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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秘訪客

“我們是朋友?!?

“人一生有很多朋友,不是每個朋友都能陪我們走完全程?!?

“我只有她一個朋友。”

蜥蜴女孩沒有說謊,善后的人出現了。

第二天上午,顧星河幫三嬸去干洗店拿毛衣,回家時,他注意到玄關多出一雙男人的皮鞋。

顧星河不是很懂,但也看得出這雙鞋很好,皮質光澤豐盈,棕色的鞋頭手工鏤了精細的花紋。在鞋子的右側有四個凹進去的字母:TANG。這應該是傳說中的高端定制皮鞋吧,在顧星河的印象里,三叔和三嬸并沒有這么貴氣的親戚朋友。

“哎呀,可算回來啦?!比龐鹈嫔t潤,語調輕柔,跟往日里的刻薄婦女形象判若兩人。

三嬸對面的客人微笑著起身:“你好,顧星河。初次見面,我叫唐謙,是星城宇文實驗中學的招生辦主任?!?

“唐……叔叔,你好。”

“叫我唐老師就行?!?

男人看起來三十歲不到,身材挺拔、勻稱,比顧星河還高出一截,黑色的細框眼鏡下是一張溫文爾雅的英俊臉龐——不難理解三嬸為什么會笑成那樣。

他的著裝更是得體,筆挺的深藍色西裝,內搭簡潔的白襯衣,暗藍色有白格紋的領帶規整地系在領口上。他仿佛是英國大莊園里那些素養一流的管家,永遠是一身熨得毫無痕跡的燕尾服,處理任何事情都有條不紊、游刃有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優雅、含蓄,魅力十足。

唐謙穩穩地伸出手,顧星河握住,一眼就看到他右手袖口下面的深灰色石英表,跟蜥蜴女孩戴的手表一模一樣。

——不會錯了!來善后的人就是他!

簡單地招呼后,四人在不算寬敞的客廳坐下。

三嬸托著下巴,近乎癡迷地看著唐謙;三叔局促地沉默著,習慣性地搓手,不時抬頭瞄兩眼這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臉上是藏不住的自卑;至于顧星河,他渾身緊繃,大腦在極度緊張中全力思考: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必須抓住它!

唐謙從公文包里拿出幾頁文件,風度翩翩地微笑道:“宇文實驗中學成立于1975年,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的歷史,我校一直秉承以人為本的教學方針,為祖國乃至世界培養了眾多人才,目前他們都已經是各領域的中流砥柱。眾所周知,我校有著嚴格的招生門檻,很少破格錄取,不過今年你們家星河拿下了全國青少年花樣魔方大賽的第一名,所以……”

“等等!這這這……是真的?”三叔的嘴都合不攏了,雖然他早就知道這孩子玩魔方厲害,但沒想到這么厲害,竟然拿下全國第一名。

“唐老師,您肯定是開玩笑的吧?”三嬸的好心情蕩然無存,顧星河從小到大,最反對他玩魔方的人就是她,他現在居然一聲不吭搞出那么大的動靜,她的臉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擱。

“你們都不知道嗎?”唐謙看向顧星河,“你沒告訴他們嗎?”

顧星河先是一驚,難道唐謙發現了魔方的秘密?不可能,連蜥蜴女孩都沒發現,他就更不可能知道,應該只是單純的巧合。

不過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以這件事情作為契機。上個月底,顧星河確實抱著玩一玩的心態參加過一場魔方比賽,輕松拿下了第一名,比賽結束后連榮譽證書都沒領就走了。但那只是一場沒什么影響力的市級比賽,在唐謙的嘴里竟然變成了全國比賽。

顧星河決定不拆穿,且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也真是的!多好的事啊,干嗎瞞著我們?”三叔樂壞了,伸手摟住顧星河的肩,三嬸刀子般的眼神射過來,他立刻縮回了手。

“那么,我就不繞彎子了?!碧浦t雙手合十放在腿上,笑容優雅,“我這次前來,是代表校長,特招顧星河入校?!?

“什么?!特招?”三叔再次受到“驚嚇”。

“對。”

“你的意思是……不用考試,直接進去的那種?”

“是的。這孩子玩魔方的實力不僅在全國,在全世界都算得上頂尖,他有這個資格?!碧浦t神色篤定。

“進去宇文中學以后呢?”顧星河越聽越糊涂,不是來善后的嗎?為什么變成特招了?完全偏離重點了啊!

“當然是學習。”唐謙儼然成了真正的招生辦主任,“我明白你的顧慮,我招過很多特長生,起初大家多少都會有點心理負擔,畢竟在我校想要被破格錄取,光是建校費都要一百萬……”

“一百萬?!”三嬸的心臟都差點嚇停跳了,她激動地擺手,“等……等一下!唐老師,你該不會找我們要一百萬建校費吧?那咱可給不出啊!別說建校費,回頭這學費和住宿費要是太貴,我們也得考慮考慮。雖然咱們一直很重視孩子的教育,但那也得結合家里的實際情況……”

“這個你大可放心?!碧浦t真誠又溫和地解釋,“我正要說到這個問題。星河是不需要建校費的,不僅如此,他在轉入我校后的所有學費、住宿費、基礎生活費都由校方負擔。高中畢業后,只要他足夠優秀,還可以進入我們在美國西雅圖的直屬大學——學費、住宿也是全免的。”

“這……這……有這么好的事?!”三叔樂瘋了,再也控制不住喜悅的心情,摟住顧星河呵呵笑起來。

“我校每學期還設有兩萬到十萬元不等的獎學金,名額不少,不管是誰,只要肯努力,都有希望拿到這筆補貼。”

“如果是真的,那太好了!”之前還緊張兮兮的三嬸已經眉開眼笑,特招不特招她不關心,她只關心錢。

要知道,顧星河上高中和大學這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四家人攤下來也夠嗆。上個月她還一直吵著讓三叔換輛新車,家里那輛富康都破成什么樣了,除了喇叭不叫,哪兒都叫,去逛商場都不敢停在大道上,嫌丟人。

她天天在三叔面前念叨這事,可換車的計劃還是推到了明年,而顧星河要是能轉入宇文實驗中學,今年新車就有戲了。不單如此,每學期還有獎學金啊!顧星河的成績向來不錯,他要是能拿個三萬、五萬的,那必須得上繳,感恩是應該的,這么多年不能白養??!

“那是不是……現在就可以了?”三嬸早已急不可耐,恨不能立刻簽字畫押把顧星河打包送走。

“當然,只要作為監護人的你們在這份合同上……”

“就只是學習?”顧星河再也按捺不住,唐突地打斷道,“和大家一樣上課?語數外政史地理化生?”

“對?!碧浦t推了推眼鏡,“當然,作為三階魔方的特長生,你還得繼續練習魔方,今后代表學校去參加國際賽事,為校爭光。”

“我不去?!?

“你說什么?!”三嬸滿臉的笑容瞬間僵住,她似乎聽到了新車開走的聲音。

“我不想去。”

“不去?!”三嬸極力忍住才沒發作,“這可是宇文實驗中學哎!多少孩子夢寐以求的超級名校!你小叔夠有錢了吧?他走了多少關系啊,也沒能把他閨女送進去,現在這么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居然說你不想去!”

