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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蜥蜴女孩

顧星河沒帶傘,順著洶涌的人潮往前走,不斷被高高低低的傘沿戳到衣服,戳到臉,戳到頭發。這是個沉悶又麻木的城市,到處都是忙碌的人群,到處都是陌生的歡笑,沒有什么東西屬于他,沒有什么地方是他的容身之處。

蒼穹混沌而凝滯,像即將破曉的黎明,又像沉入永夜前的黃昏。濃郁的暗紅色云層向天際鋪展開,越來越淡,最終在遙遠的天邊淡化成了微末的血色,像是一瓢清水里滴入了幾滴鮮血。

寂靜如油畫的天幕下,疾風肆虐著荒涼大地,濕冷的灰色泥土中,屹立著一座電影幕布般巨大的古老墓碑,無字碑。

顧星河仰望著墓碑,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是哪兒,甚至忘了自己是誰。手里唯一的東西是一個被打亂成五顏六色的魔方,他知道這個花色叫“六色同堂”,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你醒啦。”講話的是一個男人。他盤腿坐在墓碑腳下,披著陳舊的黑色斗篷,被狂風鼓起的斗篷遮住他的全身,只露出消瘦而蒼白的下巴。

“來,過來坐。”他輕聲講著話,若有若無地笑著。

顧星河警惕了一陣,確認男人不像是什么危險人物,才小心地靠近,在他身旁坐下。很長一段時間,彼此無言,兩人就像是偶然相遇的浪人,在一棵大樹下小歇,等待著狂風過境后再各自趕路。

“這是哪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顧星河打破了沉默。

“世界的盡頭。”男人的語氣是意外的輕松。

“你是誰?”

“如你所見,一個守墓人。”

“守墓人?”

對方指了指墓碑:“專門看守墳墓的人,很好懂吧?”

顧星河抬頭望向眼前巨大而古老的墓碑:“里面的人……是誰?”

“一個朋友。”

“這地方只有你一個人?”顧星河又看了眼荒涼的四野。

守墓人微笑:“不是還有你嗎?”

“我要回去的。”顧星河下意識地說。

“回哪兒?”

“回……”

顧星河答不上來,他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不屬于這個地方。

守墓人微笑著掀開斗篷帽,一頭黑色長發溫柔、服帖地垂下來。他很年輕,也很美,蒼白的臉上透著一絲病態的優雅,一雙水藍色的眼睛深邃而遙遠,讓人莫名地傷感,就好像,你看見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一片憂郁的海洋。

緊接著,顧星河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記不住男人的長相。他明明可以說出對方五官的所有特點,可當這些全部拼湊在一起時,卻又好像隔著一層霧,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守墓人的視線越過墓碑,投向遠方的蒼穹,突然他高聲念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顧星河脫口而出,他學過這首古詩……等等!他想起來了,他是個高中生,剛上高二……他是孤兒,被劉奶奶收養,在四個叔叔家長大……等等,好像還有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他絕不能忘記的人——

鹿央!

顧星河猛地低頭,魔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手的鮮血。他嚇了一跳,吃驚又疑惑地看向守墓人。

“世界馬上就要沾滿鮮血咯。”守墓人搖搖頭,惋惜著什么。

穹頂之上的暗紅色流云旋轉起來,越來越快,黑紅色的云團不斷從天空的深處翻涌而出,又被后來居上的云團按壓進云海深處。像是為了回應天上廝殺的云層,大地也隆隆震顫起來,狂風更加猛烈,顧星河已經坐不穩了,整個人似乎都要飄起來了。

“這是夢。”顧星河胸口的胎記處傳來灼燒感。

“夢?”

“這是夢。”顧星河堅定地重復道,“我要出去。”

“夢嗎?”守墓人饒有興致地琢磨著這個問題,“可這就是我的世界啊,我一直在這里。說不定你那邊的世界才是一個夢呢。”

顧星河怔住了,守墓人的斗篷獵獵作響,他從容地靜坐在原地,仿佛坐了一千年,還會再坐很多個一千年。

他微笑著看向顧星河,眼神溫柔而憐憫:“還會再見的。”

顧星河睜開雙眼,在逼仄的小閣樓里醒來。天窗的天空微微泛白,黎明將至,又是清醒而絕望的一天。

鹿央遇害一事,已經過去一星期。整整一星期,顧星河幾乎沒有真正合過眼,昨晚好不容易睡著了,竟然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有那么一瞬間,他真希望一切能如那個男人所說的:這個世界才是一場夢,這樣他就無須再面對。

