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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UGO聯盟

想退出的人還來得及,害怕就站出來,你將忘記獵能學院,忘記獵能者,忘記自己曾經擁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卻選擇了放棄。你可以繼續上學、談戀愛、打游戲,懦弱地長大,懦弱地老去,這個世界會變成怎樣,跟你再無關系。

加長悍馬的內部就像一個小型會議室,兩張對坐的真皮長沙發,中間擺放著紫檀木茶幾,上面隨意放了幾本雜志和一個水晶煙灰缸。

顧星河、三叔和龍囿希呈一個三角形圍坐著,氣氛沉悶得近乎詭異。

三叔有點納悶,之前還彬彬有禮的漂亮姑娘,怎么一上車就變成了誰也不搭理的冰山美人,這畫風切換得著實太快。三叔一邊搓手,一邊樂呵呵地問了幾句話,都被龍囿希以“我只負責接你們入校”堵了回去。他討了個沒趣,訕訕地欣賞起車窗外的校園風光。

龍囿希沒有夸張,宇文實驗中學真的很大,加長悍馬在林蔭道上行駛了兩分鐘還沒停下的意思,途經一個正規足球場、八個籃球場、兩個網球場、一個游泳池和一個大型田徑場,卻連一棟教學樓都沒見到。

三叔正覺得奇怪,司機搭話了:“教學樓都在北校區,南校區主要是體育場所。”

三叔感激不盡,側目一看,司機竟是一個跟顧星河差不多年紀的男生,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一頭張揚的黃發,笑容陽光。小伙子長得倒是不賴,就是身板過于瘦弱,感覺一陣風就能刮倒。

“這么大呀!”三叔驚嘆,平時在外面看著還真感覺不到。

“占地面積一百萬平方米,我剛入學時去個食堂都能迷路。不過叔叔不用擔心,學校里有觀光車,憑校徽就可以乘坐……啊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章釗,李鴻章的章,李大釗的釗!叫我小釗就行啦。我跟你家星河一樣,也是特長生,咱倆以后就是同學了。”透過后視鏡,男生拋出一個熱情的媚眼。顧星河擠出一個僵笑。

“你什么特長呀?”叔叔關心的重點有點偏。

“我呀,跳高運動員。”

“跳高好啊!這個好!”三叔又開始搓手了,“那以后你跟星河就是好朋友了,要互相關照,一起努力。”

“叔叔請放心!我這人啊沒啥優點,就是愛交朋友,還特講義氣!”章釗拍著胸脯保證,然而怎么看都有點靠不住。

這會兒剛好是上課時間,一路上沒什么學生。悍馬暢通無阻地駛入北校區,在一棟十分氣派的辦公大樓前停下,龍囿希率先下車,禮貌而冷漠地拉開車門:“三樓最左邊的辦公室,找秦老師。”

三叔連聲感謝,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皮夾克,領著顧星河邁進大廳。

停好車的章釗小跑上來,跟龍囿希一起目送兩人離開。沒有了外人,章釗立刻原形畢露,怯怯地問道:“學姐,這樣真的好嗎?”

龍囿希給他一個“有話快說”的眼神。

“這可是老大的車啊,我也是老大的人!你偷了老大的車,還偷了他的人……呸!偷偷使喚他的人,搞出這么大的排場去接一個新生,這種大嫂伙同小弟出賣大哥的既視感真的很不妙啊!你別看我這一路上又是司機又是陪聊,看似輕松,可是我的小心臟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龍囿希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姜佑。

說曹操,曹操就到,姜佑就是章釗嘴上喊著的“老大”。

這位“老大”擁有一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性感嗓音,夾帶著稍許并不讓人討厭的輕佻:“Hi,親愛的。我剛打了個噴嚏,猜一定是你想我了,被心愛的人牽掛著的感覺真好呢,無論身在何處,一顆心也不覺得漂泊……”

“說人話。”

“我最近曠課有點嚴重,學院那邊發來最后通牒,警告我再不返校就開除學籍。”

“嗯。”

“太無情了,你都不擔心我嗎?”

“學院不是你家開的嗎?”

“我的家族只是創始人之一,這之間的區別還是很大的。”電話那邊傳來笑聲,“聽說你的任務早就結束了卻一直沒走,莫非是在等我?”

“不是。”

“我就喜歡你口是心非的樣子,我馬上回校了,一起?”

“為什么?”

“坐我專機省時間。”

這個理由說服了龍囿希:“好,先掛了。”

“慢著。”對方及時喊住,“我怎么聽說,有人一大早就抓走我的小弟,開了我的車,跑去接一個叫顧……顧……”

“顧星河。”

“老大英明!大嫂已經把事給辦了!”章釗苦兮兮地叫起來,“我是被脅迫的,不然絕不會背叛老大!老大,我生是你的菲律賓用人,死是你的倩女幽魂……”

“行了,快打住,我尷尬癥都要犯了。大嫂這個稱呼倒是很不錯,繼續保持。”

“老大你太雙標了,自己對大嫂不也喜歡得要死嗎……”

龍囿希推開章釗湊近手機前的大頭:“還有事嗎?”

電話那頭的人沉吟片刻:“沒有了,待會兒見。”

他似乎還在微笑,等著龍囿希先掛電話。

三叔領著顧星河走向三樓走道的盡頭,迎面走來的年輕教師們盡管素不相識,卻笑容和煦,彬彬有禮。

這名校果然就是不一樣啊,老師們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文化人的涵養。星河來這里上學了,今后必定大有出息!老四的女兒不就是上個市一中嗎?有啥了不起的,整天在朋友圈刷屏,還老喊人幫忙點贊。如今我可是親手把星河送來了宇文實驗中學,回頭看我不刷爆朋友圈……

三叔整個人都已經飄飄然,興高采烈地推開辦公室門,結果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撲鼻而來,差點沒把他給嗆翻。

三叔定了定神,確認自己沒走錯地方。

凌亂得可以媲美男生宿舍的房間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半躺在沙發上,健壯的雙腿搭在堆滿空酒瓶和煙蒂的辦公桌上。

“老師,你……你好……”三叔要哭了。

“啊!”男人猛地站起來,襯衫的第三顆扣子立刻被結實的胸大肌繃開,叮叮當當地滾落到顧星河的腳邊,“來了呀?你好你好……快,請坐請坐。”說著男人手忙腳亂地收拾著。

這個男人若不是坐在辦公室里,誰會相信他是老師啊,完全就是悍匪!他長得高大威猛,渾身肌肉,從臉到脖子再到胸膛都是紫紅色一片,給人一種隨時會化身公牛把墻壁撞出一個洞的暴躁感。

走到顧星河身前時,男人醉醺醺的模樣頓消,睜著一雙銳利的小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好幾遍。與此同時,顧星河也看到了他粗壯手腕上的灰色石英表,確認了他的身份。

“老師,您的扣子……”顧星河才想彎腰撿紐扣,對方的大手已經用力握過來:“我叫秦山,你叫我秦老師就行。你就是顧星河對吧,小伙子不錯啊,呵呵,不錯。”

“秦……秦老師……我是星河的……”

秦山飛快轉身,重重地握住了三叔的手:“您就是星河他二舅吧?”

“是三叔……”

“噢,三叔!來,別客氣,坐,喝茶還是喝酒……該死,我這只有酒。沒事,今天是個好日子,應該喝點酒慶祝。”男人飛快地抓過一瓶威士忌,“啪”的一聲用嘴咬開了瓶蓋。

“老師,我未成年。”顧星河干站著沒有動。

叼著酒瓶蓋的男人愣了幾秒,呸地吐掉蓋子:“對,對……未成年人不能喝!坐,你們坐。”

三叔已經緊張得不行,總覺得這老師的畫風不對啊,該不會下一秒就把衣服一撕,露出左青龍、右白虎的文身,抓著他們拜關二爺吧?