顧星河低下頭,語氣生硬地搪塞著:“那里全是尖子生,壓力大,接受他們的栽培,成績卻上不去,我沒法心安理得……”

“笑話!你現在花我們的錢就心安理得了?!”三嬸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可以擺脫這個累贅,他還賴著不走了!

她再也顧不上有貴客在,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我看你就是成心的!你就是見不得我跟你三叔好,你就是要拖垮這個家,要吸干我們的血!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心眼怎么就那么歹毒?上次你偷我信用卡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

“小梅、小梅!”三叔趕緊把她拉回沙發上,“忽然來了這么大一件事,孩子難免拿不定主意。你給他點時間,讓他好好想想。那個唐老師呀,我老婆這也是愛之深、責之切,您千萬別當真……”

“可以理解的。顧先生說得對,這是件大事,應該給孩子一點時間。”唐謙笑著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想好了隨時聯系我。那么,我先告辭了,承蒙款待?!?

顧星河用力掐著手心,不敢相信事情就這么結束了。眼看唐老師已經換上皮鞋,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唐老師,我送你?!?

唐謙微微一愣:“太客氣了?!?

“哪的話!招待不周,就讓他送您下樓吧。”三叔再次賠笑臉。

顧星河默不作聲地跟著唐謙下樓,兩人走進露天停車場,在一輛黑色的奔馳商務車前停下。顧星河恰好認得這輛車,是今年最新款的GL 400,售價一百四十多萬,去年小叔就盯著這臺車了,最后還是嫌貴,沒舍得買。

唐謙不急著上車,面帶微笑,靜靜地看著他。

顧星河整夜沒睡,一直在想“善后”的人究竟是誰,會找他談什么,讓他做什么,他又要如何提出自己的條件。可現在,他等來的只是一個特別有錢的招生辦老師,一心邀請他轉去星城最好的高中上學。

不對!事情不應該這樣。

顧星河心情焦慮,喉嚨干澀,他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開口。

“你餓嗎?”唐謙忽然問。

“什么?”

“你餓不餓?”唐謙優雅地拉開車門,“走,我請你吃飯?!?

二十分鐘后,唐謙帶顧星河來到嵐島的一家法國餐廳。

星城有一條橫跨城市的江叫汐江,汐江的中游有一片淺灘叫嵐島。島上綠化優美,建著許多雅致幽靜的咖啡館和西餐廳,每周五晚上八點,嵐島上還會舉辦盛大的煙火晚會。

兩人在一個能看到江景的位置坐下,唐謙脫下西裝,揮揮手。服務生迅速接過唐謙的外套:“先生要吃點什么?”

“檸檬鱈魚、鵝肝醬、蘑菇湯、西冷牛排,牛排七分熟,都來兩份好了?!碧浦t看向顧星河,“我幫你點了沒關系吧?”

“沒事。”顧星河無所謂地點點頭,他根本沒胃口。

“來點紅酒?”唐謙又問。

“我喝水。”

唐謙還是點了酒。服務員收回菜單,彬彬有禮地退下。

“待會兒你可要好好嘗嘗鱈魚,很有名。這家店的老板以前在香港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廳工作,十年前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跟她一起私奔來了星城,結果沒兩年,那個有夫之婦又跟一個民謠歌手私奔去了大理,留下他一個人?!?

顧星河當然不知道這種八卦,但這家店的鱈魚很有名他是知道的,每天限量供應,如果不是VIP貴賓,想吃的話還得提前預約。住在小叔家時,他曾經跟著小叔來過兩次。

服務生陸續上了菜。

唐謙的教養確實非常好,拿餐刀、餐叉的姿勢,都和顧星河在英劇里看到的貴族們一模一樣。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專心致志地品嘗美食,完全沒打算說點什么。

顧星河再也受不了這無聲的煎熬,“?!钡囊宦暦畔虏筒妫骸疤评蠋?,我出來送你是有目的的。”

唐謙不看他,嫻熟地切著牛排。

“我知道你就是來善后的人?!鳖櫺呛游罩^,繃直了背脊,“唐老師,如果你能救我的朋友,那我就去宇文中學,你要我去哪兒都行?!?

唐謙咽下嘴里的牛排,有點無奈地搖搖頭:“看樣子有人嘴巴不嚴哪……說說,你還知道些什么?”

“那東西叫死徒,你們是專門對付它們的組織?!?

“還好?!碧浦t笑,“知道得不算多,不需要做腦白質切除手術,給你開一張家族遺傳性精神病史的證明就行。”

“只要你能幫我救她,給我開一張證明,或者切除什么,都沒關系。”

“你那位朋友是叫鹿央對吧?聽說是個人緣很好的女孩?!碧浦t輕嘆一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恐怕要讓你失望了。被死徒咬傷而中毒的人,結局只能是同化。”

“我知道?!鳖櫺呛营q豫了一下,“但我聽說,有個人活過來了。”

“的確。”唐謙點點頭,眼神明亮,“那是奇跡,你知道什么叫奇跡嗎?”

顧星河不語。

“你經常聽人說起它,卻從沒見過它,這就是奇跡?!?

顧星河極力回避唐謙的直視,他的目光越認真,就說明事情越沒有回旋的余地:“唐老師,求你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怎么得救的?”

唐謙注意到顧星河用了“求”字,但這無濟于事:“能說的,我都在你三叔家說了?!?

“你認識那個人嗎?你一定認識?!鳖櫺呛铀酪ё∵@一絲希望。

唐謙沉默,目光微微憐憫。

死寂的半分鐘過去。

“怎么會這樣?”顧星河終于站了起來,動作太大,差點帶翻座椅。附近的一對情侶詫異地看過來,不明白這個十幾歲的男孩遇上了什么事,突然間竟如此激動。

“你們不是……”顧星河又壓低了聲音,“不是專門管死徒的組織嗎?現在死徒傷了人,你們也有責任??!你們都不管嗎?!”

唐謙雙手合十,微微仰頭:“如果死徒是我們家養的狗,不小心傷了人,我們會負責到底。但死徒是野狗,我們只是自發抓野狗的人?!?

顧星河頹然坐下,神色痛苦,過了好半天才張了張嘴:“道理我懂,我只是……我必須救鹿央,她是無辜的,該死的人是我……”

“誰該死或者不該死,不是你說了算,命運早就安排好了?!碧浦t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為何非要這么固執呢?這個世界上人力達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什么都不放棄,活著會很辛苦。”

唐謙又拿出了合同:“這份宇文中學的入學申請書,你在上面簽個字,以后就是宇文中學的學生,好好學習,將來考一所好大學,順利畢業,工作,認識心儀的女孩,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幸福美滿地度過一生。對于鹿央的事情,我表示非常遺憾,但那只是一場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意外,就跟車禍、疾病、災難一樣,你有理由悲痛,但沒必要鉆牛角尖。”

顧星河看著餐桌上白紙黑字的文件,那里有車子、房子、好工作、好前途,這些不正是他想要的嗎?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徹底擺脫四個叔叔家,不用再察言觀色,不用再挨罵受氣,更加不用回到明誠高中被同學們看輕和恥笑。他渴望了十幾年的東西,現在唾手可得,只要他在上面寫下三個字。

“這是通往幸福的路嗎?”顧星河問。

唐謙頗為意外,沒想到顧星河會這么問,片刻后他點點頭:“當然。”

“不?!鳖櫺呛拥拖骂^:這根本不是什么通往幸福的路,這是鹿央的死亡通知單,如果我在這里簽字,她就真的死了,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管她。

“就我所知,你們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吧?”