但它并不是夢。

9月9號的下午,他跟鹿央遭到了紅霧的襲擊,他抱著鹿央逃跑,被困在地下停車場,最后被一個神秘的蜥蜴女孩所救,女孩消滅了那些紅霧,并將他打暈。

他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他正躺在平日常去的那家網吧的卡坐上,電腦開著,停在《英雄聯盟》的界面。他的校服干凈整潔,沒有血跡,手指上的傷口被酒精清洗過,并且貼上了創可貼。

顧星河立刻給鹿央打電話,接電話的人卻是個聲音低沉的警察。

對方很遺憾地告訴他:鹿央遭到襲擊,初步斷定是入室搶劫,她被隔壁鄰居發現時已經躺在客廳里奄奄一息,送去醫院搶救后盡管撿回一條命,但仍處于深度昏迷狀態,目前還在重癥監護室,情況很不樂觀。

顧星河先去警察局做筆錄,他本來打算說出真相,卻根本不知從何說起。蜥蜴女孩早就妥當處理好了一切。顧星河莫名其妙地就擁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下午四點在陽光廣場跟鹿央分開,去網吧玩游戲,一直玩到第二天早晨。警察早就調查過了,網吧的老板,甚至監控錄像都可以為他“作證”。

“你們分開時,受害人有跟你說什么嗎?比如感覺最近被人跟蹤,跟誰發生過不愉快,或者在跟誰網戀?”警察認真地詢問著,“大部分入室搶劫,其實都是熟人作案。”

“沒有。”顧星河搖頭,他心里已經很清楚,如果自己堅持要說出真相,警察只會把他當神經病關起來。

翌日,警方派專員去學校展開調查,事情一下傳開了。

校方領導考慮到影響不好,統一對同學們宣稱:鹿央同學是因病住院。同學們當然不信,警察都來了,肯定是出大事了。那幾天每個同學都化身狄仁杰和福爾摩斯,捕風捉影,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層出不窮。

教室、食堂、操場、商店、廁所,他無論走在學校的哪個角落,都能聽到有人在議論這件事。通常大家都是以“喂,你聽說了鹿央的事嗎”為開場,起初還有點惋惜和同情,聊著聊著,氣氛就變了。

“其實我聽說鹿央一直有跟社會青年來往,搞不好是情殺噢。”

“不可能吧,鹿央挺好的啊,我覺得她不是那種人。”

“誰知道呢?聽說她媽在她很小時就死了,她爸在外面有女人,從不管她,她說不定心里很陰暗呢,只是我們不知道。”

“她爸真的很有錢嗎?我怎么感覺她是裝出來的啊,跟那個顧星河一樣?”

“對對對,我早這么覺得了!你看那天去衡山,她不是跟著顧星河下車了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顧星河那種人混一塊,好不到哪兒去吧?”

手機鈴聲把情緒低迷的顧星河拉回現實。

他慢慢翻身,找出枕頭底下的諾基亞5320,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他心臟驀地揪緊,立刻翻身坐了起來。

“喂?”顧星河的聲音顫抖。

“……”

“喂?你說話!”顧星河生怕對方掛斷,“是你嗎?我知道是你!”

“八點,鹿央家。”對方說完便掛了電話。

七點四十五分,顧星河趕到約定的地點。他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輕輕一推,虛掩的門開了。

蜥蜴女孩還沒到。

客廳收拾過了,地板很干凈,沒有血漬,打翻的茶幾也被擺回了原來的位置。可是有什么用呢?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它們早就深深地刻進了顧星河的記憶,并改變了他的生活。這些天顧星河無法不去想,如果那個下午他沒有去找鹿央,她已經跟同學們一起坐著大巴去衡山了,也就根本不會出事。

強烈的自責再次涌上心頭,顧星河胸悶得幾乎要站立不穩,他頹然后退,不小心撞開了一扇門。

他回頭一看,是鹿央的臥室。

房間很狹窄,但光線充足,空氣里飄浮著淡淡的蘆薈香。

一張席夢思床占據了三分之二的空間,被套和床單平鋪在上面,是無印良品的黑白格子風,看起來整潔舒適,只是有一點兒單調。

墻角立著一個細細高高的黑色衣架,上面掛著白襯衫和藍色百褶裙,應該是那天鹿央回家后換下來的校服,還沒來得及清洗。窗戶下面是一張老式的梳妝臺,梳妝臺旁橫擺著一張折疊飯桌,飯桌上的藍白條紋塑料皮已經老化剝落,卷起了邊。