他趕忙拿出明誠高中的退學手續給秦老師過目。

秦老師假裝認真地核實起來,心里頭早把唐謙罵得狗血淋頭——那個渾球,莫名其妙就幫他破格招了一個新生,自己卻拍拍屁股飛美國去了。

秦山名義上是宇文實驗中學的老師,實際上更像教官。他的教學風格向來強硬,在學院本部那種奇葩橫生的地方,本著“有啥事是動手不能解決的,非要瞎嚷嚷呢”的教學方針,他一向很吃得開。

可是應付普通的學生家長這種事,他就完全是外行了。事實上,昨晚接到唐謙的電話時他已經醉得連媽都不認識了,根本沒認真聽。誰知他剛掛完電話,唐謙又給他發過來一段加密錄像。秦山看完錄像之后立刻酒醒了一半,打電話過去罵:“這什么鬼玩意?!要不是看到龍囿希,我還以為是在拍電影呢!你確定你是在招生,不是在虐殺青少年?”

“上個月,科研部的朋友給了我一瓶爆裂皇后的血晶,我今天拌著紅酒給一個孩子喝了。”根據聲音,聽得出對方在微笑。

“你這個瘋子!”

“是有一點瘋狂,不過不這樣的話,怎么能知道這孩子的決心呢?怎么樣,有興趣嗎?我覺得你倆還蠻像的,說不定你會喜歡。”

“我跟他哪一點像了?這小子看起來很廢啊。”

“我是說……都挺蠢的,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連命都不要。”

“滾!”

“一句話,收不收?”

“考慮下。”秦山其實來了點興致,“他叫什么名字?”

“顧星河。”

秦老師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放下文件:“沒問題了。”

“啊?”三叔錯愕,心想:這也太草率了吧。

“當然……沒有啊!”秦老師總算想起還有一些程序要走,從抽屜里翻出一份合同,“監護人在這兒、這兒……還有這兒簽個字,顧星河就算正式轉校了。唐老師有跟你說過吧,學校是全封閉式管理,除了寒暑假,其余時間都得待在學校。”

三叔點點頭,拿起合同研究一陣子,大致上確認跟唐謙那天給自己的合同差不多,猶猶豫豫地把字給簽了。

“這樣就行啦?”三叔還是不放心。

“對。”

“那接下來……”

“不用操心,校服和日用品學校都會統一發放,宿舍我也早安排好了,回頭會叫同學帶他過去。”

“哦,好,好……”本應該是高興的事,三叔卻有些說不出的擔憂,他看向顧星河,“我陪你去宿舍……”

“不行。”秦山立刻搶斷道,“學校有規定,家長不能進學生宿舍。”

“這樣啊……”三叔搓起了手。

“我自己去。”顧星河開口了,“三叔你不是還有事嗎?”

三叔答應了下午陪三嬸去家私城看沙發,之前在路上三嬸就打電話來催了好幾次。老婆好不容易答應暫時不買新車,三叔這次如果再放她鴿子,后果不堪設想。男人點點頭:“那好吧。”

秦山把叔侄兩人送下樓時,龍囿希已經不見,只有章釗靠著悍馬車在玩手機。他趕忙招手:“那個誰?展昭?”

“章釗!李鴻章的章!李大釗的釗!”黃發少年激動地更正道。

“對……章釗,你先送叔叔出去,再帶顧星河回宿舍。”

“好嘞。”章釗十分狗腿地為客人拉開車門。

回去的路上,章釗依然歡快地講著話,三叔卻沒了來時的興奮,心不在焉地應和著。一路上,他望著沿途優美的校園風光,不停地說著“真大啊”,語氣卻不再是驚嘆,而是感慨:這么大的地方,不喜歡交朋友的顧星河,只怕會更孤單吧?

再次經過門衛室時,馬臉門衛對顧星河和三叔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他笑臉相迎,點頭哈腰。三叔也不計較,樂呵呵地給他遞上兩根煙。

兩人走出校門口,三叔擺擺手:“就送到這兒吧,我自己去取車。”

顧星河點點頭,等著對方先走。

“那個……”男人搓了搓手,舔了下嘴唇,“之前你三嬸跟我說,你偷偷動了她的信用卡,我本來還覺得你不懂事,昨天才想起來,去衡山那天,好像是你的生日吧?”

顧星河一怔。

“我這個做叔叔的吧,挺不稱職的,整天瞎忙,從沒給你慶祝過生日,希望你別怪我……”三叔磨磨嘰嘰地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白色手機盒,上面印著iPhone 6S圖案,“這部手機呢,是我今天早上專門去買的,算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

顧星河吃驚地看了三叔一眼。

“來,拿著。”

“我不要,三叔你自己用吧。”顧星河不肯接。

“讓你拿著就拿著。”三叔把禮物塞進顧星河的書包里,“按照你奶奶的傳統,男孩十七歲可就成年了,是大日子。我十七歲那年家里苦啊,揭不開鍋,你奶奶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硬是偷偷給我煮了一碗長壽面,變出兩個煮雞蛋,還讓我別告訴大家。我們兄弟四人啊,你奶奶最疼我,她總說我這人心太軟,長大了保準被人欺負。”

似乎有點扯遠了,三叔憨笑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總之,今后你就是大人了。這是叔叔專門給你辦的銀行卡,卡上存了點錢,不多,你省著點花。雖說住宿、伙食學校全包,但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我是知道的,沒點零用錢日子不好過。話又說回來,這所學校里都是有錢人,你千萬別去跟他們攀比,一定要用功讀書知道嗎?等你考上好大學,出息了,我也算是給你奶奶一個交代了。”

顧星河深埋著頭。

“快拿著,我再不去買沙發,你三嬸非罵死我。”三叔催促。

顧星河接過了卡,三叔心滿意足地笑了。顧星河好久沒見三叔笑得這么開心了,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對了,這事可千萬別告訴你三嬸。這是男人之間的約定,聽到了沒?”

“好。”——也沒什么可說了。

三叔猶猶豫豫地伸出手,試著像長輩那樣拍了拍顧星河的肩:“我先走了,有事就給家里頭打電話。”

三叔臃腫的背影漸漸走遠,顧星河感覺自己的鼻子有點酸,呼吸也不順暢。

好幾次他都想打斷三叔,他不要手機,不要錢。為什么三叔不能像平時那樣呢?說點不痛不癢的話、做點不痛不癢的事就行了,為什么非要搞得好像大家感情很好一樣呢?他明明……很討厭那個家啊。

送走三叔后,章釗將車歸還給學校。

顧星河本來以為要去真正的學生宿舍,但章釗有意避開了宇文中學的學生們,帶他去了西面的教職工宿舍區。在宿舍區的最里邊,建著一棟兩層洋房,幽靜的庭院,干凈的白墻,章釗站在長滿常青藤的前院鐵門前嫻熟地摁著密碼,像是回自己家。

進屋后,顧星河才相信了這是學生宿舍。

客廳大而亂,零食袋、飲料瓶和拖鞋滿地都是,其中一張沙發上還驚現一條叫人尷尬的男士花短褲。

章釗已經習以為常,游刃有余地穿過滿地的垃圾和雜物,帶顧星河去了二樓。

房間光線充足,電腦、書桌、電視、獨立浴室一應俱全,不過床沿用了宿舍的上下鋪。章釗拍拍上鋪:“你睡這兒,我睡不了上鋪,晚上會摔下來。”

顧星河放下書包,徑直走到窗前。

這里地勢偏高,拉開窗簾,可以看到南校區的操場。一個班級正在上體育課,年輕的白色身影活躍在草坪上,遠方的微風徐徐吹拂過來,隱約夾雜著他們的嬉笑打鬧聲。顧星河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奇異感,雖然他從不覺得自己跟操場上那些快樂的身影是一個世界的人,但他真的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開他們,進入另一個全新、陌生的世界。

“按理說應該是一人一間房,但今年的新生有點多,七個房間不夠用。”章釗一張嘴閑不下來。

“新生?”顧星河疑惑地回過頭。

“咱們這種就叫新生啦,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是跳高的特長生吧?”

“你不是?”

“當然不是啊!我是獵能學院的新生,全中國的宇文實驗中學都是獵能學院的產業,表面上它們是私立貴族高中,實際上還承擔了獵能學院秘密招生的職能。當然啦,這一部分都是隱藏的,宇文中學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情。”章釗越說越自豪,“這就叫小隱隱于山,大隱隱于市!”

——獵能學院。

顧星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看來這就是龍囿希所屬的組織了。真奇怪,它居然是一所學校。

“今年星城共招到十三人,之前走了一個,你又補上來了,所以還是十三個。上一屆星城才招到兩個新生呢。哎,不說這些……”章釗躍躍欲試地站起來,對顧星河使了個眼色,“來!露兩手!”