“我們是朋友?!?

“人一生有很多朋友,不是每個朋友都能陪我們走完全程。”

“我只有她一個朋友?!?

唐謙微斂雙唇,不再試圖說服顧星河。

顧星河近乎喃喃自語:“真的沒有辦法嗎?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只要能救鹿央,哪怕讓我去死……”

唐謙凝視著顧星河,溫和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絕不應該在此刻出現的表情——漫不經心的玩味。

“為了她,你真的愿意死嗎?”

顧星河一愣,猛然抬頭:“愿意?!?

“給我兩分鐘。”

唐謙起身前往無人的露天陽臺,撥通了手機。

兩分鐘后,他準時回到座位上。

顧星河心臟狂跳,他等待的不是一個答復,而是一場關乎鹿央生死的審判!

“如果你非要試一試的話,唯一的辦法……”唐謙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加入我們的組織,自己去查?!?

“好!”顧星河脫口而出,雙手差點撞翻水杯,“我自己查,絕不拖累任何人!”

“不要太激動了,加入我們的組織,首先就要有在任何情況下都絕對冷靜的心態?!碧浦t微笑,恢復了淡淡的口氣,“本來你根本不夠資格加入我們,但我這個人,就是看不得別人為難受苦,剛才請示了一下上級,給你破格爭取到一個機會?!?

“謝謝你,唐老師,真的很謝謝你!”顧星河用力點頭,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但這個人情他一定銘記在心。

他深吸幾口氣讓心情平復下來:“那我現在要做什么?”

“當然是接受我們的考試。宇文中學不需要考核,我們的組織可不一樣,這一點你有覺悟吧?”

顧星河心里根本沒底,他見識過那個蜥蜴女孩是如何跟死徒搏斗的,如果是那種程度的考核,他根本做不到。但是,他必須一試!唐謙已經給了機會,他要是再挑三揀四、討價還價,恐怕連這個機會也沒有了。

“有?!?

“很好?!碧浦t端起杯子,斟上兩小杯紅酒,“預祝你通過考核,干杯。”

顧星河接過男人的紅酒,皺起眉頭一口喝光,接著一抹嘴巴:“那唐老師,考什么?”

“秘密。”

顧星河一愣:“那考試什么時候開始?”

“隨時。”唐謙漂亮的唇線微微翹起,“啊,剛才忘了說,考試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送命,但是你剛說你不怕死的?!?

“不怕。”顧星河目光堅定、灼熱。

顧星河回到家,下午安然度過。晚上三嬸叫了蒸有味的外賣,他隨便吃了兩口便回房了。

閣樓狹小,沒有桌椅,顧星河平躺在單人床上想事情。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唐謙在騙自己,可是轉念一想,唐謙完全沒必要這么做。專程花時間來逗他這種小孩子玩?唐謙看起來也不是這么無聊的大人。

但是這場考試,究竟是什么呢?

它沒有考題,沒有規則,就連時間都沒有。

九點左右,三叔敲門進來了一次,好聲好氣地跟他做思想工作,讓他認真考慮一下轉學的事——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三嬸使喚三叔來的。顧星河只說還在考慮,三叔悻悻地離開了。三叔剛出去兩分鐘,三嬸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就從客廳傳了過來。

顧星河根本不在意,滿腦子都是考試的事。

很快他又想到了死徒,為什么它們會對自己的魔方感興趣呢?

非要說的話,顧星河之前參加的那場市級魔方比賽上,確實發生了一件怪事。那天花式魔方比賽的項目是“六色同堂”,顧星河只花了48步就擰了出來,用的時間也最短。

“六色同堂”又叫“五彩十字”,玩家要讓魔方的每一面中心的十字都由五種顏色組成,四角則是另一種顏色。它屬于三階魔方的五大難題之一,最早是一名德國婦女解了出來,僅需50步,她還因此獲得“魔方皇后”的稱號。后來中國的楊訊文先生又創造出一套新的數學公式,只要49步,那已經是三維世界里的極限。

可顧星河只用了48步就做到了,他自己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丶液笏謵烆^試了很多次,卻再也沒有成功過。

好像就是比賽的第二天,星城下了一場匪夷所思的紅雨——按蜥蜴女孩的說法,那不是什么化工污染,而是猩紅蜉蝣的集體狂熱表現。難道……這些事之間有什么必然聯系?可是這個魔方四歲起就陪伴在顧星河的身邊了,每一塊零件他都再熟悉不過,它要是真的暗藏玄機,早就被他發現了。

千頭萬緒,他完全理不清楚。

顧星河走出閣樓,三叔和三嬸已經回房了。他輕聲穿過客廳,來到廚房的洗漱盆前,剛擠出牙膏,就看到窗外飛舞著什么東西。

起初他以為是螢火蟲,但顯然不是。螢火蟲只在夏天出現,并且發綠光,這只蟲子散發著黯淡的紅光,身體也比螢火蟲大上幾號。

顧星河貼近紗窗,透過沾滿油污的玻璃仔細打量那只紅色昆蟲。

它的身體和蜻蜓近似,翅膀高速振動,夜色下隱約可辨兩團模糊的灰影。頭部是飽滿而平滑的晶體狀,像一只眼睛,又像一個頭盔,紅光從晶狀體內部發出,一閃一滅有如信號燈。它盤旋在窗外,似乎想飛進來。就在顧星河遲疑著要不要開窗的時候,門響了。

顧星河放下牙刷,回到客廳,敲門聲再次響起,連續而急促。他隱約覺得不對,湊近貓眼一看,吃了一驚!

是蜥蜴女孩!

莫非考試跟她有關?還是說唐謙故意拖延時間,好讓她來殺自己滅口?顧星河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以她的本事,想悄無聲息地殺死自己根本不需要敲門。

門剛被拉開,她就飛快地鉆進來,動作敏捷,腳步卻沒有一點聲音。她站在客廳中央,四下環顧,深夜不睡美容覺似乎對她沒有造成絲毫影響,她清冷的眼睛炯炯有神,皮膚光潔白皙,襯得唇色分外鮮紅。

“你來我家……”

女孩飛快堵住他的嘴,眉頭一皺,目光掃向廚房。她果然也發現了那只可疑的紅色昆蟲,一進廚房就伸手去拉窗戶。

“不行——”顧星河立刻制止,這扇鋁合金的窗子生銹嚴重,每次三嬸打開時,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可以把隔壁午睡的人都驚醒。

“嗯?”女孩狐疑地掃了他一眼,窗子順利打開,沒有弄出一點聲響。

“沒事了?!鳖櫺呛铀闪丝跉?,果然在這種實力派面前任何擔心都是多余的。

失去玻璃的屏蔽,空氣里傳來“咝咝咝”的怪異聲響,非常輕微,不像是昆蟲的振翅聲,倒像是兩把鋒利的刀刃來回劃動,讓人牙根發酸。

顧星河本能地去捂耳朵。

昆蟲立即察覺到顧星河的動作,同時也發現眼前的朦朧屏障消失了,它興奮地拱起尾巴,彎曲成半圓的弧度,像一顆子彈飛向顧星河的臉。

女孩迅速抄起廚案上的平底鍋,昆蟲撞在平底鍋上“砰”的一聲燃燒起來,火光一閃而逝,整個廚房都被照亮了兩秒。

顧星河驚慌后退,胳膊肘撞到身后的柜墻,一只調料瓶“啪”的一聲打碎在地上。

女孩當機立斷地抓住顧星河的手:“走!”