顧星河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鹿央每天放學回家后的情景——用鑰匙開門,彎腰脫鞋,放下書包,光腳走進廚房,煮一碗面,或者打開冰箱端出吃剩的咖喱飯熱一熱,回臥室搬出折疊桌,擺在客廳中央,默默吃掉晚餐,開始寫作業,寫完作業再把折疊桌收起來,搬回臥室。其實客廳的沙發不用再攤開成床,折疊桌也沒必要再收來收去,但鹿央還是固執地做著這些事,好像家里依然有三個人在生活。

顧星河來到梳妝臺前,橢圓形的鏡面被棕紅色的花雕木包裹著,鏡子右上角貼著一張哆啦A夢的彩貼。梳妝臺上放著瓶瓶罐罐的護膚品和一只年代久遠的哆啦A夢鬧鐘——她還真是喜歡這個藍胖子啊!鬧鐘旁邊是一個白色收納盒,里面放著發夾、彩色橡皮筋和一些閃閃發光的小配飾,沒有收進盒的是一支YSL唇膏和一把斷掉小半截的檀木梳。

顧星河試著想象鹿央坐在梳妝臺前的樣子,梳頭發,涂唇膏,整理著裝,認真地對著鏡子練習微笑,或許還會對自己說幾句加油打氣的話。待她走出這間房,討厭長大、害怕孤獨的小女孩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笑容燦爛、人見人愛的十七歲少女。

顧星河放回梳子,視線落在那臺格格不入的蘋果筆記本電腦上,它以一個半懸空的姿態被擺在梳妝柜的右邊,都沒有合上。

顧星河伸手合上它,卻不小心激活了睡眠模式,屏幕亮起來。純藍色的桌面上有一個位置顯眼的文件夾,名字叫“送給星河的禮物”。

顧星河一愣,雙擊文件夾,里面是空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拿出口袋里的哆啦A夢U盤鑰匙扣,連接上電腦,果然,里面有一個叫“禮物”的文件夾,這次文件夾里不是空的,有很多視頻,什么“層先法”“角先法”“棱先法”“橋式解法”“CFOP公式”“交換子解法理論”“魔方背后的群論知識”等等。當初為了更快地擰魔方,顧星河也找過不少關于魔方公式的資料,對這些視頻并不陌生。

最后一段視頻的命名很特別,叫“先點開我”。

顧星河猶豫了一下,點開了。

那是一段自制的VCR。畫面搖晃了幾秒,鹿央穿著那套淺藍色的哆啦A夢睡衣,正在擺弄著手機鏡頭,很快畫面定住,她退后一步,坐在了顧星河身后的那張席夢思床上,對著鏡頭招手:“哈嘍!是不是覺得我變漂亮啦?因為我開了濾鏡,哈哈。先說好啊,你要敢把這段錄像給別人看,你就死定了!”

她收起笑容,把一縷短發捋到耳后:“不鬧了,說正事。爬完衡山我就要轉學了,你看到這段錄像時我大概在飛機上了。我爸要送我去挪威,挺遠的,以后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當面告別這種事我不是很擅長,所以決定用錄像代替。”

鹿央對著鏡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等著顧星河的回應。

“那個……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禮物,干脆胡亂為你收集了一些專業魔方的視頻教程,希望對你有幫助。偷偷告訴你,其實你專心玩魔方的樣子還是有一點帥的,你繼續加油啊,爭取早日打破世界紀錄,為國爭光!”

女孩深吸一口氣,似乎也沒什么可說了:“最后,祝你生日快樂,開開心心,以后別再苦著一張臉了。你呀,只是還沒遇到那些值得你愛的人,哪天遇到了,你就會發現活著其實挺幸福的。拜啦,薩摩耶。”

鹿央起床,伸手搖晃了一下手機,就好像在揉顧星河的頭發。女孩對著鏡頭笑了笑,視頻結束,畫面就定格在那個微笑上。

顧星河大口呼吸,已經分不清來自胸口的是疼痛還是窒息感。

他拔掉U盤,關上電腦,剛沖出房間就愣住了。

蜥蜴女孩出現了!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晨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她整個人都置身在那抹柔和的白光中,顯得那么不真實。

女孩把長發扎成清爽的馬尾,穿著宇文實驗中學的校服,背著一個粉色的小熊雙肩書包,一副高中生打扮。她手捧一本封面素藍的小說,神態自若地看著,仿佛坐在自己家中。顧星河注意到她翻書的手指細長,右手腕上戴著一塊深灰色的石英手表,是男士款的大表盤,簡約而精致,平添了幾分英氣。

遲疑片刻,顧星河走到她對面,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女孩抬起頭,強大的氣場立刻碾壓過來。

“你有五分鐘時間。”

“鹿央……”顧星河腦子里有著太多的問題,可眼下他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鹿央她……還能好起來嗎?”

