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輕盈,照在腰高的草莖上。若有若無的風輕扶著灰蒙蒙的野原。正是草長鶯飛之際,只是這片郊野,在暈黃的月光下,愈發(fā)頹敗。
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嬰孩,與這里格格不入。
又不知是何時被人拾去,消失不見了。
“你說這荒郊野嶺的,怎么會有棄嬰?”
“這即是荒郊野嶺,什么棄貓棄狗,美艷與丑惡的死尸都有,怎么不能有棄嬰?”
“那是不是還會有異族跟魔族???哈哈哈”
“等等,你看,在那……那……真有嬰兒啼哭聲……”
順著時有時無的微弱哭聲,二人確實發(fā)現(xiàn)了土堆上的嬰孩。
“我家淺淺要是還在,應當也有這般大小了吧……”
一名盜尸人望著那嬰孩,淚如雨下。另一名見狀,立馬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徑直插入還在艱難喘氣的嬰孩?!急I尸人:從事盜取死尸上的有利用價值的物件,有但不限于財物、珍寶的職業(yè),比盜賊更為神秘〗
“走吧。都忘了吧。”
在沉重的月幕下,兩個盜尸人收獲滿滿,踏在這片荒唐的土地上。
事實上,即使他二人將這嬰孩帶回去了,也救不活;既使救活了,這嬰孩也活不了多久。他二人,一個是異族,將死未死之人,還生;一個是魔族,妖族異化之魔物。即是違逆天道,委屈求生已經(jīng)萬般艱難,怎敢再求其它,無親無朋無友,不連累他人也是保全自己。
而那些個夜夜光顧,流連忘返的小生中或許有的仍然風流快活,有的則在唾罵與被唾罵之中死去。
又是一年光景。
南鐘高峻烏森圍墻包圍的宮城之中,院堂之內,一切井然有序。
一年前入宮的那些個宮侍被分配到南辰宮宮群各處。
有的死了,便也抬出去隨便挖個坑埋便了是。
有的活得倒還算愜意。
中陽宮——
四位五等宮待正陪同炎涿小殿下玩耍?!肌葘m侍:鐘離宮城內女官之下的侍婢等級,由一到十一級遞降,七等以上為上等,七等及以下為下等〗
兩位三等宮侍前傳達南后的意旨。
“尊夫人,南后旨意,小殿下須得由中陽宮供養(yǎng)直至成年。”
“期間,內宮掌事,交與中陽宮宮正,尊夫人您?!?
好一個旁敲側擊!委以重任,托以重責,景微俁十五便入宮城,做了中陽宮正宮,不出所料,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政治聯(lián)姻,談不上絲毫的感情。
國君年紀雖輕,城府卻是極深,與南后這位看著資歷尚淺的女君算是旗鼓相當。
雖說南后并無母族支撐,單憑她能坐穩(wěn)南后之位,并讓國君心存芥蒂又不好明面上為難這點,足以證明南后絕非表現(xiàn)的那樣簡單。
一面想著制衡南后,一面提防著正宮君夫人母族干政,所以一直點到為止,恰到好處,絲毫不給景微俁機會。
雖說她與南后年歲相仿,甚至南后要比君上還要小上一二歲。
這其間的諱事忌聞,不必說自然是先君的好手筆了。
眼下正好像摸黑里,不分青紅皂白,任誰都能大殺四方。
是敵是友,捉摸不透。
“遵?!?
雖心中不喜,還是恭敬地俯身以示尊敬。
她算什么?從前,她是華雍國的風若帝姬,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小帝姬;現(xiàn)在,在這里,她是南鐘上君的正宮夫人、扶傾宮正,可她就是不能是景微俁。
再加上國君與南后的關系一直異常微妙,她一個正宮君夫人夾在二者之中,異常尷尬。
這次南后讓權,國君賦權,算是二者妥協(xié),各退一步罷了。
深深地暗暗一個吐息,她便端著慈祥的面容去喚那位小殿下了。
她們口中的小殿下,正是南后的獨女仲孫綺云。至于這位獨女,那便不是旁人可以隨便談論的事情了。
業(yè)已兩歲半了。
至于她是從何而來,自然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揣度的了。
安分守己才能保全性命。
“你們些個須得慎之又慎,小殿下不可受到任何傷害。“
“林尚宮,煩請您今天向黎安宮遞貼?!?
“遵?!?
