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雍滄帝單獨會見了筠華夫人,以君臣的名義。
筠華夫人叩首,頓,坐,挺立背脊,目不斜視,靜候滄帝問話。
“怎么說?”滄帝背手而立,問道。
“一場你情我愿的作戲罷了。”語頓,筠華夫人再拜。“妖子并無承裔之能力。”腔正調高,緩慢吐出這一句話。
“什么?!你再說一遍?”滄帝雙手叉腰,說道。
“妖子,無,能!”筠華夫人陰測一笑,大聲說道。
“哈哈哈哈!”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滄帝狂笑。
“這么說你是自愿的?”滄帝再問。
“大家不過彼此彼此罷了。”筠華夫人抬眸,看向滄帝。
從這句“妖子并無承裔之力”,滄帝起先有幾分震驚,而后全然是譏諷與嘲弄。
第一,他驚天下竟還有他所不知曉的“大事”。
第二,他驚妖子在此事上竟如此“無能”。
筠華再答,“妖王給了我妄欲水,便是隱示此意。”筠華夫人看見自己的有些微皺褶的袖口,一邊用手去平整,一邊說道,“至于給夜氏和龐氏的好處,便恐怕無可奉告了。”
一個“無可奉告”,這便是華雍朗梧帝姬與朗朔帝子之間的恩怨了。
滄帝,也就是先前的朗朔少帝,以什么樣精妙的手段,從她兄長那里竊取了帝位,又以什么樣的手段處理了她們兄妹二人。
朗梧少帝橫死,又身負罪名,連一個墳塋競也容不得;朗箏遠嫁漓陽,若不是無母族支撐,也不至于要滄落到接下那妄欲水。
此次回國省親,不為其它,只欲帶走其父兄的軀骸。
“我父兄呢?”筠華整理好衣裳,起身,望向滄帝,問道。
“一個死人罷了…”
不得等滄帝再有任何奚落或輕犯的詞落下,忽地一個閃現扼住滄帝的喉。
“閉嘴。再有,吾必讓整個華雍與他賠罪!”筠華夫人瞬間紅了眼,像暴走的異獸,向滄帝撲了過去。
滄帝惱羞成怒。“你敢!”面色緋紅,粗邁的青筋清晰可見地一根根暴起。血氣暴走,面赤如猢猻,猙獰非常。
他便借助這力量,將筠華擊退十步之遠。
筠華夫人被掀翻在地,她用手捂住心口,面色灰白。
“怎么,連裝都不屑了?你以為你吞了麒麟之芯便天下無敵了?你看我可有這個膽色,華雍覆滅,你便做這片殘墟廢骸之上的帝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筠華夫人死死盯著滄帝,面目猙獰,笑道。
滄帝并未理會,徑自離開了大殿。他知道,他這個妹妹未必不敢這么做,華雍帝族,凡是與帝沾親帶故的,沒有哪個是不瘋的。
婢子見帝離開,便進入殿內將筠華夫人摻扶起。
——
“夫人,如何了?”妖子問道。
“一切順利。”忍著胸口的巨痛,筠華夫人笑著回應道。
妖子南宮傾伸出手去扶筠華夫人下馬車。“午宴已備好,只待夫人了。”
“夫君且待我片刻,容我褪洗風塵。”
言外之意就是華雍帝宮藏污納穢,濁臭難堪。
“好。”
筠華旋即入內室換了一套衣裳。
“角,厄,去傳喚兩位少主,明日之前,婚鬧之事,務必,解釋清楚。”
“唯。”
妖子夫婦淋漓歡暢,兩位少主則沉溺于花柳之中,于大禍臨頭毫然不知。
兩名影衛破門而入,打破了室內的喧雜。
“兩位少主,滄帝有請。”
“是你們夫人的意思吧?”