“不能。”

“為什么?”顧星河的心狠狠一沉。

“大部分死徒都有毒,一旦被其咬傷,無解。”

顧星河激動地上前一步:“你不是可以對付它們嗎?為什么沒辦法解毒?!”

女孩一臉冷漠,答案寫在臉上。

顧星河頹然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書架。他抱住頭,將臉深深地埋在手臂里,最后一線希望也破滅了!鹿央醒不過來了,鹿央真的會死,他在這里跟女孩講話時,鹿央很可能已經停止了呼吸……可面對這一切,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還有四分鐘。”

“那東西……”顧星河極力克制失控的情緒,不能就這么放棄,“死徒是什么?”

“一種危險的生物。”

“我當然知道!”顧星河不想聽這種敷衍的話,“告訴我,它到底是什么?!”

蜥蜴女孩飛快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權衡什么。

幾秒后,她慢條斯理地合上了小說:“它們叫猩紅蜉蝣,D級死徒,微生物形態,喜歡光,常常寄居在能反光的物體上,比如鏡子、玻璃、手機屏幕、電腦顯示屏、水面。它們本身沒有攻擊性,但能影響到光線的構成,給人制造一定程度的幻覺。你們通常所說的‘在鏡子里見鬼’,都是猩紅蜉蝣的把戲。”

死徒、猩紅蜉蝣……這些東西完全超出顧星河過去十七年的認知極限。他一頭霧水,但還是飛快地抓住了重點:“你剛說,這個叫猩紅蜉蝣的東西沒有攻擊性,那為什么鹿央會受傷?”

“理論上是這樣。不過前段時間,星城的猩紅蜉蝣數量忽然急劇增多,個體也變大了,它們全部飄散到空中……”

“紅雨!”顧星河打斷道,他還有印象,那晚星城下了一場紅色的大雨,大家都說是妖雨。第二天本地電視臺還專門請專家出來辟謠,解釋為輕度的化工污染,不值得恐慌。現在看來,那些專家恐怕跟這個女孩是一伙的。

“對。更糟的是,它們像是突然有了智慧,從零散、無意識的寄居狀態,匯聚到一起,侵入警察局的安全系統,從資料庫里精準地找到了目標資料。”

“想必你已經清楚。”女孩看了一眼顧星河,“目標就是你。”

顧星河下意識地攥緊了口袋里的魔方:不對!

這幾天,顧星河沒有光顧著悲傷和悔恨,為了搞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被攻擊,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當天的事情,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冷靜下來想一想,事情存在不少疑點:首先,在鹿央家的時候,那些叫猩紅蜉蝣的死徒并沒有第一時間攻擊他,而是攻擊了跟此事毫無關系的鹿央,為什么呢?因為鹿央當時在做一件事,這件事最終為她招來了災禍。之后顧星河被困在地下車庫,猩紅蜉蝣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卻不惜大費周章,還變幻成大伯的模樣,似乎想誘導他交出口袋里的某樣東西。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事實:死徒的目標極有可能不是他,而是劉奶奶送他的禮物,那個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三階魔方!

眼下,顧星河無法信任任何人,當然不會告訴女孩這個秘密。他順著她的話聊下去:“它們為什么要殺我?”