“什么?”

“裝什么裝啊!現在這里就咱倆,趕緊的!”

顧星河一臉茫然。

章釗狡猾地笑了:“你肯定很厲害吧,不然大嫂干嗎那么關照你?”

“不懂。”

“你還真是天然呆啊!”章釗耐心地呼了口氣,“能被獵能學院選中的人,哪個不是天賦異稟、骨骼清奇啊,要沒兩把刷子進得來嗎?你把你的本事告訴我,我也告訴你我的,互交底牌才能建立信任啊朋友。”

顧星河思考了一下:“沒有。”

“喲,小樣,防備心還挺強的嘛。”章釗一把摟住顧星河,“你這樣可不行啊,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初來乍到就應該多交朋友對不對?認識我算你運氣好,你可別不珍惜!怎么……不信啊?好吧,吃點虧,為表誠意我先來總行了吧,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本事!”

章釗忽然張開雙手抱住了顧星河的腰,還是從后面抱住的,這情況就差現場演唱一首《我心永恒》了。

“你干什么?”顧星河拼命掙脫,章釗卻摟得更緊了,他比顧星河稍矮一點,下巴正好擱在顧星河的肩上:“You jump,I jump.”

顧星河頭都要炸了,沒見過這么莫名其妙的人。

“跟我跳!來,三、二、一,跳!”章釗摟著顧星河往上躍起——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顧星河覺得自己像在玩蹦蹦床,身體輕盈地飄起來。

落地后顧星河沒站穩,章釗扶了他一把,十分得意:“嘿嘿,怎么樣,不賴吧?”

“這是……什么鬼?”

“我的獵能啊。”

“獵能?”

“是啊,我能改變周身半米范圍內的地心引力,我以前測量過,我的極限是可以將周身的引力改變成跟月球表面差不多的引力。”

“就這樣?”顧星河倒沒有打擊誰的意思,只是在這之前,他以為所謂組織里的人都應該像龍囿希那樣厲害,跳來跳去有什么用?死徒又不會跟人類比誰跳得高。

“你這是什么語氣?”章釗有些受傷,“你知道獵能是什么嗎?你就瞧不起我。”

“不知道。”

“不是吧,你真的不知道?”章釗大跌眼鏡,“你連獵能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來干嗎?觀光旅游啊?!”

顧星河心虛地沉默了,他不知道的事何止這一點。

章釗機靈,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八九分,當即拉著他在床上坐下。可兩個大男人四目相對地坐在床上又感覺有點不妥,章釗又拉著他改坐在地板上:“就說認識我算你運氣好。來來來,讓學識淵博、樂于助人的我給你講講。”

顧星河盤腿坐下,入學前了解些基本常識也是很有必要的,更難得的是,這位熱情的話癆終于能講些正經東西了。

“你聽過練氣啊,修道啊之類的說法吧?就是從普通人修煉成很厲害的人。”章釗問。

顧星河點點頭,他去網吧玩游戲時接觸過這些東西,也看過一些網絡玄幻小說。

“這世上存在著一種東西,沒人知道它是如何產生的,也沒有科學能對它進行具象的觀測,但它確實無處不在,古人稱它為‘氣’,也叫它‘道’,他們修煉的就是這個玩意。它是天地萬物的生存之本,是一切生命的能量之源。在現代,我們就叫這種東西為‘能’,能量的能。”

“能?”

“對,能。”章釗在地板上龍飛鳳舞地寫下“能”字,“雖然能無處不在,但只有生命體才能真正擁有能。小到單細胞生物,大到恐龍,從植物到動物啊,都是通過汲取能而活下去的,沒有能就沒有生命,就會完蛋,宇宙就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類似游戲里的血槽?”顧星河試著理解。

“Bingo!沒看出來,不光長得好看,腦袋也還蠻好用的嘛。”章釗伸手去拍顧星河的頭,被他本能地避開。

“嘖嘖,我又沒想非禮你。”章釗有點郁悶,“好啦,繼續說。能這個東西是天生的,比如像蚊子這種,體內的能很少,血槽就很短,活一個夏天就死了。像海龜這種,能就超級多,血槽超級長,活個幾百上千年不成問題。總之呢,缺少能,身體運轉就不靈光了,不是這里出問題,就是那里出問題,器官也會加速衰敗,然后就各種生病啦,直到死掉。”

顧星河順著章釗的話深入思考:“既然有缺少能的情況,那也會有能富余的情況吧?”

“很懂套路嘛!沒錯,重頭戲來了!”章釗興奮地一拍大腿,半跪在地板上,“能雖然生下來是固定的,但后天可以彌補。這就叫作三分天注定,七分靠大餅!”

“跟大餅……有什么關系?”

“七分靠打拼!你這人還真是沒幽默感。”章釗翻了個白眼,“這個世界上,有極少數的人可以從自然界獲取能并且為己所用,這種行為,就叫‘獵能’。獵能學院這個名字,就是這么來的!”

顧星河恍然大悟。

“我們這種人,也有一個很酷的名字。”

“什么?”

“獵能者。”章釗終于說出這三個字,他抬起雙臂,擺出一個中二到死的射箭姿勢。

獵能者……

顧星河終于清晰地了解到這個概念,同時更加確信自己沒有這種能力,就算有,大概也是比章釗還要不值一提的微弱存在。

“你知道普通人里出一個獵能者的比例有多低嗎?”章釗伸手擺出“六”的手勢。

“六百分之一?”

“錯。”

“六千分之一。”

“是六十萬分之一!保守估計,全世界的獵能者不到十萬人。”章釗眉飛色舞,“剛才你還瞧不起我,告訴你,咱們可是天之驕子、超級英雄,維護世界和平就靠咱們了,懂嗎?”

顧星河不確信地看著章釗,很難把眼前這個只會跳來跳去的男生跟維護世界和平聯系起來,龍囿希那種才算吧。

“好啦,輪到你了!”章釗摩拳擦掌,“你的獵能,展示給我看看。”

“沒有。”顧星河一臉冷漠。

“渾蛋,還能愉快地玩耍嗎?我可是專門打聽過了,你雖然來得晚,但考核成績是我們當中的第一名。”

“第一名?”顧星河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這個第一名是龍囿希的成績。

“行了,別裝了,來吧。”章釗拍拍胸膛,做出放馬過來的招式。

顧星河只好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安全。”

章釗認真地點了點頭,老半天也沒有等到下文,他大叫一聲:“沒啦?!”

“沒了。”

“這是什么獵能?坑爹呢!”

“每當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我胸口的胎記就會痛。”如果非要找出什么超乎尋常的能力,顧星河只能想到這個了。

“不是吧!這獵能有什么用啊?”章釗大失所望,“我說老伙計,你確定沒有在逗我?你肯定留了一手吧?你看我像是出賣朋友換取榮華富貴的人嗎……呸呸呸!瞧我這張嘴。”一激動就把真實目的說出來了,他是對顧星河好奇不假,但主要還是為了幫姜佑老大摸清這小子的底細。

“我沒逗你。”顧星河不像開玩笑。

“真沒有啦?”說實話,章釗也不覺得顧星河是會開玩笑的人。

“沒有。”

章釗連連搖頭,一臉同情:“你這獵能也太差勁了吧!完了完了……顧星河,你完蛋了。”

“為什么?”

“按照原計劃,我們今天下午就應該抵達獵能學院了,結果要推遲到明天才走,知道是因為誰嗎?”

“不會是……”顧星河指著自己的臉,“我吧?”

“就是你!你還真是大牌啊,所有人都要遷就著你。”

“這跟我完了又有什么關系?”

章釗覺得在跟外星人講話:“所以大家不服啊,你顧星河到底什么來頭啊,不但成績第一名,還這么跩?現在你告訴我,你的獵能就是個人肉報警器,那些看你不爽的同學管你報不報警,回頭還不把你活剝了?喂,你不至于被嚇成這樣吧?”

