“不,我運氣更好。”屈師父搖頭說道,“我被咬的時候,在深山里面,要走到最近的小鎮(zhèn)都要半天時間。”
“那你運氣真的不錯了。”小馮聽屈師父這么一說,就知道什么情況,不是每次被毒蛇咬,都會中毒,屈師父的運氣不錯,被雞冠蛇這種毒性最猛烈的蛇咬到,竟然蛇牙沒有釋放毒液。這個就跟打仗的時候,敵人對著自己開了一槍,卻卡殼的幾率一樣。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么好運氣。”屈師父說道,“所以我就沒讓我兒子接我的班,也不是完全因為這一行不掙錢。”
小馮知道屈師父剛才是在試探自己對蛇的了解,現(xiàn)在屈師父已經(jīng)首肯了自己的能力,要開始說正題了。
果然屈師父接著說道:“我爺爺和老漢都是死在蛇上面。”
小馮凝神,等著屈師父繼續(xù)說下去。
“我爺爺當(dāng)時是大意了,他老了,眼睛昏了,沒看出來那條蛇是一條雙頭蛇。結(jié)果,手指被雙頭蛇的尾巴那邊的蛇頭給咬到。雙頭蛇小頭的毒性最狠。。。。。。。。”
“其實雙頭蛇只有一個頭,大頭是它的偽裝,小頭才真正的蛇頭。”小馮忍不住提醒屈師父。
“你見過沒有?”
“我是聽教授講的。”小馮老實的回答。小馮和屈師父說的雙頭蛇,并不是平常說的一個蛇身,兩個蛇頭那種。而是首尾兩端都是蛇頭的小蛇,不大,比筷子長點,身體是灰黃色,劇毒。這種毒蛇最厲害就在于,頭和尾巴的形狀和普通蛇類剛好相反,當(dāng)人去捏住自己認為的蛇頭的時候,尾巴上真正的蛇頭就會趁勢咬過來,但是這種情況,只會發(fā)生在對蛇不了解的人的身上,屈師父的爺爺,應(yīng)該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捕蛇人,應(yīng)該是年老昏花,才著了道。
不過看樣子屈師父是堅定的認為,雙頭蛇的確是具備兩個頭。
小馮沒有心思和屈師父爭論,也許真的有那種蛇也說不定。
“我老漢就是八三年被蛇咬死的。”屈師父說道,“他被蛇咬了,出現(xiàn)了,本來是一條土狗子蛇(即普通蝮蛇)咬了,當(dāng)時敷了藥,都以為沒事。結(jié)果晚上發(fā)病死了。”
“發(fā)病!”小馮聽到屈師父說的不是中毒,而是發(fā)病。
“恩,身上皮都爛了。”屈師父說道,“沒有救過來。”
“八三年那次,是不是和現(xiàn)在一樣,真的有蛇瘟傳到人身上?”
屈師父點頭。
“真的是這樣嗎,”小馮緊張的說道,“所以你覺得自己也處理不了,就干脆回來了。可是到現(xiàn)在沒有病例能夠證明,蛇瘟能傳染到人身上。”
屈師父把褲腿慢慢卷起來,露出小腿。
小馮看見屈師父的小腿,內(nèi)心震赫。
那條小腿,坑坑洼洼的都是傷疤,皮膚就是黑色的結(jié)痂,而且還在不停的流出膿血。
“二十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最開始的那年最狠,我都想把腿給砍下來,接下來十幾年,就沒這么厲害,可是從前年開始,又發(fā)作的狠了,應(yīng)該是我上了年紀(jì),身體扛不住了。”
“你沒有被蛇咬?”小馮說道,“這是蛇瘟。你當(dāng)年是不是也想往高處跑?”
“你說呢。”屈師父反問,“我都說了當(dāng)時這個山頭堆滿了蛇,鋪在地上厚厚一層,樹上掛的全是蛇。。。。。。”
“當(dāng)時你就在這里!”小馮忍不住驚呼起來,“你就站在這些蛇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