“不清楚。事實上猩紅蜉蝣只負責找出你,”女孩微微瞇眼,“真正想殺你的,是我所不了解的危險死徒,等級至少是A。”——并且擁有高級智慧。最后一句話女孩沒說。

“所以還是有機會的對嗎?等你們弄明白了它是什么死徒,就能救……”

“還沒懂嗎?”女孩冷冷打斷道,“我之前就說過,被有毒的死徒咬傷是無解的,這和死徒的種類沒關系。整件事因它而起,現在已經結束。”

“結束?”顧星河的聲音因為痛苦而哽咽,“這算什么結束……”

女孩細長的手上忽然出現一個果凍大小的透明玻璃盒,盒里放著一枚尖利的烏青色大頭針,圓鼓鼓的頭部,針尖在光照下泛著危險的寒芒。

“將它刺入人體,”女孩將玻璃盒輕輕一拋,顧星河接住,“頭部的神經毒液會自動注射,目標可當場斃命。”

“你什么意思?!”少年心里一陣惡寒。

“你清楚。”

顧星河緩緩垂下頭,他果然太天真了,對方根本不是來幫他救鹿央的,她只是來收拾殘局的。顧星河的心在一瞬間死去。

不知過去多久,他冷冷地打破沉默:“你早就知道我是目標了吧?不然你不會派你的蜥蜴跟蹤我。”

女孩不承認,也不否認。

“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些?”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鹿央根本不會死,她現在已經安全地飛往挪威留學了,她會去新學校,交新朋友,擁有美好的新生活,而不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死徒咬傷,躺在醫院里茍延殘喘,等著一根毒針去了結生命。

“那違反任務。”

“任務?”顧星河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的任務是平息星城的猩紅蜉蝣,并做到全程保密。”她頓了一下,“這關系到我的期末考試評分。”

期末考試?!就為了那種無聊的東西?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顧星河捏緊拳頭,極力壓抑著憤怒:“對你來說,別人的命還沒有一個考試重要嗎?”

“對。”

“對?!”

“之前的印尼海嘯死了幾百人,看到這則新聞時你會為災民悲痛嗎?”女孩冷冷地直視他,“對我而言,你的同學跟那幾百災民一樣,只是數字。”

“混賬!”顧星河用力將玻璃盒砸向女孩。對方眼睛都沒眨一下,一揚手就穩穩接住。

顧星河想沖過去,女孩目光一凜,他只覺得大腦酥麻了一秒,下半身便失去了力氣,“撲通”一聲跪在了地板上。

可惡!站起來!給我站起來!

顧星河氣急敗壞地捶打雙腿,可它們一點知覺都沒有,好像根本不屬于自己。他知道是女孩施展了什么“法術”,他也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可他還是奮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想要上前揪住她的衣領,讓她為自己說的話道歉。

女孩當然不會道歉,她輕輕把那本書放進書包:“小時候我身體不好,媽媽給我買了一條松獅。松獅最適合陪伴病人,性情溫順,絕不會傷害主人。鄰居家有一條博美,博美是小型犬,體型不及松獅的十分之一,卻叫得最兇。每次我牽著松獅去散步,它看到博美都會繞道走。有一天,那只博美突然撲上來咬我的裙子,你猜接下來發生了什么?”女孩微微瞇起眼,神色又冷了三分,“松獅一口咬斷了博美的脖子。”

女孩背好雙肩包,從沙發上站起來:“聽明白了嗎?”

顧星河怎會不明白,托三嬸的福,聽這種弦外之音沒人比他更擅長:松獅是強者,博美是弱者,弱者再威風也不過是跳梁小丑,強者從不害怕,只是不屑理會。

現在,她是強者,游戲規則由她制定。他顧星河還能好好活著,還能不自量力地在這里發泄怒氣,僅僅是她允許他這樣做,他一旦觸及她的底線,她就能隨時要了他的命!

“你想讓我乖乖閉嘴,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顧星河咬牙切齒地問。

“是。”

“如果我說不呢?”

“我不是在征求意見。”

“如果我說不呢?”顧星河用力重復一次。

“必要的話,入室搶劫可以發生第二次。”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金色蜥蜴從她的長發里鉆出來,朝顧星河張牙舞爪地吐著紅信子。

“有本事來啊!”不就是死嗎?顧星河不怕。救不了鹿央,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現在情緒激動,我可以當你不是認真的。想清楚再做決定,你不會有第三次機會。”女孩一揚手,玻璃盒落在顧星河的腳邊。

她打了個清脆的響指,顧星河的雙腿立刻恢復了知覺。他回頭一看,玄關處的大門敞開著,女孩不見了。

顧星河頹廢地跪坐著,盯著腳邊的玻璃盒出神。

落地窗外的陽光漸漸強烈,在地板上一寸寸地蔓延著,最后爬到顧星河蒼白的臉上。樓下的車聲、廣播聲、大人的談笑聲、小孩的嬉鬧聲、寵物的吠叫聲,所有聲音混在一起,交織出一番熱鬧的生活景象。