顧星河臉色沉郁——如果自己的獵能真的只是一個“人肉報警器”,連章釗都可以秒殺自己,想在獵能學院順利打聽出那個人的消息,恐怕是異想天開。

“那我要怎么辦?”顧星河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從現在起接觸到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提供他想要的線索。

“算你走運,這不是有我嗎?”章釗拍拍胸脯,“先躲著他們,等咱們去了獵能學院,我就把你引薦給老大,有老大罩著,保準安全!不過萬事都有先來后到,你在我后面來,所以你要當我小弟。”

“老大?什么老大?”

“他叫姜佑,和接你的龍囿希是一個年級的,是咱們的學長。富二代知道不?今天我開的那輛加長悍馬就是他的,聽說全亞洲的宇文實驗中學都是他爸的產業,獵能學院也是他家的產業。”章釗羨慕嫉妒恨,“太不公平了,他有錢到爆,顏值逆天,大長腿,獵能更是帥到沒朋友,完全就是大寫加粗的人生贏家啊!”

“那他是不是跟獵能學院內部的人很熟?你不是新生嗎?怎么會認識他?你們很熟嗎?”顧星河立即抓住了關鍵信息,既然這個叫姜佑的人來頭這么大,自己肯定能從他那里打聽到自己想要的線索。

“這個……熟不熟嘛,怎么說呢?”章釗心虛地摸著后脖子,他原本就想炫耀一下,哪想到顧星河突然間八卦了起來。

顧星河也猜出了個大概,失望地沉默了。

“這事說來話長,下次有機會再聊啦。”章釗拍拍顧星河的肩,“走,去食堂吃午飯。”

顧星河搖搖頭,他不餓。

沒多久章釗就從食堂回來了,還很貼心地為顧星河打包了飯菜。接下來的時間里,章釗一直坐在電腦前玩著《英雄聯盟》,嘴里不停地罵著游戲里的豬隊友。

顧星河躺在床上,一點點消化著章釗講的內容,由于昨晚整夜沒合眼,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深夜。

顧星河先玩了會兒魔方,又用三叔送的新手機刷了會兒微博,視線很快停留在一條熱門的新聞標題上:新婚夫妻洱海游玩不慎溺亡。

他稍有印象,兩天前在電視里看到了新聞,說是兩名游客找刺激,深夜跑去洱海挖色鎮的觀海臺玩,那個觀海臺深入海面,沒有扶手,十分危險。最后兩人雙雙墜海,女方被人打撈起來,還在搶救中,男方至今沒找到尸體。

新聞里放出了當事人的照片,目前仍然失蹤(推測已經死亡)的男性游客,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下巴上有一條淺淺的美人溝。仍在搶救的女性游客看起來就更年輕了,戴黑框眼鏡,呆萌的蘑菇頭,完全就是一個靦腆可愛的大學生。新聞里說,兩人都是某中學的教師,專程請假去洱海度蜜月的。

那名女教師醒來后,一定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吧。

這種悔恨和痛苦,沒人比顧星河更了解。

下鋪傳來章釗的鼾聲,顧星河放下手機,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如果救鹿央是萬里長征,那么他已經邁出了關鍵的第一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又要面對什么,他心里一點兒底都沒有,但他不會回頭,也不可能回頭了。

顧星河想去沖個澡,房間有獨立浴室,考慮到章釗已經入睡,他決定去公共浴室。一樓的大廳也熄燈了,幽靜的月光灑進落地窗,像白色細沙,靜靜地鋪陳在木地板上。顧星河小心地避開地上的雜物來到浴室,剛想脫衣,一抹黑影就從墻上晃了過去。

“誰?”

顧星河沖出浴室,就見別墅的大門敞開著,前院的路燈下,一個模糊的人影彎腰鉆進了綠化帶的灌木叢里。

顧星河遲疑了一會兒,追了上去。

凌晨的校園空空蕩蕩的,只有夜風吹拂草木的簌簌聲響。顧星河跟著閃躲的黑影,一直追到一間廢棄的舊倉庫,門鎖是壞的,他走進去,只見里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體育器材。

黑影不再捉迷藏,筆挺地站在倉庫中央。

顧星河還以為是龍囿希有什么事要跟他講,才追了出來。他仔細一看,發現對方并不是龍囿希,而是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倉庫里的光線暗淡,但足夠讓顧星河看清對方的相貌。男生的頭發是深褐色的,往后倒梳,像一團火焰,臉部輪廓硬朗,眼神傲慢而陰鷙,隔著老遠,顧星河都能感受到對方那股強烈的敵意。

片刻后,對方先開口了,聲音低沉:“陰城。”

顧星河一愣:“顧星河。”

“我知道,你就是那個遲到的第一名。”陰城話中流露出不滿,原本第一名是他,他從沒有輸給過誰。

顧星河感到很無奈,他根本不是什么第一名,但也懶得解釋,轉身就走。

“站住!”陰城鋒利的眉宇間閃過一絲困惑:既然來了,又離開,他是在藐視自己嗎?還是說只用看一眼,他就斷定自己不配做他的對手?

顧星河回頭:“有事嗎?”

“你什么意思?”

“沒事我回宿舍了。”

陰城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被顧星河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他一腳踹向前方的跳馬,十多公斤的體育器材筆直地飛向顧星河。

顧星河立刻閃開,跳馬力度不減,沖破窗戶飛了出去。

陰城竟然輕松一腳就把木馬踢飛了,就像在踢一個足球,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顧星河還在驚訝,陰城已經迅速逼近,他速度極快,顧星河一口冷氣才吸入喉嚨,脖子就被死死鎖住。

陰城兇狠地把顧星河摁到后方的墻壁上,一點點舉起來。熱血涌上顧星河的腦門,脖子幾乎要斷裂,可怕的窒息感迅速奪走了他身體中的力氣。

“第一名就這點本事?”陰城冷笑。

——不能死!不能死在這兒!

顧星河漸漸空白的腦袋里只剩下這個念頭。他手腳并用、胡亂踢打,勒住他的人卻紋絲不動。掙扎的過程中,他碰到了陰城的手臂,那手臂堅硬得像是鐵鑄一般,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就像是鋼絲。

“還手啊!”陰沉一邊大喊,一邊加大手臂上的力量,“再不還手,我就殺了你!”氧氣的缺失讓顧星河的大腦供血不足,產生了眩暈,眼前的景物迅速模糊,并出現大塊的殷紅色斑。陰城再不停手的話,他必死無疑。

陰城不打算停手,如果這個顧星河真有本事,他一定會反擊;如果他真的不堪一擊,那么死不足惜,獵能學院不需要這種廢物。

“玩夠了嗎?”

陰城一怔,空氣重新涌入顧星河的肺里,他大口喘息,從死亡線上掙扎了回來。

“就不能對新同學友善點嗎?”說話的是個女孩,聲音悠揚明朗,但并沒有現身。

“少管閑事,不然我連你也殺了。”陰城威脅道。

“好啊,那你最好祈禱獵能學院會收一個殺人狂。”女孩語調輕松,一點都不害怕。

陰城冷哼一聲,松開了手。顧星河順著墻壁跌落在地,痛苦地咳嗽起來,許久后他才單手扶墻緩緩站了起來。

“我最后問一遍,為什么不還手?”

“我會還手。”顧星河聲音顫抖,努力呼吸著,“但不是現在。”

陰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說最開始他只是想試試顧星河的實力,那么現在他已經發自內心地厭惡這個銀發小子了。明明是廢物一個,還振振有詞地說出這種話,他以為自己是誰?少年漫里的男主角嗎?

“啊——”

陰城粗暴地揪住顧星河的頭發,把他一點點提起來。

“你最好還是現在就還手。”他用另一只手拍打著顧星河的臉頰,“下次,我一定殺了你。”

陰城把顧星河扔向一邊,顧星河撞翻了一張破舊的課桌,激起一團灰塵,無數塵埃在空中飄散,一點點覆蓋在他蒼白的臉上。

陰城傲慢地離開了倉庫,窗戶外,女孩的聲音又出現了。

“廚房的左邊柜子上有一個醫藥箱,自己處理下傷口,早點休息,晚安。”

顧星河想說點什么,但喉嚨火辣辣地疼,而且聽動靜,女孩已經走了。他難受地呼吸著,顫抖著坐起來,沾滿灰塵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胸前的吊墜。其實那根本不是什么吊墜,只是一個用黑繩子串起來的藍色鑰匙扣,或者說,是一個U盤。

他攥緊它,直到僵冷的身體一點點回溫。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國產手機的聒噪鬧鈴響起時,章釗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兩秒后,他猛地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當然最后失敗了,他“哎喲”一聲,滾下了床。

好險!差點睡過頭了,今天可是要出發去獵能學院的日子,說什么都不能掉鏈子。

“快別睡了,要遲到……”他踮腳一看,上鋪的被子和枕頭已經疊放得整整齊齊。顧星河從衛生間走出來,提起書包就走。

“醒了也不叫我一聲!”章釗單腳跳躍,急匆匆地套著牛仔褲,“喂!等等我,知道集合的體育館在哪兒嗎你?”

