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內，宋旸和田守業(yè)仍五花大綁反剪雙手跪在地上。在李彥寧急迫而又緊張的注視下，宋旸的思緒緩緩飛到了那個夜晚：

周府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酩酊大醉的宋旸邊打著酒嗝邊往外走：“備車，我要回去，否則你嫂子要罵我了。”周斯為攙扶著東倒西歪的宋旸，苦笑道：“月滿中天，坊門早已關閉多時，你哪能回得去，何況你喝得這般人事不知，即使回去嫂子能輕饒了你？——且在我府上歇息吧。”院中靜悄悄的，周斯為提高嗓音：“來人哪！”片刻后許存和丁叄慌慌張張地跑來，似乎是躲懶去了。周斯為皺著眉咂咂嘴，但是沒多說什么：“扶宋大人廂房休息。”丁叄趕緊上前從周斯為手中接過宋旸，繞過月亮門進入廂房，將宋旸拖到床上除去鞋襪，將被子蓋上。

許存候在周斯為身旁，只見老爺仍沒有指示，小意道：“老爺，要扶您回房休息嗎？”

周斯為醉眼朦朧地看他一眼，他轉身往回走去：“將書房收拾出來，晚上有公務要辦。收拾完置一壺茶，你便和丁叄下去歇息吧。”周侍郎對待公務講求日事日畢，常常工作至夜深。外人只看到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但除了貴人提攜更與其數(shù)年如一日的堅持息息相關。

許存和丁叄常年服侍周斯為，自然知道老爺?shù)牧晳T。兩人手腳麻利地將書房打掃干凈，許存取來熱水壺，茶葉蘊開，茶香一時間驅散了室內的酒氣，丁叄則將一枚手爐引燃遞給周斯為，兩人拾掇停當便躬身退下。

周斯為抄著手爐在書案后怔怔出著神，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書房前。周斯為回過神來，來人輕輕推開門，周斯為站起身：“事情辦妥了？”

宋旸呻吟了一聲從睡夢中醒來，他吧唧吧唧嘴，只覺得喉嚨干渴異常，他雙手在床前抓撓，將丁叄放在他床頭的水杯抓在手中。他手肘撐起身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已經涼透的水從腸胃中穿過，宋旸不自禁地打了個擺子，他深深地吐了口濁氣，大腦反而清醒了些。

今晚席間周斯為的一番話教他明白自己還是過于樂觀，而自己本來寄予厚望的狀紙給嚴黨帶來的影響可能并不如預期中那么強烈，盡管他不愿意相信，但他相信周斯為的判斷。這一認知讓他變得無比沮喪，他晃了晃腦袋從床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向屏風后，取過尿桶正準備解褲子，腹中忽然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酸臭之氣瞬間彌漫開來，房間內的氣味令人作嘔。不久后，宋旸抹了抹嘴從地上爬起來，刺鼻的味道讓他皺了皺眉，他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一股清冽的夜風吹入屋內，讓他不禁精神一震。

“嗯？”正準備回身的宋旸忽然察覺到一墻之隔的書房中透出微微的亮光，想到周斯為身處高位仍能做到深夜掌燈工作便不覺心生佩服，與之而來的更有一種自豪感，一陣夜風帶著涼意迎面吹來，宋旸雙手抱肩打了個冷戰(zhàn)，他想了想從床尾拿過一條薄毯抄在手中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繞過月亮門剛走到書房的石階下，只聽得書房內傳來交談聲，在寂靜的院中顯得十分清晰。

“這么說你們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是周斯為的聲音。

“周大人放心，我們的人奔波數(shù)日為的便是此事，自然不會容許有閃失。”另一個聲音響起，宋旸覺得有些面熟，只是腦筋遲鈍一時想不起來，他抬腳正要邁上石階，只聽得周斯為長嘆一聲：“希望這次事事順遂，能教嚴世藩死無葬身之地！”

猶如一道驚雷在宋旸的腦海中劈開，恍惚中聽到那聲音道：“嚴世藩也知自己作惡多端，為世人所恨，身邊盡是江湖中延請的高手，那趙大趙二更是個中翹楚，若此二人聯(lián)手我等幾乎沒有任何刺殺機會，所以首要便是將二人拆散，僅剩一人方有勝算。”宋旸的手腳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眼前黑一片白一片，但腦袋中卻像被塞入了無數(shù)只飛蟲嗡嗡地響個不停。

周斯為的聲音傳來：“你們選在什么地方動手？”

那聲音道：“此番我跑遍四九城，在積水潭附近尋得一處客棧，地處偏僻行人不多，適合下手。”

仍是周斯為的聲音：“嚴世藩素來機警，輕易不會以身涉險......”

宋旸轉身走向月亮門，腦袋的疼痛讓他的表情有些猙獰，他踉蹌著走了兩步，腳步竟向花壇中偏去。“嘩啦！”書房外的一聲脆響在夜空中傳來，周斯為和那人悚然一驚，宋旸懊悔地抽回踩中花盆的腳，急奔出小院，就在他的身影轉過月亮門的瞬間，書房門打開，周斯為一躍而出，他的手中握著一柄短刀。

身后的聲音道：“府上的下人不是被你打發(fā)走了嗎？”周斯為目光陰冷地盯著月亮門的方向一言不發(fā)，那聲音道：“難道你府上還有別人？”

“砰砰！”宋旸的房門被敲響，經過短暫的等待，傳來宋旸含糊的聲音：“誰啊？”

周斯為將短刀袖著，隔著門縫傾聽著里面的動靜：“宋兄，是我。天氣寒涼，你在屋內還受得住嗎，我讓下人再加床被如何？”

宋旸蜷縮在床角，他壓抑著緊張的情緒，刻意打了個哈欠：“不必了，屋內并未覺得寒涼。你也早回去歇息吧。”

周斯為眼珠轉了轉：“適才府內好像遭了賊，你可有聽到什么動靜？”

宋旸腦袋快速轉動，但語氣上絲毫不敢有任何紕漏，仍是那副含混的語氣：“我睡得太沉，若不是你叫我怕是要一覺到天亮了。”

周斯為輕舒了口氣，他將短刀收起：“打擾宋兄清夢，恕罪恕罪，歇息吧。”他轉身便走，宋旸聽見他的腳步漸行漸遠，全身如被抽干了般癱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