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當中的些許人或許清楚自己的身世。
這些人當中也有一些人有過曾經(jīng)的輝煌。但是那又如何?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子虛烏有的事,何止是聽著荒唐。
那便墮落吧,不要眷戀,更不要期望。
“大夢歸離,風(fēng)起卷云,越西滄,葬南疆,解作塵泥,若至。”
另一邊相對明亮些、溫暖些的屋中,主事正同幾位管事商討相關(guān)事宜。
“近日這邊接收到急報,說后天宮里將會來人。”
“不是來找碴的吧?四年前不是來過一次嗎?”
“恐是宮中出了什么大事。”
“怕什么,叫役牲和勞牲那邊趕制一批新衣。”〖役牲、勞牲:用于提供勞、役的合法可販賣人口〗
“恐怕是趕不上。”
“那就把多出來的通通趕到水牢里去。”
“還有病的殘的全都處理了。”
“濁穢也不能入眼。”
毫無條理地爭論著,嘰嘰喳喳,半天也沒想出來個什么對策。
豎日,便是沒有緣由地,一大批人牲被趕進了地下的水牢。
整個場子被清理干潔,穿上新的破舊衣物的女孩兒男孩兒也算是精神了一些。
但少了那么些人,總還是感覺空蕩蕩的。
如消息所透露那般,宮里確實來了人,但,來的是熾曦女君座下,南辰宮昭尚宮。〖昭尚宮:尚宮,鐘離宮城中管理宮群的最高級別的女官,名義上輔佐宮正打理官群,實際上一般事務(wù)都由其打理,昭尚官為南后近身女官,南后親自提拔為南辰宮尚宮〗
新君五年前繼位,這一年后,東宮、中宮、都派了女官來,唯獨不見這南辰宮來,如傳聞中所說,這位年僅十七便成為“南后”,攝政五年,大權(quán)在握,又恰好在新君正式掌權(quán)這年鬧出這么大動靜,難免讓人有所顧忌。
“恭迎昭尚宮。”
“南辰宮招三百婢役,七十精役,七十粗役,十女官,一百五十宮侍。”揮揮手,示意身側(cè)的侍婢前往傳話。
聽到“南辰宮”這三個字,主管心驚肉跳,但同時又慶幸提的不是別宮。
高高地坐在抬椅上,手不停地揉著頭,眉頭緊鎖,這是昭尚宮趕時間清算賬本,四年的賬目,堆積得有小山高,實在頭痛得很。
“依慣例只收完璧?“
昭尚宮不語,停下手中的筆目光下移向四主事。
“何日交接?“
“先擬好呈送人目,待姑姑過目后,如若滿意,過幾日便派司儀司著手教習(xí)宮廷禮儀。”
“分三批,半月、一月、三月后分別遣送粗役、細役、宮侍入宮。”〖粗役、細役、宮侍:分別對應(yīng)等級,粗役身份最低,分配最低賤或最勞累的體力活,細役次之,分配較為輕松、需要細心的活,宮侍最高,一半為管理層,負責(zé)傳話、訓(xùn)導(dǎo)新人等,一半為近身侍婢,往往等級較高。〗
昭尚官身側(cè)的小侍將人員名單連同采貝一同呈遞過去。
主事恭敬接過,暗暗地掂了掂采金的分量。
大手筆!
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盒,明格中藏著一頁暗格。
明格中整整齊齊擺放著靈潤的小貝,暗格中則躺著那張名單。
縱使那金銖叮珰作響,珠翠玉潤,重量喜人,卻也比不上那一張薄紙,那張有著三百宮人名錄的名單重。
“二十銀銖,直面問責(zé)。”
昭尚宮帶領(lǐng)眾侍從折返回官,只留下傳訊的一兩位宮侍在此等候和查詢。
主事一行人恭敬地訇伏跪拜,恭送昭尚宮離開。
待宮衣全部踏出主事范圍內(nèi)后,跪拜在地的一行人才緩緩起身。
“幾位宮使可否移步左廂房,我好與諸位看茶?”
“允。”
支開了幾位宮使,主事將各位從事召集到一起,關(guān)閉門戶,認真研討此事。
望著擺放在桌中子中央的扁長木盒,眾人陷入了沉思。
誠然,這種事情是進退兩難的。
若說拒接,可是會得罪昭尚宮、南辰宮乃至整個鐘離宮城。
若是這些主兒大度也不計較,免遭一死,縱使這般,地域的集市主導(dǎo)權(quán)或?qū)⒁字鳌?