“知道。”顧星河帶上房門。平心而論,他并不討厭章釗,但在經歷了昨晚的襲擊后,他認為自己還是離這個自來熟遠點,免得牽連對方——這段日子,他已經接受了自己就是一個災禍吸引體的設定。他剛走出別墅前院,章釗就頂著一個雞窩頭追出來,嘴里抱怨著他不夠義氣。

寬敞明亮的體育館內,男生們正圍在籃筐下投籃,女生們則坐在觀眾席上嘰嘰喳喳地閑聊,還算融洽的氛圍隨著兩人的出現而被打破。

十多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顧星河,體育館內安靜得有些微妙。

章釗雖然不是大家的焦點,但是站在焦點身旁也感到渾身不自在,他立刻佯裝興奮地沖向籃球場:“打籃球是吧?來來來,讓爸爸教你們做人!”

男生們笑著還嘴了幾句,繼續玩起球來。

章釗打籃球還是很有一手的,仗著能跳很高的天然優勢,動不動就是雙手灌籃,球技雖然一般,但耍帥還是在行。過了一會兒,章釗見顧星河還傻站在一旁,故意把籃球扔過去:“接球。”顧星河正走神,聽到聲音時籃球已經從他身旁飛過去,落地后慢慢滾向觀眾席,最后停在了陰城的腳下。

全場寂靜。

這就好像一群小動物正在森林里玩耍,忽然有誰不小心踩到了老虎的尾巴。現在這只“老虎”瞟了一眼籃球,又冷冷地掃了球場的方向一眼,幾個男生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哆嗦,連帶著對面觀眾席上的女生也跟著花容失色。

有件事顧星河還不知道,之前那位臨時退學的新生,正是來宇文中學的第一天跟陰城發生了口角。那人氣血方剛,沒說兩句就動手了,結果陰城在一瞬間折斷了他的雙臂,要不是秦山老師及時出現并制止,后果不堪設想。由于是對方先動手,陰城只能算正當防衛過度,秦山不便責罰,只進行了口頭警告。

幾個打球的男生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叫陰城把球扔回來,最后大家推來推去,始作俑者章釗被推向了前線。他無比痛心地瞪了一眼顧星河,心說:你這小子太不仁義了,我好心拉你融入集體,你卻掉鏈子把我往火坑里推,你真的忍心看我去送死嗎?你忍心嗎?忍心嗎?

顧星河忍心。

事實上,他壓根沒看懂章釗擠眉弄眼在搞什么鬼。

可憐的章釗就這樣來到了陰城身旁,一邊樂呵呵地傻笑,一邊彎腰撿球。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愿陰城同學是個講文明、樹新風的……

陰城一腳踩住了籃球。

“城哥,一起來打球呀!”章釗的反應之快不得不讓人佩服,臉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加親切了。

“滾。”

“哦。”章釗扭頭就跑。

陰城單手抓起籃球,瞄了一眼顧星河:“接著。”

他揮手一扔,籃球以一道凌厲的弧線直襲顧星河的臉,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顧星河的肉眼捕捉到籃球時,它離自己的鼻尖已經不到幾厘米。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粗大的手掌穩穩地接住了飛行物。

秦山不知何時出現在顧星河的身旁,他手臂一揚——陰城飛快地偏頭,一道迅疾如雷的棕紅色影子擦過他深褐色的鬢發,籃球穩穩卡在后排兩個座位的縫隙間。

“嘁!”陰城冷冷一笑,“不過如此。”

秦山眼角微微抽動,打從第一眼見到這小子他就特別不喜歡,一個狂妄、傲慢、目中無人的暴力狂。前天他因為幾句口角就把同學打成重傷一事,秦山還沒找他算賬,他今天又在這里惹事。他惹誰不好,偏偏惹上唐謙特招進來的顧星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來今天有必要殺一儆百了。

“小子,你最厲害的是什么?”秦山挑釁道,“力量?速度?還是智商……智商就算了,看你面相就知道是個蠢貨。”

為人師表的老師對學生講這種話實在不妥,但大家早看陰城不爽了,此刻紛紛在心里叫好。章釗自不用說,就差沒給秦老師獻飛吻了。

“說到面相,老師你更像個草包吧?”陰城反擊。

秦山對這個學生已經厭惡到極點:“吵架是女人干的事,既然咱倆誰也不服誰,不如真刀真槍地比一比。”

“正合我意!”陰城興奮了起來,擺開戰斗的架勢。

“不打架。這場地太小,弄壞了東西還要賠錢。意思一下就好了。”

“我看你是輸不起吧?”陰城更狂妄了。

“先比一下速度好了。”秦山朝一旁的章釗揮了揮手,“那個誰……”

“章釗!李鴻章的章……”

“行了,知道了。你有硬幣沒?來當一下裁判。”

“搶硬幣是吧?我懂!”章釗躍躍欲試地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在場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場地中央,坐等一場好戲。

章釗站在兩人中間,看準時機,將硬幣拋向空中。

兩人就像兩道黑影,飛速地掠向空中,閃電般碰觸了一下,又迅速彈開。整個過程不到半秒鐘,顧星河要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幾乎以為他們沒動過。

“啊?!”章釗目瞪口呆,“你們真的去搶硬幣了?”

陰城傲慢地揚起下巴,滿眼譏諷:“老師,你有點慢啊。”

“是嗎?”秦山古銅色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陰城攤開手心,笑容僵住了——他搶到的不是硬幣,而是一個硬幣大小、刻著豬頭的白銀徽章。

秦山揚起右手,章釗的硬幣正夾在他的食指與中指的指尖中間。

不單是顧星河,所有人都震驚到無以復加。僅僅半秒的時間里,秦山不但奪走了硬幣,還在陰城的眼皮底下將硬幣成功調包!

其實真正恐怖的地方不在于秦山的出手速度,而是精確度。想要調包硬幣,就必須在出手的同時拋出藏在手心里的徽章,確保奪走硬幣的一瞬間,徽章正好替代硬幣的位置,并讓對方中計。這個看似簡單的“魔術”,背后蘊藏的卻是對速度與力量登峰造極的操控能力。

真正的速度,不是快,而是敏捷。

陰城陰鷙地盯著秦山。

秦山拿回刻有豬頭的白銀徽章,在陰城眼前晃了晃:“在獵能學院里的某些班級中,每月綜合成績最差的人,就要把這枚徽章別在胸前,要不要我現在就送給你?”

“力量!比力量!”陰城惱羞成怒。

“你確定?”秦山笑了,同學們也笑了。兩人從體型上看,就像一條惡狼叫囂著要挑戰一頭雄獅,狼雖然兇狠,但對獅子而言也不過就是一巴掌的事。

“少廢話!”陰城并非頭腦發熱、不自量力,他有絕招。

“你想比什么?”

“掰手腕!”

秦山皺起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隨后點點頭:“行吧,我讓你三根手指。”

“不需要!”

“這是為你好。”秦山堅持。

“我來我來,我當裁判!”看熱鬧的人向來不嫌事大,章釗自告奮勇,找來一張結實的裁判桌。同學們也不再矜持,紛紛圍了上來。

秦山俯身把手肘按在桌面上,用食指和中指朝對方勾了勾。

陰城嘴角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既然你想自討苦吃,我就成全你。

少年深深運氣,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的整條右手臂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粗大起來,一時間比秦山的手臂還要強壯。顧星河胃部一陣痙攣,昨晚就是這只猶如鋼鑄的手臂,差點拗斷了他的脖子。

陰城握住秦山的手指,就像握住兩根脆弱的蘆葦,隨時可以折斷。顧星河敏銳地察覺到秦老師的眉頭微皺,他似乎是輕敵了。

同學們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膽小的女生不愿意再看,紛紛遮住了眼睛。章釗更是緊張得不行,本以為秦老師贏定了才湊這個熱鬧,現在看來,馬屁拍錯了,不知道一會兒跟陰城磕頭道歉還來不來得及。

章釗舔了舔發干的嘴唇,確認兩邊都已準備好,大喊一聲:“Action!”