驚魂未定的顧星河跟著女孩沖出廚房,剛入夢的三叔被聲音驚醒,迷迷糊糊地走出臥室,只見兩個黑影飛快地閃過去,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有小偷……抓賊??!”

顧星河隱約聽見三叔的呼喊聲時,已經跟著女孩跑下兩層樓。女孩動作太快,哪是在下樓,根本是在飛。

轉眼的工夫,兩人就到了一樓。

路旁停著一輛笨重的黑色賽摩——寶馬K1600GT。性感狂野又充滿現代感的流線型車身,讓它看上去就像一頭套著冰冷鎧甲的野獸,女孩輕盈一躍,跨坐在了這頭野獸寬闊的背上。

“上車。”她一擰車頭把手,摩托車低沉地咆哮起來。

顧星河猶豫著:“我們要去哪兒?”

“快點!”女孩鋒利的眼神掃過來。

顧星河閉嘴,一腳跨上去,還沒坐穩,賽摩就像一匹暴烈的野馬脫韁而出。

顧星河被強大的慣性拖著往后仰,慌忙間他伸手摟住了女孩的腰。女孩穿著修身黑色皮夾克,盈盈一握的細腰溫熱而柔軟。

顧星河試著松手,下一秒卻抱得更緊了。

女孩就是個瘋子!小區里有一個急轉彎的路口,她絲毫沒有減速,車身與地面呈四十五度夾角漂移,疾風吹得顧星河睜不開眼,失重感讓他無法呼吸,他只想狂吼。

眨眼摩托車就沖出小區,駛入一條相對平穩的舊馬路,顧星河終于得以喘上一口氣,女孩飛舞的長發胡亂地拍打在他臉上,他突然想起什么,飛快地松開了雙手。

“那是什么東西?”

“爆裂蜻蜓,D級死徒?!币癸L呼嘯,女孩不得不提高聲音。

“那種東西還殺不死我!”顧星河沒有虛張聲勢,這種死徒用自爆的方式攻擊目標確實兇狠,可冷靜下來一想,其威力不過就是一小團燃燒的汽油,殺傷力還沒一個爆炸的打火機強。

“回頭看?!?

顧星河回過頭,路上很安靜。

“抬頭?!?

顧星河一仰頭,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頭頂上是一大片暗紅色的火星,密密麻麻得像一張遮天蔽日的火網——上千只爆裂蜻蜓正緊緊尾隨他們。

如果一只爆裂蜻蜓是一小瓶蓋的汽油,那上空的蜻蜓軍隊就是幾噸的汽油,它們追擊目標,一點就燃!別說區區兩個血肉之軀,就算是一棟大樓也能被燒毀。

“抓穩?!庇质且粋€心驚肉跳的高難度漂移,摩托車轉進了清冷的高速公路。

“我們去哪兒?”顧星河擔心地看了一眼油表,看起來賽摩跑不了多久了。

“先出城。”

“它們……是追我還是追你?”

“你覺得呢?”

這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如果它們追的是女孩,她沒必要帶個累贅在身邊礙事。

“爆裂蜻蜓本身沒有思想,行動只受一種叫爆裂皇后的C級死徒的支配,你可以理解為工蜂和蜂后的關系。爆裂皇后很少攻擊人類,也不在城市出沒,它們是為數不多的溫和性死徒?!?

“那為什么會盯上我?”狂風之中,顧星河聲音沙啞。

“爆裂蜻蜓有歸巢行為,它們平時在外面飛行,隔上幾天會集體回一次爆裂皇后的體內。爆裂皇后的身體像一個巨大的蜂巢,爆裂蜻蜓在它體內棲息?!?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顧星河更糊涂了。

“我推測出一種可能,爆裂皇后已經死了,它們把你當成了新皇后,在進行歸巢行為?!?

顧星河頭皮一陣發麻!

“爆裂蜻蜓的嗅覺很敏銳,你身上可能有爆裂皇后的味道。”女孩騰出一只手,摸出手機,塞給身后的人。

“打開地圖。”

顧星河接過手機,一邊在狂風中保持身體平衡,一邊打開了地圖APP,心里還是難以接受:“太荒謬了,我身上為什么會有爆裂皇后的味道?”

“我學到的內容是,如果有活體沾染了爆裂皇后的血液,就會被爆裂蜻蜓誤認?!?

仿佛一道閃電照亮夜空,顧星河睜大了眼睛!

紅酒!一定是唐謙給他喝的那杯紅酒里有爆裂皇后的血液!這果然是考試!既然是考試,就必須通過自己的能力解決,這樣才有資格加入組織。

“停車!”顧星河大喊。

女孩眉頭輕蹙,以為聽錯了。

“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你現在下車,活不過二十秒?!?

“……”

“我并不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誘餌,要集中清理它們就必須用到你。你一死,它們的行動就散了,很麻煩?!?

顧星河被說服了,眼下他似乎別無選擇。

“不想死,就跟我合作?!迸⒃俣燃哟笥烷T,“看地圖,附近有沒有隧道?”

地圖已經打開,顧星河眼睛一亮:“前方馬上會經過山地,有一條……”顧星河估算著時間,“大約兩分鐘路程的隧道?!?

“很好?!迸⒂辛擞媱?。

“我該做什么?”這是顧星河的考試,他必須參與。

“隧道后面一般會有收費站,必須在那之前解決。聽清楚,機會只有一次。隧道空間狹窄,可以把爆裂蜻蜓集中起來。它們的弱點是水,遇水即死,我們把它們引入隧道中央,再用消火栓的水龍頭殲滅。待會兒我一停車,你就去我身后攔住通行的車輛,不要讓它們靠近?!?

顧星河陷入沉默——不是他做不到,相反,是太簡單了。就像小時候劉奶奶在廚房做菜,他吵著要幫忙,劉奶奶便夾起鍋里的肉讓他嘗了一口,他拍手說好吃,劉奶奶摸著他的頭夸他真厲害。

這種無足輕重的事情,做了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是在作弊。

女孩略微偏頭,余光冷冷地掃了他一下:“一定要攔住,不能犧牲無辜的人?!?

無辜的人……鹿央的笑容一閃而過,顧星河的心狠狠絞痛了一下,他不再講話。

深夜一點,公路上沒看到車輛。

女孩加強馬力,寶馬K1600GT的尾燈像一條橙色的光蛇鉆進隧道口。

十秒后,鋪天蓋地的爆裂蜻蜓追趕上來,許多來不及更換飛行軌道的爆裂蜻蜓撞上隧道外的巖壁上,就像無數只煤油燈砸碎在冷硬的城墻上,一時間,整個隧道口都燃燒起熊熊烈火,仿佛地獄之門。

爆裂蜻蜓的數量銳減到一半,但依然很多,它們穿過火焰一批一批地涌入隧道。

摩托車剛駛入隧道,就開始減速。

“你在干什么?”顧星河不解地大喊。

“有車?!迸⑸裆林?。

一輛長途旅行大巴應該是拋錨了,竟然停在隧道中央!