移動的光影與嘈雜的聲音像是被擰上了加速發條,飛快地流逝。當顧星河重新抬起頭時已經是下午,窗外烏云密布。

他剛走出小區,雨就落下來了。

他沒帶傘,順著洶涌的人潮往前走,不斷被高高低低的傘沿戳到衣服,戳到臉,戳到頭發。他一聲不吭,偶爾有打傘的人發現戳到了人,抬起臉看一看他,見他沒什么表情,也就一低頭走掉了。

這是個沉悶又麻木的城市,到處都是忙碌的人群,到處都是陌生的歡笑,沒有什么東西屬于他,沒有什么地方是他的容身之處。

顧星河又來到了醫院,除了這兒,他不知道還能去哪兒。

兩天前,鹿央從重癥監護室轉移到特護病房,顧星河開始來探病。他每天一放學就來醫院待著,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安靜地陪著她,直到住院樓熄燈才走。

病房里,窗臺上的滿天星被換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新鮮的桔梗花,不知是誰買來的,它是這個讓人窒息的空間里僅有的生氣。天黑了,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玻璃上殘留著蜿蜒的水跡,外面隱約傳來車輪壓過濕馬路時的聲響,一下一下,像是碾在他的胸口。

顧星河注視著昏迷中的女孩,她臉色白凈,呼吸勻稱,好像只是淺淺地睡過去了,只要你喚一聲“鹿央”,她就會睜開眼睛,朝你懶洋洋地笑。

“哐當”一聲,換藥的護士推門而入。

范姐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女孩,一張臉永遠紅撲撲、肉嘟嘟的,熱情得不行。她笑盈盈地跟顧星河打招呼:“今天怎么來這么早?哦對了,今天星期六你不用上課。讀書就是好啊,假期真多,我現在呀,能睡個懶覺都要謝天謝地了。”

“今天她有醒來過嗎?”這句話已經成為顧星河的開場白。

“沒有哎。”范姐拔掉輸液瓶里的插管,換了一瓶葡萄糖,“醫生說如果她再這樣昏迷下去,就要考慮動開顱手術了,問題有可能出在腦袋上,如果手術也沒用的話……”

見男孩臉色沉重,她趕忙改口:“哎,不會的啦,這幾天應該就醒了,我之前看護過一個出車禍的大嬸,顱內出血,昏迷了整整一個月,醒來后只有五歲孩童的智力,整天吵著要吃酸梅粉,家里人也是愁眉不展,結果才兩個月不到呢,就恢復得差不多了,上星期出的院。”

顧星河木然地點點頭。

范姐掏出工作本登記日常:“昨天她爸的助理過來了一趟,繳完費就走了。真是狠心啊,女兒都這樣了也不來看一看。這時候病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你別看她睡著了,我們說什么、做什么,她都能聽見的。話說回來,怎么不見其他同學來探望一下她呀?”

“我……是班里的代表。”顧星河連撒謊的力氣都沒有了。

范姐也察覺到了,這孩子前兩天一見到她就問這問那,急切得不行,可今天的他格外消沉,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

醫院這種地方,傷心難過的人她見多了,但眼前這個男孩不太一樣,他的身體總是繃得筆直,拳頭緊握,眼神里更多的不是傷心,而是憤怒、痛苦和自責。范姐直覺發生在這兩個高中生身上的事情肯定不簡單,絕不是普通的不幸。

可她畢竟只是一個護士,不是普度眾生的圣人。她愛莫能助地嘆了口氣,推著小車子離開了。

門剛被關上,鹿央的肩膀就顫動了一下。顧星河猛地瞪大眼,以為是錯覺。緊接著,鹿央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隨后她緩緩睜開眼睛。

“鹿央?鹿央你醒了嗎?!”顧星河激動地沖上去,可他立馬發現不對——

胎記,在痛。

女孩的眼睛不再清澈明亮,而是變成了一片渾濁的灰白色。她呆滯地看著天花板,根本不像一個活人。幾秒后,女孩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顧星河的臉,又似乎只是本能地重復昏迷前的最后一個動作。

那只手抬到一半,終于還是無聲地落下。

胎記上的疼痛驟然消失。

一恍惚,顧星河又回到了五歲那年的初夏,劉奶奶被送進急診室的深夜,大雨傾盆,醫院的走廊里面充斥著消毒藥水味和病人們無意識的呻吟聲。小男孩倔強地蜷縮在墻角,忍受著胎記上的灼痛感,祈禱著奇跡的發生。