一切發生得太快!

只聽到“咔嚓”一聲,比賽結束。陰城的手臂被扳倒,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扭曲的手臂,瞳孔在極度驚恐中放大。

兩秒后,他倒地打滾,撕心裂肺地號叫起來。

觀賽的同學花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集體倒吸了一口冷氣,被秦老師的力量震懾到的同時,也無不恐懼于他的殘酷——居然毫不猶豫就把學生的手臂肌肉撕裂了。

秦山一言不發地看著陰城,教訓這個狂妄之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早就想一探虛實——這個被學院眾多老師評定為天才級別的孩子,究竟有多大能耐。當他用獵能強化自己的手臂肌肉時,秦山是有些意外,他沒受過任何專業、系統的訓練,竟然能自行領悟到這一步,天賦的確過人。

只是片刻,陰城不再號叫。他臉色蒼白,大汗淋漓,看得出正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不一會兒,他僵硬的手臂慢慢舒緩,并發出細微的聲響,撕裂的肌肉組織正在修復。短短半分鐘,他的手臂又活動自如了,他喘著粗氣,慢慢站起來。

這一次,秦山難掩震驚地瞇起了眼——陰城確實是難得的戰斗型天才獵能者。只可惜他爭強好勝,品性不純,加入獵能學院是福是禍還難說。

“好了,集合。”

秦山一聲令下,十三個人規規矩矩地站成男女兩排,按高矮順序排列。陰城輸得一敗涂地,收斂了囂張氣焰,沉默地站在隊伍最后頭。

秦山雙手背在身后,聲音洪亮:“接下來的話,都給我支起耳朵聽好了。”

“是!”大家齊聲回答。

“你們十三人,是獵能學院今年在星城地區挑選出來的第512屆新生,想必已經很清楚自己的使命了!”

“使命”二字讓大家的精神為之一振。

“這不是在鬧著玩,我最后重申一遍:想退出的人還來得及,害怕就站出來,乖乖簽個保密協議,接受學院的洗腦。你將忘記獵能學院,忘記獵能者,忘記自己曾經擁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卻選擇了放棄。你可以繼續上學、談戀愛、打游戲,懦弱地長大,懦弱地老去,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人類的命運又將如何,跟你再無關系。”

顧星河有點走神,世界和人類的命運,他從沒想過,他只想救鹿央。鹿央好好活著的世界,就是他想要的世界。

“現在,有人想退出嗎?”秦山高聲質問,這哪像給人退路,根本就是在立恥辱柱。

死寂而莊嚴的半分鐘過去,沒人退出。大家神色亢奮,目光堅毅——他們是六十萬挑一的獵能者,是被命運選中的人,肩負神圣光榮的使命。

秦山滿意地點頭:“恭喜你們正式加入獵能學院。”

男人取下單肩包,拉開拉鏈,往地上一扔,十幾部iPhone 6S滾落出來:“這是經過學院改裝的專用手機,通訊錄里已經存上所有任職老師的號碼,各自選一部吧。”

同學們圍上去選手機,秦老師繼續講話:“進入學院的前兩個月,不準許與外界有任何聯系,這部手機暫時只能聯系學院內部的人,更高權限以后會開通。”

“那我們自己的手機呢?要沒收嗎?”有人問。

“不需要。一旦進入學院,你們的手機不會再有任何信號。”秦山環視大家一圈,“另外,絕對不能把獵能學院的存在透露給外界,這是鐵律,一經發現,立刻開除。明白了嗎?”

“明白!”

“很好。出發前你們有五分鐘的時間跟親友告別,告訴他們,入學后有兩個月的封閉式軍訓,不能使用手機。解散。”

顧星河找不出能打電話的人,便簡單地給三叔發了條短信。

章釗打給了老媽,剛說完兩個月內不能聯系,那邊就炸開了鍋,不停地叮囑他要多穿衣服,按時吃飯,生病了記得買藥,跟室友要搞好關系,臭襪子不要一個月不洗,更不要藏在枕頭底下……顧星河終于相信,話癆是可以遺傳的。

五分鐘后,一輛巴士準時出現在體育館門外。一行人上了車,巴士從北校門開出,直奔星城機場。

上車后大家更加興奮,不停地講話。

秦山可沒心情當“導游”,誰也不搭理。男人斜躺下,從屁股口袋里掏出不銹鋼的軍用酒壺,悠閑地喝起酒來。

顧星河昨夜遭到陰城的襲擊,一夜未睡。他窩在最末尾的車位上閉目養神,剛有了點困意,身旁就有人坐下來。

“別吵。”顧星河以為是章釗。

“脾氣挺大嘛。”

顧星河猛地坐起來,他聽出了她的聲音。

“你就是顧星河?”短發女生有著一張清爽的瓜子臉,神采飛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三秒后,她大方地伸出手,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你好,我叫夏魚。”

顧星河不看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管怎么說,昨晚若不是她出手相救,他怕是沒機會坐在這兒了。

“哇,耳朵挺厲害嘛!”女孩有著將近一米七的個頭,英文印花的T恤外面套一件修身的棒球服,眉宇間透著男孩般的英氣和自信。

“沒錯,昨晚的人就是我啦。”夏魚用大拇指刮了下鼻頭,有些得意,“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么不現身?”

顧星河心說:也沒有很好奇。

“跟蹤你倆的時候我穿著睡衣,不方便啦。”說完她又一把摟住顧星河的肩,壓根不像個會在意男女有別的人,“怎樣?咱倆挺有緣的,交個朋友唄。”

“你還是……”顧星河拿開她的手臂,“找別人吧。”

“為什么?姐看上去像壞人嗎?”夏魚很困惑。

“不是這個問題。”顧星河也很困惑,“為什么要找我?”

“你顏值高呀。”

“……”顧星河要瘋了,獵能學院怎么盡招些神經病?

對方眼神認真,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喂,別緊張。姐對你可沒有非分之想,我就是單純的顏控,對長得好看的人沒有免疫力。男同學里就數你跟陰城最好看,不過那家伙太惡劣了。”女孩雙手交叉舉到胸前,“Pass.”

“夏姐,還有我啊!”一個黃色雞窩頭從前面的椅背上冒出來,章釗指著自己的鼻子大喊,“我顏值高呀!大家都說我像韓國的李鐘碩,除了腿短了一丁點兒。”

“我還全智賢呢。”夏魚嫌棄地推開章釗,“別鬧。”

“真的,你仔細看看!”他的腦袋又不依不饒地冒出來。

夏魚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她也不管顧星河的強烈抵觸,繼續熱情地摟著他的肩:“其實我看得出來啦,你跟那群男生關系不怎么好。我呢,跟那幾個妹子也玩不到一塊去,她們整天不是八卦就是護膚,煩死人啦!不如咱倆聯盟吧,以后姐罩你。”

“對!聯盟!以后哥和姐罩著你。”

“章釗,你一邊涼快去。”

“嘿,少瞧不起人!”章釗來勁了,“哥打聽過了,進入獵能學院后做任務都是三人一組。夏姐你看啊,你打架厲害,顧星河名氣大、背景硬,至于我,不但顏值高,情報能力還是一流的,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情報啊同學們!咱們仨各有所長,分工明確,湊一塊絕對是完美合體……呸,完美聯盟!”

夏魚漆黑的眼珠飛快地轉了一圈,覺得有那么幾分道理。

她重新打量一遍這個講話沒個正經的黃毛小子,顏值比顧星河呢是遜了一點,不過拋開偏見客觀評價的話,還是有點帥的。

“那就說定了,回頭要是分組,咱們三個就申請在一起。”她伸出小拇指,“來,拉鉤!”

“都什么年代了,還拉鉤!”章釗嘴上嫌棄,卻迅速把小拇指伸了過去,生怕夏魚后悔。

組隊什么的顧星河沒興趣,但有一點他很清楚,要是不先敷衍過去,夏魚的手臂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從他肩膀上拿下來了。

他極不情愿地伸出小拇指,另外兩只小拇指立刻鉤上去。

“等下,聯盟總得有個名字吧?”