摩托車與大巴之間確實有一個消火栓,但是時間完全不夠!停車,打開消火栓,注水,噴水,整個過程至少需要三十秒,而摩托車跟爆裂蜻蜓的距離太近。為了拉開到安全距離,他們還得加速一段路程,那樣的話,身后的爆裂蜻蜓根本無法避開大巴,整輛車上的人都會葬身火海??扇绻麄兲崆巴\嚕墙^對來不及執行計劃。

顧星河并沒有像女孩那么精密地計算出結果,但也猜出了大概——停車救不了任何人,他們也會死;不停車的話,那輛大巴卻能作為障礙物給他們爭取到更多時間,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選擇。

車還是停了。

“我解決它們,你開車走?!迸⑻萝?,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消火栓,顧星河卻跟了上來。

“走開?!迸⒋直┑刈ч_消防柜,“別礙事。”

顧星河不走,就那么平靜地站在她身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添亂。他真佩服自己還有心情問:“你不是只在乎任務,不管別人死活嗎?”

“過度傷及無辜,任務也算失敗?!迸⒖焖侔惭b消防水管,時間還剩十五秒。

“是我連累了你。”

“閉嘴!”

十秒。

水管擰好,開始注水,只是管道太長,注水太慢……來不及了,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

“我叫顧星河?!?

女孩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面目清秀卻滿臉疲倦的少年:“龍囿希?!?

七秒。

“再見,龍囿希。幫我救她。”顧星河轉身狂奔。

四秒。

顧星河張開雙臂,只希望自己的身體可以燃燒久一點,多給叫龍囿希的女孩爭取一點時間。

“接住!”女孩風一般的身影越過顧星河,將沉重的消防水管扔到了他懷里。

“你做什么?”顧星河一驚。

龍囿希沒時間回答了,她站在顧星河身前,洶涌的火海呼嘯而來,裹挾著灼人的熱浪。女孩的長發狂舞,泛著絢麗的金光。她微微低頭,漆黑的雙瞳極速放大,眼白里的血絲瘋狂蔓延,密密麻麻,幾乎要到達爆炸的極限。

一秒。

“神侵!”

龍囿希的瞳孔瞬間變為了純粹而妖冶的紫,如琉璃般奪目。

飛在最前頭的一只爆裂蜻蜓,硬生生地停在龍囿希的眉心前面,相差不過兩厘米。它的翅膀還在努力振動,身體卻無法再前行一寸。以它為首,身后上千只爆裂蜻蜓集體停頓在半空,它們頭部的紅色晶體狀上,無不映著龍囿希蒼白的臉龐,和那雙奪目的紫瞳。

一剎那,時間仿若凝固。

后來顧星河才知道,神侵屬于一種瞳術能力,主要是通過眼睛對敵人的行動進行干擾和控制。一對一的戰斗里這招并非多難,可是當施術者把自己的精神力分裂成上千份,同時控制無數個敵人——哪怕這些敵人非常弱小,施術者也無異于自取滅亡。

一秒、兩秒、三秒……

龍囿希眼白里的血絲暴增,雙眼迅速被染紅。

四秒、五秒、六秒……

一股細小的鮮血蜿蜒著流出龍囿希的鼻孔。

七秒、八秒……

龍囿希幾近崩潰,精神力被迫收回!

女孩闔上雙眼,后仰著倒下。顧星河用身體接住她,雙臂固定住后坐力十足的消防水管,爆裂蜻蜓解除行動的瞬間,高壓的水柱適時噴射了出來!

在水柱的猛攻下,爆裂蜻蜓潰不成軍,它們一沾水便發出尖銳而古怪的嘶鳴,身體像是燃燒的塑料那樣迅速坍塌、融化,化為一團白色霧氣,什么也不剩下。顧星河絲毫不敢松懈,呈“八”字形軌跡飛快地擺動水管,此起彼伏的嘶鳴聲中,混雜著硫黃味的白色霧氣大面積彌漫開來。

爆裂蜻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中途也有過幾只漏網之魚撞向顧星河和龍囿希,但根本燃燒不起來,因為他們的衣服早已濕透。

短暫的三分鐘卻猶如一萬年那么漫長。顧星河的體力達到極限,他扔掉水管,站在水泊中氣喘吁吁。手腕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掐住,是龍囿希,她醒了過來。

“會開車嗎?”女孩虛弱地問。

“會?!弊≡诙鸺視r,他常常開電動車幫三嬸去送盒飯。

“離開這兒,立刻?!?

顧星河發動了摩托車,此刻的隧道里彌漫著濃郁的白色霧氣,打開遠光燈也僅夠看清楚前方幾米的距離。顧星河開得很慢,兩只眼睛絲毫不敢分神,因此在經過前方那輛大巴車旁時,他并沒有注意到,車里面其實是空的,在車尾的座位上架著一臺紅外線錄像機,透過后車玻璃,它已經默默地錄下了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一分鐘后,摩托車沖出了隧道。

顧星河經過收費站,慢慢地把車開向環山公路。夜風微涼,腳下是墨綠色的群山,遮天蔽日的烏云散去,皎潔的月光灑在空寂的山谷中,一片靜謐。顧星河沒空欣賞美景,叫龍囿希的女孩正倚在他的肩上昏睡,溫熱的呼吸吹拂在他耳邊,導致他全程都僵直著身體。

手機鈴聲響起,龍囿希驀地醒來,她的雙瞳是毫無生氣的黑色,眼白里的血絲已逐漸消散。

顧星河慢慢拿出手機。

“謝天謝地,我真擔心這個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呢?!碧浦t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絲毫聽不出什么“擔心”的情緒,“這么說,考試通過咯?”

“嗯?!?

“爆裂蜻蜓解決了嗎?”那邊繼續問。

“解決了?!?

“你一個人解決的?”欣喜的聲音里透著輕微的吃驚。

顧星河陷入沉默,如果唐謙知道真相,一定不會讓他通過,但他必須加入組織。

龍囿希就在他身后,她的神志早已經清醒,只是她過度虛弱,才不得不安靜地趴在他背上。少年下意識地抬眼,不小心撞上了后視鏡里女孩的視線,果然,她什么都聽到了。兩秒后,龍囿希閉上了雙眼,像在無聲地暗示。

“……對?!鳖櫺呛佑昧∈謾C,“我一個人。”

“恭喜你,考核通過?!?

午夜一點,星城機場。

西裝革履的男人放下了手機,此刻他正坐在候機廳的長椅上,正對著巨大的玻璃窗。潔白的候機廳襯著登機樓外的深藍夜色,有一種奇異的靜美。深夜的機場,是唐謙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他的雙腿上平放著一臺Surface Book,上面顯示著復雜的三維數據圖表,旁邊附有一段停止播放的錄像,這段錄像來自星城郊區的一個隧道里,畫面最后定格在顧星河把龍囿希扶上摩托車的那一幕。

從星城前往芝加哥的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登機口處稀稀疏疏地站著七八個旅客。唐謙合上電腦,撥通了登機之前的最后一個電話,打給他的同事兼老朋友秦山。

“干什么?”對方嗓門粗獷,醉醺醺的。

“又在喝酒?”