林尚宮俯首而拜。
上君內宮、少君東宮,但凡是有名分的宮人嬪妤,都可以向黎陽宮遞貼。
只不過此先,須得征得更高位者的許可。
君夫人需要南后的許可,良妤需要南后的認可,話其需要良妤的認可。
以此類推。
南后的意思己然很明了了,怎么做自己看著辦。
而內宮中的宮人嬪妤雖不見大夫人明文以申其是,卻也是心知肚明。
你知,我知,這便是不能戳破的秘密,何必宣之于口,徒增禍患。
且不提一旦野心暴露,便是萬種不覆。前車之鑒是沒有的,還沒有蠢到把沒有生存能力的弱者,送到宮城這座大競技場的,再強的氏族也沒這個底氣,更何況要賭上一個氏族的氣運。
祖宗家法從小就告訴他們,小到人,大到天地,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逾矩之前,必須要想好,是否能承受打破規(guī)矩的代價與失敗之后要面臨的報復。
——
正午,林尚宮端著血楠木呈盤,恭敬地將染成藏青的布帛呈與黎安宮的上君。
黎安宮的主君澤黎上君中見到林尚宮的遞貼后,將一塊石子大小的墨藍色珠玉放在布帛上。
按照祖制,主君便是應允了正宮夫人行交合之禮的請求。
傍晚時分,主君便會乘輦前往中陽宮。
中陽宮主宮掛上大紅燈籠,燭光閃爍,徹夜不息,外圍站滿了手執(zhí)長戟和腰垮長刀的侍衛(wèi)。
內圍則由宮庭近侍提著燈,一拔又一拔地來回巡視。
各門楣窗弦下,俱站著守夜的婢女。
她們則提著焚香,為殿內內室內焚香驅蟲。
蠟燭換了一批又一批。
中陽宮主宮今夜可謂警戒森嚴。
靜悄悄的夜里,窸窸窣窣像是風聲,又像是腳步聲。
宮城之中,一片生機盎然,沒由來地還會讓人覺得一派和氣。
然而,恐怕宮城又是連那埋骨地的蕪郊野鄰也比不得。
這里沒有蟲聲,有多只是死寂一般的沉默和沉重的昏黑。
這里各色各類的人物:
自有威嚴儀仗與嚴密護衛(wèi)的主君,深入淺出,不露聲色;
手執(zhí)纏纓長戟與鱗甲裝著的侍衛(wèi),盡忠職守,默默無聞;
輕提明亮燈盞且細致巡視的宮侍,身懷絕技,不茍言笑;
佇立門楣窗弦且靜候傳喚的侍婢,持香驅晦,靜候日出。
尤其是今夜,稍有差池,便是血祭中宮,國運興衰,從來容不得任何差錯。
不過幸而長夜漫宮,終熬至天明。漫長的等待,焦灼的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情緒,在眾人的殷切期盼中,天空漸漸變亮,夜色褪去,初陽漸起,一分一寸,染紅天際。
卬時二刻,主君從內殿出移步而出。
守衛(wèi)在各處的女侍匍伏而拜,外圍的侍衛(wèi)亦垂首半跪以示尊敬。
倘若有那么一個兩個膽大些的女侍稍稍抬頭偷瞄一兩眼,也不能窺見主君的尊容。
他是帶著面具的。
至于戴面具這一禮節(jié),又是另外一說了。
鐘離國的女子,尤其是宮城里的女婦,在與自己的夫君應下交合之禮之后,須得佩戴面具?!冀缓现Y,指宮中女婦將初夜獻與國君〗
直至嫡子或嫡女出世時方可摘下。
主君來時要佩戴面具,離開時也要佩戴面具。
入中陽官之前與之后,三宮之人皆不會知道他們的主君的樣貌。
為了確保主君的安全,或臨時或長期,不斷會有被培養(yǎng)出來的殺手去做主君的替身,而此類的事務向來是百密無疏的。
宮城對女人,男人來說,無法否認不是桎梏般的存在。雖并無庶民認為那般勾心斗角,斡旋盤桓自是少不了。
試問誰沒有野心呢?恐怕沒有。
只是在這諧和有序的表象加持下,縱使有通天的本事,也要藏著掖著。
然而試想,蒼穹之下,無一不是牢籠。
或許也便釋然了吧?
交合禮行畢,不久便有醫(yī)師前往,為中陽宮正宮策喜?!坚t(yī)師:專為宮城內部國君血緣貴族服務的醫(yī)者〗
至于結果如何自然不會向外透露了。
畫面來到滄洲北部,淳國——
幾城的城樓上,一位女婦指著城內,怒目而視,斥問,“淳于晏海,這究竟是何意?”〖幾城:帝都內城之城,用于鎮(zhèn)御帝都〗
問話的女婦正是淳于國的女帝,淳于青溪。
她指的是宗子鹿嶼的死?!甲谧樱簹v代淳于國女帝名下的徒弟兼面首〗
就在前天,宗子鹿嶼遇刺身亡。
殊帝淳于清溪雖對這位宗子頗有微詞,但畢竟已經(jīng)記在自己名下,那便是自己的人了。〖殊帝:淳于國國君封號,淳于習俗,稱國君為某帝,淳于雙帝,需由嫡長女(姐)、嫡長子(弟)繼承雙帝位,帝子帝女同樣由女帝所出〗
憑什么由別人,還是她的這位好長兄,淳于晏海來指手畫腳?
面對阿姊的怒火,他并不看向她,而是漫不經(jīng)心地望向遠方。
“他是嫡長子,這是規(guī)矩?!?
這個“嫡”字如雷貫耳,但這個“子”字卻又是火上澆油,“規(guī)矩”一詞,令淳于青溪心涼如水。
“這便是理由嗎?”淳于青溪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對這這個無解的問題提出了無奈的控訴,苦笑道。
“這,便是理由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尋死的。我是嶼兒的生母,也是整個淳于國的女帝,我的國,我的民,我淳于氏的天下!”
赫帝淳于晏海沒有反駁,因為,她姐姐,淳于青溪,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那個詛咒,千年不化,永墜烈火。
但,這道殺令確實不是他下的,鍋卻要他來背,更不堪的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推脫這份罪狀。
兇手另有其人而且他心知肚明,他錯只錯在袖手旁觀而不去阻止。
他先前想著,若是能與鐘離攝御王姬聯(lián)姻,宗子或可免遭此劫。
怎料南鐘冼華上君突然崩殂,邦交暫時中止,而新君黎安上君踐作后,鐘離羽穗退位,新的攝御王姬,仲孫綺云,又尚在襁褓。
那么聯(lián)姻一事便化作泡影了。
他這個外甥,他也無能為力了。
怨只怨他們的祖神炎帝,偏偏得了這樣的詛咒。
而這件事的受益者,是漓陽夜氏。漓陽不夜城——
剛收到北淳赫帝致歉信,夜氏少主夜申戟正洋洋得意
年僅九歲,卻已然被嬌慣成一幅姿意蠻橫的紈绔公子哥作派。
“阿父,我真的要娶鐘離那個小頭片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