“三劍客?!”章釗提議。

“叔叔你是七十年代過來的嗎?”

“金三角?”

“天啊,直男癌的審美太可怕了!”

“GUO。”顧星河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

“什么意思?”

“星G,魚U,釗O。”

“啊,我知道了,姓名第二個字的拼音的尾字母,組合在一起還不錯哎!好!就這個了!不過要稍微改動下,編成UGO!”夏魚一錘定音,驕傲地喊道,“我宣布,UGO聯盟正式成立,今后我是你們的隊長。”

“等下,我有異議……”章釗舉手。

“駁回!”

一行人于中午抵達星城機場,搭乘飛往福州的航班,下午三點在長樂機場下飛機。前來接機的是一輛豪華奔馳大巴,它把大家送往平潭縣的一家三星酒店,十幾個人在那兒稍作休整后便再次出發。

上車之前,秦山沒收了大家的私人手機,并且給每個人都戴上了眼罩。

待眾人摘下眼罩時,大巴已經停在荒無人煙的海岸,這一帶全是陡峭的礁石。大巴開走之后,秦山帶著大家爬上礁石山,山頂有一塊籃球場大小的水泥平地,這是直升機的降落點,也是進入獵能學院的通道口之一。這一屆的兩百多名新生已經于昨天上午乘坐學院的專用游輪出發了,他們是落單的十幾號人,時間緊迫,才動用了空中航線。

黃昏,金色的殘陽貼著海平面照過來,海風和煦而腥咸。大家閑坐在水泥平地上,邊吹風邊聊天。

UGO聯盟已經打成一片,主要是章釗和夏魚不是冤家不聚頭,斗嘴斗得不亦樂乎。顧星河在一旁發著呆,偶爾余光瞥見陰城,他獨自坐在離人群很遠的礁石上,背影孤傲,還真有點像一匹陰郁的狼。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有人歡呼起來,大家抬頭看去,伴隨著隱約的轟鳴聲,一架雙螺旋槳的黑色軍用直升機出現在血紅色的天際。

絕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乘坐軍用直升機,大家臉貼著舷窗,緊張又興奮地朝腳下張望,起初還能看到遠離視野的海岸線,很快,那條細線就被汪洋無情吞沒。

很快夕陽便墜入海底,暮色四合,黑暗降臨。直升機嗡嗡嗡地飛行在廣闊無垠的夜空中,腳底是一望無際的深邃海洋,美麗而孤寂。

時間的流逝變得緩慢,出發時的新鮮感退卻,長途跋涉的疲憊占了上風,大家不再談笑,安靜地挨坐在一塊,有些打著瞌睡,有些想著心事。

“秦老師,咱們到哪兒啦?”夏魚剛湊到秦山身邊,就被他渾身的酒氣給熏得捂住鼻子。

“應該出東海了。”

“還有多久?”章釗跟著問。

“快了。”奔波了一天,秦山也略有些懶洋洋的,“要去的地方是太平洋中的一座孤島,谷歌地圖是找不到的,獵能學院就建在上面。”

“就算地圖上沒有,衛星也能偵查到吧?”章釗的腦袋湊上來。

“小鬼,你聽過反衛星偵查嗎?”

坐在舷窗旁的一個同學忽然激動地喊起來:“快看,有光!”

前方出現了一座島。

朦朧的月色下,隱約可見山脈錯落的形狀,島嶼最高處建著一座燈塔,一束強勁的雷射燈光正全方位旋轉著,像一根幽藍色的金箍棒,不知疲倦地攪拌著濃郁如墨的夜空。

“到了。”秦山渾厚的聲音里,夾雜一絲淡淡的悵然。

這些年,他接待了太多的新學員,一路看著他們從嘰嘰喳喳、青澀幼稚的小鬼變成勇敢果決、獨當一面的戰士。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無情的擺渡人,把新的希望一批批地送往河對岸,卻從不問成敗、對錯。

秦山一向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男人,但這次大理兩位學生遭遇意外一事,卻讓他思考了很多。唐謙那渾球說得對,這人啊,一上了年紀,離別就多了起來,離別一多就容易胡思亂想,甚至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文藝青年說這叫中年危機。

“都已經到了,老師你怎么還愁眉不展的呀?是不是怕喝醉了沒法交差啊?”也就夏魚敢開秦山的玩笑了。

秦山倒是很喜歡這個直爽的丫頭,難得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感慨世事無常啊,我以前總喜歡教學生怎么去戰斗,以后,我應該多教教大家如何保護自己。獵能者為人類犧牲,誰又為獵能者負責呢?”

夏魚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男人會拋出這么深刻的問題,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只有我們自己啊——”秦山仰頭喝完最后一口酒,朝駕駛員走去,操作儀上的紅光照亮男人手中的銀白色酒壺,和那張剛毅而憂愁的臉。

“秦老師,”駕駛員有點猶疑,“似乎有點異常,我現在無法與總部取得聯系。”

秦山皺起眉頭,用內部手機打過去,可等了半天,那邊照樣沒有人接。

“該死的,搞什么鬼。”秦山不滿地掛了手機。

“下一步怎么辦?”駕駛員也有些沒底,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繼續聯系。”

“是。”

“發生什么事了嗎?”終于要進入獵能學院的本部了,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該不會這時出什么意外吧?顧星河擔心起來。

“沒事。”秦山揮揮手,“前段時間學院本部遭到了黃昏組織的偷襲,最近都在戒嚴。”

“黃昏組織?”

“由一些極端狂熱的獵能者通緝犯組成的恐怖勢力,不是普通的恐怖組織,非常危險,以后你們會知道。”秦山回頭問駕駛員,“情況怎樣?”

“還是不行,聯系不上。”駕駛員臉色嚴峻。

秦山探頭看向越來越近的島嶼,當機立斷道:“直接在海岸迫降,不去學院內部了。沒有得到登陸授權,萬一被當成敵人就麻煩了。”

“是。”

十分鐘后,顧星河的腳終于踩在了地面上,長時間的久坐讓他渾身酸痛,微微眩暈。也不知道為什么,雖然直升機成功著陸,但他的神經還是緊繃著。他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并不是來自胸前胎記的提醒,而是一種本能的直覺。

其他人就不一樣了,終于來到傳說中的獵能學院本部,大家一掃之前的疲憊,迫不及待地往前沖。

夜晚的海島空曠幽靜,層層疊疊的浪濤拍打著沉默的礁石,一行人走向不遠處的環海公路,在柔軟的沙灘上留下十幾串亂糟糟的腳印。秦山組織大家在公路上集合,剛要交代注意事項,遠方的路口就亮起了燈,有車沿著環海公路徐徐駛來。

前來迎接的是一輛嶄新的黑色軍用卡車,后車廂上印有醒目的“H·E”,那是獵能英文名“Hunt Energy”的縮寫,之前顧星河在直升機駕駛員的制服上已經看到過。當時章釗還對駕駛員說:“你這是在罵人嗎?胸口一個‘呵’,袖口一個‘呵’,合起來不就是‘呵呵’嗎?”要不是夏魚求情,他已經被秦山扔下了直升機。

后車廂打開,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跳下來。他們身穿黑色作戰服,頭戴作戰頭盔,手持PKS-9式9mm超輕型沖鋒槍,動作微微戒備。

同樣全副武裝的卡車司機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朝秦山揮手。

秦山快步上前:“為什么聯系不上總部?”

“下午學院再次遭到入侵,通信系統癱瘓,還在搶修中。現在整座島都處于戒備狀態,連我都武裝到牙齒了。”

“這么猖狂?!”秦山有些意外。

“你還不知道黃昏組織那些人?一個個都不要命,隔段時間就來鬧那么一回。我們已經擊斃三個,最后一個還在逃竄中,學院不得不封鎖全島,進行地毯式搜索。”司機再次看了大家一眼,終于摘下作戰頭盔,是個三十來歲、相貌平平的男人。

他收回笑容,看向秦山:“不好意思,我需要確認一下你的身份。”

“特殊時期,理解。”秦山拿出一張金色身份卡遞過去,“獵能學院本部教師秦山,外出負責今年星城的新生接待,今天按計劃返回,學生共十三名。”

司機用金卡在駕駛室的智能電腦旁掃描了一下,屏幕中立刻顯示出個人資料和外出的任務信息。

核實完畢,他把卡還給秦山:“可以了,上車吧。”

秦山坐上副駕駛座,十三名學生和直升機駕駛員跟隨兩名士兵鉆進后車廂。汽車發動后開始調頭,秦山好奇地問了一句:“是不是走反了?”