“有話就講,有屁就放?!?

“看來大理的事你已經知道了?!碧浦t輕嘆一口氣,他一定是因為這事才酗酒的,不過就算是平時,他也好不了多少。

“要不是都上新聞了,你們還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那邊果然很生氣。

“這不是為了讓你專心工作嗎?放心,學院已經派人前往大理調查,一定會有個交代。”唐謙安慰兩句便轉移了話題,“今年星城的招生情況如何?”

“十二個。”

“這么多?”

“本來是十三個,出了點意外,不過反正是個豬腦子,滾蛋了也好。”

“什么時候動身回本部?”

“明天?!睂Ψ矫翡J地察覺到了什么,“怎么,有事?”

唐謙微微猶豫,最終笑了笑:“沒事,早點休息?!?

深夜,查房的護士剛推開鹿央的病房門,就“哎呀”一聲喊出了聲。漆黑的房間里,不知何時多出一個身影,他寂靜無聲地守候在病人床前,窗外昏暗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像一個憂郁的幽靈。

范姐趕忙開燈,總算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那個每天放學后都會來陪病人的銀發高中生。很奇怪,外面明明沒有下雨,但他的頭發和白襯衫都被淋濕了,他抬起略顯蒼白的臉,微微抱歉地朝護士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讓范姐說不出地心疼:“真是的,想過夜跟姐說啊,我可以幫你弄一張折疊床,這么坐一宿多難受啊?!?

“不用了,我馬上走?!鳖櫺呛拥穆曇羝>攵p柔,似乎怕吵醒昏睡的女孩,“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以后不能來看她了?!?

范姐沒問為什么,只是理解地點點頭。

她走到病床前,檢查了一下病人的藥水情況,然后在工作本上登記了一下。累了一天,她也沒有了平日里的熱情。

“范姐,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護士愣了下,這還是他第一次叫自己范姐:“你先說,太麻煩了可不行啊,每天事情實在太多啦?!?

顧星河從口袋里拿出一把斷掉小半截的檀木梳和一支YSL唇膏:“每天早晨幫她梳一次頭發,抹一次唇膏。”

“行,這個沒問題。”對于植物人的日常護理原本就很煩瑣,光是翻身就要兩小時一次,順便梳個頭發、抹個唇膏還是很簡單的,范姐走上前,為鹿央拉了一下胸前的被單,“看不出嘛,你還挺細心的!放心,我會讓她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謝謝?!鳖櫺呛影褨|西放到床頭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

良久后,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像告別,又像是倔強地承諾:“我會回來?!?

今天的三叔揚眉吐氣、神清氣爽,一大早就翻箱倒柜,找出了結婚時穿過的名牌西裝,只可惜時間是把豬飼料,昔日的青年才俊,如今變成了發福大叔,修身的西裝再也裝不下他的啤酒肚。

三叔沒有喪氣,又拿出了新買沒多久的皮夾克,里頭搭配著灰色針織衫。他對著鏡子臭美地照了半天,摸著雙下巴樂呵呵地笑:“休閑一點挺好。”

上午九點,三叔領著顧星河出了門。

去小區停車坪取車的一路上,他逢人就打招呼:“喲,早啊……我呀?陪星河去學校辦轉學手續……那個什么宇文實驗中學……對,特長生!哪里哪里,走了點狗屎運,魔方比賽拿了個全國冠軍……免學費,還有獎學金,對對對……要是學得好,畢業后還能去美國留學……出息啥呀,省心倒是真的,哈哈……”

本來三叔已經對轉學的事不抱任何希望了,顧星河這孩子他是知道的,雖然一直很懂事,也從不給人添麻煩,但是骨子里特別拗,一旦決定的事情誰也別想改變,這點還真是隨了劉奶奶。

可是誰能想到呢,那孩子居然自己想通了。

其實三叔也沒太搞懂是怎么回事。昨晚深更半夜,顧星河突然打翻了廚房的一瓶醬油,然后急匆匆地跑走了,嚇得他還以為是家里遭了賊。

坐立不安的三叔就那么等到了深夜三點,顧星河總算回來了,他看起來和出門前沒什么區別,不過衣服有點兒濕,應該是在外面淋了雨。

“大半夜的,你上哪兒去了?”三叔半是責備,半是擔心。

顧星河沒有回答,而是忽然抬起頭:“三叔,我想轉學?!?

“真的?!”三叔一聽這話又驚又喜。他哪會知道,這次的轉學和白天唐謙所說的轉學,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了。

“我剛睡不著,在外面想了很久……”顧星河頓了頓,“雖然壓力很大,但我還是決定去宇文中學?!?

“就是嘛,沒有壓力哪來的動力!你能想通就好!”三叔喜上眉梢,激動地拍了拍顧星河的肩,“行了,時候不早了,快去洗澡睡覺。明天我就帶你去辦轉學手續。”

說來奇怪,明明了卻了一樁心事,可三叔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這大半夜的,人一清醒啊,就忍不住多想。

顧星河今年十七歲了,進入宇文中學就要住校了,明年再學個一年就上大學了,以他的成績去美國留學應該問題不大,美國多好的地方啊,發達國家啊,那到時候還不留在那邊工作,然后再認識個洋妞,生個孩子?三叔的心里慌了下,這是不是說明,從今往后,顧星河都用不著再回這個家了,他們的關系其實也到此為止了?

男人忽然有點傷感,但更多的還是愧疚——撫養孩子的這些年,自己到底有沒有盡到一個“叔叔”的責任呢?當初媽死前交代給自己的事情,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好呢?

他想著想著,天就亮了。晨曦微露,身旁的妻子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他翻身抱住她:“老婆,星河決定去宇文中學了?!?

“真的?!”三嬸一躍而起,瞬間沒了瞌睡。

“是真的,上午我就帶他去辦轉學手續?!?

“太好了!”三嬸抹了一把貼在臉頰上的頭發,兩眼放光,“必須的,趕緊去!老公你真棒。你是怎么說服他的?”

“其實……是他自己想通的?!?

“哼,算他識好歹?!?

“老婆啊,我還想跟你商量件事。”三叔的語氣更卑微了,“要不買車的事再緩緩?”

“為什么啊?”三嬸感覺從天堂跌落到地獄。

“生意上,還需要周轉下?!比迦隽酥e。

叔侄倆來到明誠高中,先找到負責學籍管理的副校長,得到同意后馬上去辦公室找到年級主任賴老師。

賴老師剛好沒課,一屁股坐在喬老師的辦公桌上和她打情罵俏。門被推開時,賴老師幾乎是從桌子上跳起來的,尷尬得一雙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賴老師你好,我是來給孩子辦理退學手續的。”三叔樂呵呵地迎上去。

“退學?”賴老師看了一眼顧星河,玩味的眼神一閃而過,隨后裝出一副心痛的樣子,“顧星河同學,干嗎不讀了呀?成績挺好的,這多可惜啊!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難?跟老師說,大家可以來想辦法呀?!?