若說接了,若是日后沒由來地有哪個不長眼的人牲稍稍觸了宮里哪位主兒的霉頭,一個不如意,便派人來問責(zé)。當然,不敢保證宮城內(nèi)就沒有有這樣魯莽的蠢貨。
他們不僅要挑出最出色的人牲送過去,還要確保這些人牲入宮之后安分守已、不出差錯。
鐘離每任新君策正后,宮里都會調(diào)換人手,只不過這一次距上次的時間太近了。
或者是說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重點培養(yǎng)出那么多合適的人員。
仔細算了算,在過去幾年里,培養(yǎng)出來的,不足兩百人。
這之中還不止一次發(fā)現(xiàn)過別國派過來的殺手、暗樁、暗碟等。
且不說數(shù)量能否及時供應(yīng)上,這人員的底細也并非可以信誓旦旦地是說絕對安全的。
經(jīng)歷一番激烈爭吵之后,最終的決定是再從新來的人牲中選出空缺的名額。
“清點正式的的合格的宮延備人數(shù),再去新來的人牲中挑選出一些來,湊齊三百人。”
地下水牢中沒施簡陋——一只只獨立的木樁制成的方籠。
方籠的一半浸泡在水中。腐爛的木渣味及露出水面的木樁上,相互吞食的尸蟲味令人作嘔。
一只籠子里關(guān)著幾十個人牲,濁臭的水將她們的手腳泡得腫大。
在不見天日,只聞濁臭的這些幾天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牲因為忍受不了而暈死。
軀體浮在水面上,又成了尸蟲的新住所。
終于逃離此地的窗口被打開了——
鐵鏈發(fā)出渾厚的撕拉聲,半浸在臟水中的木籠正緩緩吊起。嘩啦啦的濁水直直地下瀉。
她們從臟水中出來,又被投入另一片水池之中——雖然這次是清澈藍澄的清水。
這之中,有人高興地歡呼得躍起來,也顧不上手臟不臟。徑直捧起水使勁地喝起來。
也有人面對著水,臉色蒼白異常,仿佛視它為洪水猛獸.
將人牲全部趕下水,幾位從事當即呵止她們,在一個時辰以內(nèi)擦洗干凈。
成桶成桶的花瓣、香料、精油被倒入水池之中。
灰色的帳幔將水池隱隱遮住,卻又時不時地被掀起。
不停地有熱水被倒入水池。
被勒令褪去衣物的女孩們將并不算白哲的背朝向看管者。
諾大的水池中擠滿了臟兮兮的女孩兒。
水溫則是一邊冷一邊熱。
此刻竟也顧不上了——有女孩兒在水池中嬉戲叫罵。實在饑渴難耐的則會偷偷用手劃來幾片花瓣,急匆匆咽下。
將近一個時辰的清洗過后,旁側(cè)幾十位女醫(yī)掀帳而入。
眾從事指揮片羽不掛的女孩陸續(xù)上岸接受女醫(yī)的檢查。
其一是查體服是否完好無缺,其二是查是否完璧,最后是查是否康健。
三分之一女孩通過了檢查,有資格入選。
緊接著便依據(jù)樣貌選出湊數(shù)和替補。于是兩天之內(nèi),三百的數(shù)額便湊齊了。
這便告知幾位宮使,邀請其來查看。
人員核定還算順利。
至于選額則各自選名,不再按照先代上命下從的慣例。
侍使入宮的各項手續(xù)井然開展。
由人牲到宮人,身份自是不必說是天差地別。
又或許只是表象,從一只牢籠進入另一只牢籠罷了。
——
不同于新人入宮、百廢持興的即使是表面的繁榮歡慶。
在荒郊野嶺,毫不遮掩地暴露在陽光雨露中的污穢與一切不凈。
這里是許多“無名氏”的葬身之所。
他們無名無姓,又或許無處可去,便會聚到此處,也算作個安慰。
白的、紅的、灰的、紫的,滿目瘡痍。
只有蛆蟲與他日夜相伴,不久還要化作蠅蟲翻飛而去,尋找下一位主顧。
衣物在風(fēng)吹日曬中,消解作灰塵,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帶著許多的未知而來,又隨風(fēng)而去歸向未知。
皮肉也剝落,先是仙作蟲蛆的溫床,再而化作斑駁骷髏,最后竟與泥土與濁風(fēng)化為一體了。
然而污穢且不必提,地獄之中還要再生地獄。
不知是誰家公子,看著也畢竟風(fēng)流倜儻。
競也淪落到與在日月華耀之下行此等茍且之事。
誰來清潔這不凈?誰來抹除這污垢?誰來毀滅這褻瀆?
那位洛仙子的幼女,終是受不了這凄寒的慘狀,終隨這也母親而去了——
她躺在那片荒郊野鄰中,或許會有幸與野狼相遇。
畢竟不可能,連野狼也唾棄了的。
她在不為人慰,卻又今人魂牽夢繞的,那片長滿鮮花果樹,荒蕪的土地中箴默。
這是一片豐繞但又充滿詛咒與邪穢的土地。
但凡踏入者卻會受到詛咒。
無可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