司機重新戴上了頭盔:“哦,聽說最后一名逃犯往宿舍方向去了,安全起見,我先帶你們去別處。”

車子緩緩開動,后車廂的人分成兩排,面對面坐下。兩名戰士手持槍械,一前一后地站著。透過狹長的玻璃,隱約可以看見副駕駛座的秦山在跟司機閑聊。顧星河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問題所在。

“哎,剛才司機摘下頭盔時你看到沒?”夏魚推了一把章釗。

“干嗎?”

“你不覺得他超帥嗎?一個司機的顏值都那么高,看來學院本部值得期待啊。”夏魚開啟了花癡模式。

“大姐你眼神有點歪啊,那也能叫帥?”章釗吐槽了,“明明就是一個鄉村洗剪吹OK?”

顧星河一愣,卡車司機確實不帥,但跟發廊男好像扯不上關系吧?審美這種東西還真是天差地別。

夏魚身旁坐著一個超級胖的姑娘,一人占了三個人的位置,她叫趙小兔。趙小兔低頭摳著肥胖的手指,躊躇了半天,還是怯怯地搭腔了:“我……我覺得……他很漂亮……”

“你這么一說,是有點中性美,不過漂亮算不上吧?”夏魚認真地探討起來,在她的世界里,顏值問題就是原則問題,不能馬虎。

“嘁。”坐在角落的陰城發出一聲嘲諷,他身旁好似有一個隱形的屏障,把其他同學都隔開了。

氣氛再次冷下來。

車子不快不慢地行駛在環海山路上,偶爾顛簸一下,大家便集體搖晃一下。顧星河越發地心神不寧了,他習慣性地伸手去口袋拿魔方,一瞬間靈光乍現,他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手表!

龍囿希、唐謙、秦山、直升機駕駛員,他目前見過的所有跟獵能學院有關的人,手上都戴著一塊灰色的復古石英表,但是,眼前這三個士兵沒有戴。

“怎么啦,臉色這么難看?”夏魚發現了同伴的異常。

車廂里的兩名士兵敏銳地看過來。

“暈車……”顧星河強壓住慌亂,若無其事地閉上眼。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士兵已經不再懷疑自己。

他悄無聲息地掏出秦山出發前發給大家的手機,在備忘錄上打下五個字:他們沒戴表。他微微旋轉屏幕,夏魚一偏頭就看到了。

幾乎是一瞬間,女孩的臉色蒼白如紙。

“喂,你的臉色怎么也這么難看?”章釗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么顛簸的山路,我也暈車不行啊!”夏魚刻意抬高聲音,裝作要拌嘴的樣子。

“哈,頭一次聽說暈車還會傳染呢。”章釗從不放過每一個吐槽的機會。

“白癡。”夏魚一邊回嘴,一邊掏出手機,飛快地翻到通訊錄,里面已經存好了學院老師的聯系方式。

她在字母索引欄中打下了“Q”,立刻找到了秦山。

副駕駛座上的秦山正醉醺醺地斜倚著身體,盯著前方黑漆漆的公路抱怨道:“怎么搞的,連路燈都不亮……”話沒說完,褲袋里的手機便振動起來,他懶懶地翻了個身,拿出手機,只一眼,松懈的雙眼里立刻驚現寒芒。他剛想偏頭,一把手槍無聲地頂住了他的太陽穴。

“砰!”

眼角最后的余光里,秦山看清楚了,司機的手腕上確實沒有手表,小拇指的側面卻文有一個英文字母:D。

——Dusk,黃昏。

這個司機絕對受過專業訓練,看似漫不經心地開著車,但注意力從來沒有離開過秦山。他一直在尋找一個萬無一失的殺死秦山的機會。當秦山的手機響起時,他預感自己等不到這個機會了,必須馬上行動。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秦山看到信息后的眼神果然變了,而他當機立斷地抓住這個空當,毫不猶豫地拔槍、射擊,絲毫沒有猶豫。像秦山這種高手,再晚半秒,就能做出有效的反抗,后果不堪設想。

“大家快逃!”槍聲乍起的同時,后車廂里的夏魚大喊一聲。

事情敗露,把守在車門口的士兵毫不猶豫地舉起沖鋒槍掃射,幸虧陰城反應快,一個兇狠的俯沖貼上去。士兵被迫放棄射擊,用沖鋒槍格擋住對手的沖撞,左手不忘抽出貼身的瑞士軍刀,刺向陰城的小腹。

那士兵眼看就要得逞,緊跟其后的夏魚一個翻滾,單手抓住了士兵的左腳。士兵隔著作戰頭盔哀號一聲——被夏魚抓住的腳踝結了一層堅冰。

陰城大喝一聲,腰部和大腿的力量猛烈爆發,他像一頭憤怒的公牛,頂住士兵往后疾退,兩人撞開了車廂門,糾纏著跌落在環海公路上。

汽車還在行駛,夏魚毫不猶豫地拉著顧星河和章釗跳下了車。

其他同學反應也不慢,紛紛跟上。

直升機駕駛員為了能給學生們爭取更多的逃跑時間,主動朝車廂里的另一名士兵撲過去。但他失敗了,立刻遭到槍殺——駕駛員的戰斗力在專業殺手面前不堪一擊。

士兵一腳踢開駕駛員,迅速騰出左手,一張一握間,敞開的車廂門竟然自動合上了!它就像一條蟒蛇的巨口,把最后兩名來不及跳下車的同學吞回了腹中。

顧星河忘不了那兩個同學的眼神,前一秒還透著對生的渴望,后一秒就只能徒勞地朝車外伸出雙手,絕望地睜大著眼睛!

“砰砰砰……”

一陣密集的沖鋒槍掃射聲從車廂里傳出來,聽不見叫喊,只有鮮血順著車門下的縫隙緩緩流出來!

“啊——”一個女孩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冷靜!冷靜點!”夏魚扶住她。

沒時間悲傷和害怕,身后的不遠處,陰城還在跟另一名士兵纏斗。

士兵的一只腳踝被夏魚凍傷,但他依然不落下風,跟陰城貼身肉搏十幾招,才慢慢吃力了起來。他向后躍出兩步,反手握住瑞士軍刀,擺出防御的架勢——他在拖延時間。

“不好,車停了!”章釗大喊。

軍車在一百米外停下,副駕駛座的車門被踢開,秦山的尸體沉沉地滾落下來。那一刻,徹骨的絕望像一條陰冷的毒蛇,纏住了每一個幸存者的脖子——強到可以碾壓陰城的秦老師,竟然就這么死了!余下的他們,不過是一群剛剛入學的新生,甚至連自己的教室和宿舍都沒來得及參觀一眼。

這根本不是戰斗,是屠殺!

——獵能者為人類犧牲,誰又為獵能者負責呢?只有我們自己啊。

這一刻,夏魚終于聽懂了秦山的話,可惜太遲了。

“別傻站著!逃啊!”

夏魚高喊,帶頭沖進路旁一條蜿蜒的山路。大家沒時間思考,爭先恐后地追上去。

作為人群中唯一還能冷靜思考的人,夏魚的決斷是對的。抵抗沒有勝算,沿著環海公路往回跑也不明智,駕駛員已經死了,他們無法再靠直升機逃離,退一萬步,就算他們之中恰好有人十幾歲就能駕駛直升機,對方也不會給他們逃回海灘的時間——卡車掉個頭立刻就能追上來。他們唯一的選擇只有山路,這里卡車開不進來,還方便隱藏,逃生的可能性最大。

眼看十幾個人影消失在山林里,負傷的士兵不急著追擊,他收回瑞士軍刀,緩緩蹲下,雙手捂住凍傷的腳踝,掌心發出淡綠色的熒光,光芒籠罩之處,被冰凍傷害到的肌肉組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不一會兒,他重新站起來,作戰頭盔下的面龐上勾勒出一個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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