“是啊?!眴汤蠋熞贿呁嬷约旱闹讣祝贿呑鐾锵?,“我們都知道他的情況比較特殊,要是湊不齊學費,可以呼吁同學們捐個款嘛?!?

“沒有沒有!”三叔喜氣洋洋,早等這句話了,“其實是轉學,這孩子要去宇文中學了,你們副校長說辦退學手續方便些。”

“宇文?”賴老師愣了下,“宇文實驗中學?”

“是的?!?

賴老師有些難以置信,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四處奔走只為了給孩子弄到一個報名資格啊。就他顧星河?一個學費都要幾家人湊的孤兒,竟然要去宇文讀書了,還是中途大搖大擺地插班進去?

“是嗎?”賴老師皮笑肉不笑,“我和宇文負責招生的老師也有點交情,好像從沒聽說他們會收插班生啊。”

“不是插班生,是當特長生招的。星河的魔方拿了全國比賽第一名?!比辶⒖棠贸鎏浦t給的文件,“你看,上面寫得很清楚?!?

賴老師迫不及待地接過文件,喬老師也湊過來一起看,越看臉色越差。

顧星河不但可以進入宇文實驗中學,還可能直升美國大學部,學雜費全免。更讓他們無法接受的是,只要顧星河愿意,畢業之后還可以直接留在本校任教!宇文實驗中學的教師資格證,是他們兩個當初使盡渾身解數都沒能爭取到的。

現在,顧星河的最低起點,已經是他們求之不得的高度了。

“三叔,要遲到了?!?

“哦,對對。”三叔一拍腦袋,“得抓緊時間了,那邊還等著我們去報名呢。”

賴老師的臉色異常難看,他拿起鋼筆,在文件上飛快地簽了名。

三叔接過文件,推了下星河:“還不謝謝老師?!?

顧星河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過了身。

一直沉默的喬老師開口了,看似溫柔客氣,實則笑里藏刀:“星河啊,到那邊了要加油噢。對了,你跟鹿央關系挺好的吧,轉學這么好的喜事,別忘了跟她分享啊。”

前腳已經跨出門口的顧星河猛地站住,握緊了雙拳。他現在完全可以端起辦公桌上的熱茶潑這個臭女人一臉,完全可以當著賴老師的面揭穿喬希腳踏兩條船的齷齪事,讓她尷尬、難堪、惱羞成怒,他完全可以的,只需要轉過身。

五秒后,顧星河松開拳頭,走出了辦公室。

叔侄倆剛出辦公樓,就撞見了班長張馳。張馳正要去找老師提交學生會主席的申請書,一眼瞄到了顧星河手中的退學手續:“顧星河?!你這是……要退學了嗎?”

顧星河不理對方,可三叔就不同了,別說是顧星河的同學,就算是掃地大媽,他也樂意再解釋一遍:“先退學,再轉學,星河要轉學啦?!?

“轉學?”

“對,去宇文中學?!?

“什么?!”張馳還是頭一次這么失態,“就憑他?”

張馳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在明誠高中的老師之間流行這樣一句罵人的話:“教你們這幫笨蛋,我還不如去對面當保安!”

所謂“對面”就是宇文實驗中學,這所學校跟明誠高中只隔著一條街,但其差距之大,就好比天上人間。

該中學的聞名程度不亞于王思聰他老爹的萬達廣場,據說它是由一個姓宇文的富商捐資成立的私立高中,就跟“逸夫圖書館”一樣遍布全國各地。該校師資力量雄厚,升學率奇高。能進這所學校的不是成績拔尖的學霸就是有一技之長的特長生,再者就是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一百萬的建校費,可不是隨便哪個家庭都負擔得起的。

三叔有些不悅了,這孩子也太不會講話了:“咱星河可是全國魔方大賽第一名,現在是特長生呢?!?

“叔叔,吹牛能先打個草稿嗎?就他這樣的,宇文中學會收?”眼下無人,張馳可沒工夫裝乖,“我說,你該不會是輟學吧?”

顧星河想走,偏偏三叔較上勁了:“你別亂講!我顧齊飛雖沒什么大本事,但供孩子上學的錢還是有的!他們招生辦唐主任都專門來我家做過客了,這還有假?”

“什么招生辦啊?頭一次聽說玩個破魔方還能被宇文中學特招,八成是騙子吧!”張馳眼睛一亮,忍不住譏笑起來,“最近電視里還在放呢,有個團伙專門打著名校招生的幌子騙錢,好多家長都中招了?!?

“你……你這孩子……我看你就是嫉妒!”

“嫉妒”兩字狠狠戳傷了張馳——如果這是真的,他當然嫉妒。

從小到大他唯一受過的打擊,恐怕就是初中畢業后沒能如愿考進宇文實驗中學。當初他要不是堅持把第一志愿填到宇文中學,現在也不用就讀于明誠高中這種垃圾學校,跟這幫垃圾同學混在一起。至于顧星河,在他看來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可現在,這個垃圾竟然要大搖大擺地去宇文中學了,就因為會玩一個破魔方,憑什么?!

“輟學就輟學唄,有什么大不了,何必騙人呢?”張馳陰陽怪氣地笑起來,“實在想撒謊,可以說去國外留學啊,至少不容易被拆穿。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顧星河你的英語成績一般,考雅思準沒戲?!?

三叔氣得鼻孔都要冒煙了,這個小鬼簡直刷新了他對如今高中生的認知,早知道就應該把老婆也帶過來,她伶牙俐齒,吵架可沒輸過人。

“他有病,別理他?!鳖櫺呛幼е寰妥?。

“行?。 睆堮Y夸張地假笑起來,“既然你今天轉學,我應該叫同學們一起歡送你才對!同學一場,招呼都不打,太沒意思了。”

顧星河以為張馳只是在逞口舌之快,沒想到他是認真的。他跟三叔才出校門,張馳就帶著一群同學呼啦啦地追上來。

一聽顧星河要轉去宇文中學,大家震驚之余,更多的還是懷疑。最后誰也坐不住,紛紛趕過去一探究竟。幾十號人穿著校服,站在鐵門里面伸長脖子遙遙相望,那感覺真像囚犯目送刑滿出監的獄友離開。

張馳生怕顧星河逃跑,跟門衛說了幾句好話。門衛一放行,一群人急不可耐地追上顧星河,把他團團圍住。

“你真的要去宇文中學了嗎?之前怎么沒講過啊?”

“這時候轉學?他們會收?”

“玩個魔方也能當特長生?你該不會是被騙了吧?”

同學們七嘴八舌,有羨慕,有好奇,有嫉妒,有懷疑,但就是沒有祝福。

顧星河只覺得吵,干脆不說話。

大家說了一會兒也就感覺沒什么意思了,自動給他讓出一條道。前方就是氣勢恢宏的校門,大理石立柱上刻著“宇文實驗中學”六個蒼勁霸氣的毛筆字。

顧星河跟三叔來到門衛室:“我是顧星河,來辦理入學手續?!?

“入學手續?”門衛是個盛氣凌人的中年人,長著一張勢利的馬臉,他從小窗口探出頭,瞄了一眼顧星河,又打量了幾秒三叔,立刻根據衣著把他們的社會地位揣度了個八九分。

門衛嗤笑一聲:“什么手續?都開學多久了!”