夜申戟并不躲避,推開纏在他腰間的女人,起身穿上裘衣。
龐源則用被子裹住自己,只是不再發出動靜。
“明日之前。”
旋即兩名影衛便一陣風似地,消失不見。
“喂,不去不行?”夜申戟跳腳道。
“再不動身,拖到明日后日,不用滄帝,妖子必親自來縛,到那時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我可不想永遠困在華雍,太沒勁了。”
兩人整理好衣裳,拋下身后鬼哭狼嚎的嬌艷女人,直奔華雍帝都。
“我要你們承接天宇的怒火。”滄帝也不遮掩,開門見山道。
“什么虎狼之詞?這分明是無妄之災!”夜申戟最先坐不住,跳腳道。
“作為交換,這枚郢玉便是我的誠意。”
夜申戟捧著將著郢玉的密匣,同龐源一同出宮,前往宜鄰館。
“郢玉?真是打得好算盤。”筠華夫人嗤笑道。
不僅行盜竊之舉,還要行滅口之實。結果得手了才發現,費心盡力搶來的郢玉,與自己所期相差甚遠。
這塊郢玉只是完整的郢玉的一半,陰屬。陰屬在未與陽屬合匯之前,只能于承有淳陰之力的女子有益。
一來是為轉移天宇的怒火,一來借此挑起漓陽內斗。
宴畢,妖子夫婦離開廳堂前往內堂。
“何日啟程?”
筠華夫人問道。
“最晚三日后。”
“那那兩個?”
“自是為他們備了馬匹。”妖子意有所指。
夜申戟、龐源收到妖子的“大禮”后,“感激涕零”。
送來的是兩具馬尸,仔細一看,還能發現是他們之前來華雍,累死在中途的那兩匹……
——
自鐘離新君踐作至今,已七年有余。而鐘離新攝笏王姬,仲孫綺云,也已七歲有余。
本應是與其他公子一起去書院讀書,小綺云卻從未踏足書院一步。
她甚至不會說話。或者說,從來沒有人聽過她說話。
她的脖頸很長。時常歪著頭,似乎在看什么。
她只是坐著,并不說話。
宮人常常看到她歪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因為循著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沒有。
她們好奇這小殿下到底在干什么、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該不會是癡傻了吧……”
“噓,你不要命了?!”
不知是何緣由,本應安居南辰宮的小殿下被遣送到中陽宮寄養。
南后除了先前的那道諭令,再沒關照過這位小殿下。
不過縱使被冷落,先前那道諭令也照樣生效。
時近上祀,各宮各苑都先后向供賜院提請了供賦。
如往常一般,小殿下只指了十幾套裳儀。
至于小殿下的身世?有話說,不該問的別問,少說多做。
宮有秘傳,小殿性情怪僻,倒是與南后如出一轍。南后深居簡出,還總是戴著面具,倒沒人敢貼過去揣測她的心思。
鐘離歷任攝笏王姬差不多都是這么過來的。
“澗澗,驕驕,且快些去與小殿下見禮。”一位嬤嬤推著兩位小公子湊向前方。
稱眾人不注意,那位伏地拜倒的嬤嬤一個飛身,推開前面的兩位小公子,抱起小殿下飛身而過。
綺云小殿下的女婢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發現小殿下被人擄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宮城里,就在她們眼皮子底下!
簡直無法無天!
兩位女婢旋即腳下一軟,涕淚橫溢,又不敢哭出聲來。
到了晚上,這兩位女婢便在這宮墻之中消失了。連影子都不曾留下。
君夫人心急如焚,內宮之中亦是人人自危。這飛來禍橫不偏不倚,砸個正著。
以南后的作風,三宮之內,恐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然而奇怪的是,南辰宮竟沒有任何的回應,局勢愈加地捉摸不透。
于是這三宮,便莫名其妙地繼續安靜著,仿佛毫無波瀾。
——
約摸五六歲,有些贏弱的小孩兒。隨意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歪著頭,似是在觀察那些人。
無法想象,先前那群人殺紅了眼,近乎瘋狂,一頓亂殺,場面混亂不堪。
現在竟退而求其次,將對峙轉移到桌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