“老弟,你好?!比遐s忙賠笑,遞上一根極品芙蓉王,“我這孩子是破格錄取的特長生。”

“特長生?什么特長?”門衛斜睨了一眼那根煙,沒有接。

“玩魔方。”

“啥?”

“魔方?!比遐s緊招呼,“快,星河,給他看下?!?

顧星河掏出魔方,確認門衛已經看清楚后立刻塞回口袋。

“哈哈哈哈哈……”門衛開懷大笑,“我在這里干了十幾年,從沒聽說過有這種特長生,就這玩意,我四歲的侄子都會玩,有個屁用?。 ?

“這可是你們招生辦的唐主任親自上我家說的啊,我這里有他給我的合同。”三叔說著就往包里翻合同。

“那個沒用!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等等,我給他打個電話?!比遐s忙掏出手機,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該不會真的是騙子吧?要這樣的話可丟人了,背后一幫同學正等著看他倆的笑話呢。這些且不說,明誠高中的退學手續都辦了,到時候總不能再觍著臉回去吧……三叔越想越慌,偏偏這電話一撥過去,那邊直接說不在服務區。

門衛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沒事趕緊走吧?!?

“不是,老弟,這一定有什么誤會!我們真的是……”

“你還沒完沒了是吧?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門衛兇了起來,每天都有奇怪的人想混進學校搞點事,他見得多了,這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身后的同學開始哄笑,張馳早樂壞了,他帶頭走上來:“喂,怎么還不進去???你看同學們都在送你呢,顧星河你這也太不厚道了,我們特意跑出來送你,你這不是在欺騙大家的感情嗎?”

“沒有騙人!是真的,我有唐主任的手機號……”三叔面紅耳赤地揮舞著手機,又當著張馳的面撥了兩次,可那邊依舊提示不在服務區。

“別打啦,我早說你們被騙了還不信。”張馳輕慢地聳聳肩,“實在不行就再回來唄,大家都是同學,又沒人會笑話你?!彼仡^看了同學們一眼,“對不對啊?”

“就是就是……”幾個男生笑嘻嘻地附和。

幸災樂禍的笑聲越來越大,三叔極力爭辯,卻越解釋越難堪,他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這么難熬過。

顧星河站在原地,不明白哪里出了問題。

唐謙雖然有一點捉摸不透,但不像是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可是他的電話千真萬確打不通了,這要怎么解釋?

忽然間,顧星河睜大了雙眼!

——考試作弊!

爆裂蜻蜓襲擊他的當晚,龍囿希的突然出現根本不是偶然,她也是唐謙派來考驗自己的一部分。唐謙肯定早就知道了整件事的經過,否則他當時不會問出“你一個人解決的?”這種問題,他就是想知道自己會不會說實話,可是自己撒了謊——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考核!

唐謙那種人,是不可能當面拆穿他的,為的,就是等到今天,給他一個真正的教訓。

唐老師的號碼還是無法接通,三叔扭頭看了看那一群交頭接耳,像牛鬼蛇神般的學生,又看了看門衛那張傲慢的嘴臉。幾秒后,他一把抓住顧星河的手:“走,咱們回去!什么破爛玩意說話不算數,這種學校請我讀我還不讀呢!”

顧星河面如死灰,一動不動。

進不去這扇校門,他就什么希望都沒了。

喬希的冷笑突然間浮上了腦際:你以為你是正義的化身嗎?你以為你在主持公道嗎?不,你只是無能!無能你知道嗎?

眼睜睜地看著鹿央被死徒咬傷,唐謙給了機會,他卻抓不住,站在這里像個小丑一樣被同學們恥笑,還讓三叔跟著一起被侮辱。顧星河,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無能!

“怎么,還想賴在這里啊?”張馳眉開眼笑地湊上來,“干脆試試一哭二鬧三上吊吧,拍張照發微博,萬一紅了,說不定宇文中學就把你特招啦,哈哈哈!”

“星河,走吧。”三叔近乎祈求,他再也受不了這些哄笑聲,再也受不了顧星河痛苦的眼神,他這輩子從沒這么窩囊過。

“拜拜,明天見哦。”張馳只覺得大快人心,笑嘻嘻地揮著手,“一定要回來噢,大家都等著你呀!”

“星河……走吧……”三叔強忍著悲愴,用力拉了一把。

顧星河還是邁開了腳步,像條失魂落魄的喪家之犬。

“算啦,我們也走咯,有人輟學了,我們可還要繼續上課。”戲也看夠了,張馳心滿意足地朝眾人一揮手,剛走兩步,又停下來。

所有人都看到了,宇文實驗中學的自動校門正緩緩打開。

門衛一改之前狗眼看人低的嘴臉,匆忙地戴上警帽,整理好衣襟,飛奔出門衛室,畢恭畢敬地原地立正。

一輛黑色的加長悍馬隨之出現,門衛雙手接過司機遞出來的證件,象征性地看了一下便飛快地還回去,生怕耽誤車主一秒鐘。當了十多年的門衛,他比誰都清楚,這輛價值四百多萬的豪華車是宇文實驗中學的專用禮賓車,向來只接待有頭有臉的重要人物,以匹配客人尊貴的身份。

悍馬車像一條慵懶而高貴的黑龍,徐徐開出校門,除了輪胎碾壓平地的輕微聲響,再聽不到一絲噪音。

半分鐘后,加長悍馬停在顧星河跟前。

后車門打開,一條筆直細長的小腿率先踩地,眾人的視線隨之往上挪,接著大家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走下車的人是個高中女生,穿著宇文實驗中學的定制秋季校服裙,膚色白皙,嘴唇嫣紅。單論相貌,她已經是校花級了,偏偏她身上還散發出來一種凜冽、幽冷的疏離感,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秘與高貴,仿佛直視她的眼睛都是一種褻瀆。

事實上,女孩的眼中確實沒有旁人。她徑直走向顧星河,伸出手:“你好,我是宇文實驗中學的學生會副主席,龍囿希。你就是拿下中國三階魔方比賽第一名的顧星河同學吧?”

顧星河還有點恍惚,三叔已經激動萬分地搶先握住女孩的手:“對,就是他!我是他叔叔,你好你好?!?

“你好?!迸⒀鄣组W過一絲不悅,禮貌地抽回手,“唐老師說你們今天會過來辦理入學手續,我是專門負責接待的?!?

“貴校真是太客氣了,就隔著一條馬路,還開什么車??!”三叔的嘴巴都笑歪了,聲音提得老高,生怕后面那群鬼崽子沒聽見。

“應該的,顧星河可是校長欽點的特招生。再說學校很大,第一次來容易迷路。”女孩側身做出“有請”的姿勢。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三叔眉開眼笑地鉆進了車里。

龍囿??聪蝾櫺呛?,細眉微蹙,一臉“快點行嗎?我不想演了”的神色。

顧星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確認不是做夢??磥硭娴耐ㄟ^組織的考核了,龍囿希并沒有拆穿他,還專門過來救場。

三叔拉開車窗,伸出腦袋:“星河,快!走之前跟同學們告個別?!?

顧星河看懂了三叔的壞笑。這次他沒有猶豫,利落地轉身,對著目瞪口呆的張馳豎起了中指:“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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