奇跡沒有發生。

凌晨,胸口的疼痛消失。兩天沒睡的三叔走過來,他神色疲憊,朝著墻角的男孩搖搖頭。男孩不說話,也不哭,只是攥緊了手中的魔方。十二年后的今晚,他依然不說話,也不哭,只是攥緊了裝有毒針的玻璃盒。

翌日,明誠高中。

一下早自習,顧星河便徑直走向張馳的座位,附近聊天的女生們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男同學們則發出意味不明的笑。

因為三嬸的那通電話,顧星河已經成了全班的一個笑話。鹿央的事情差不多也告一段落了,這幾天,“風頭”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顧星河當然能感受到,但無所謂了,真是諷刺啊,曾經糾纏折磨了他十幾年的陰影,如今變得不值一提。

“張馳。”顧星河叫道。

張馳正跟前桌的一個女同學調笑,他抬頭看了眼顧星河,嘴角的厭惡一閃而過。之前他會找顧星河搭話,純粹是出于巴結。自從得知顧星河的底細后,他別提多后悔,自己竟然在這種人身上浪費了那么多的時間。

“怎么啦,顧星河?”張馳笑臉相迎,在同學們面前,他一向是尊師愛友、樂于助人的楷模。

“你過來下。”

張馳略一遲疑,起身了。

顧星河把他領到教室后門的角落:“你是班長,放學后你能不能組織同學去探望一下鹿央?”

“鹿央呀。”四周沒人,張馳換了副面孔,“聽說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搶劫了。”

顧星河不說話。

“是應該去看看。”張馳神色玩味,這鹿央平時挺大方的,也借給他不少錢,關系確實可以搞好點,隨即他又問,“她還在昏迷嗎?”

顧星河點頭。

“那等醒了再說。”沒醒去什么,去了人家也不知道。

“不會醒了。”顧星河用力攥住口袋里的玻璃盒子,壓抑著痛苦。

“什么意思?植物人?不是吧,這么慘?”張馳十分意外,他咂了咂嘴,認真思考起來。

有那么幾秒,顧星河以為張馳良心發現了。誰知他抬起頭,滿不在乎地笑了:“既然都要死了,那就別浪費時間……”

顧星河一把揪住張馳的衣領,將他頂到了墻上,動作兇狠。張馳“哎呀”一聲喊出了聲。

嘈雜的教室安靜下來,不明所以的同學們紛紛看過來。

短暫的驚慌后,張馳嫻熟地切換回了正義的嘴臉,他刻意抬高了聲音:“鹿央現在昏迷不醒,有生命危險!我作為班長,組織大家放學后去探望她有什么不對?你竟然說這是在浪費時間!鹿央平時對我們那么好,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

一聽到“生命危險”四個字,同學們都震驚了,這幾天八卦歸八卦,但誰都沒料到情況已經嚴重成這樣。平日里就看不慣顧星河的幾個男生氣沖沖地殺過來,粗暴地把他從張馳身邊拽開,兩個正義感強的女同學也看不下去了。

“顧星河你太過分了,不去就不去,犯得著打人嗎?”

“現在看來,你不僅虛偽,還冷血!”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張馳你別理這種人,放學后我們自己去。”

顧星河漲紅著臉,極力掙脫架住自己的男同學,眼看就要和他們打起來。

“放開他!”一個嬌俏漂亮的女生沖上來,干凈利落地把顧星河身邊的男生推開,“你們以多欺少算什么?”

張馳暗自咬牙,沒想到班花陳詩詩會多管閑事:“詩詩,我們沒欺負他,是他太冷血了……”

“到底冷血的是誰啊?”陳詩詩有著一雙清澈的黑眼睛,此刻卻兇巴巴地瞪著張馳,“我剛就在門外面站著,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什么是賊喊捉賊,我今天算是領教了。”

張馳一愣,旋即擺出無辜的嘴臉:“詩詩,你在說什么啊?對!我承認我剛才是罵了臟話,但那也是顧星河太過分了!”

“啊呀!這演技……”陳詩詩做出夸張的驚嘆狀,“張馳同學,我看明年你就報考中戲吧,前途無量啊。”

幾個和陳詩詩很熟的女生笑出了聲。

“夠了。”顧星河說。

陳詩詩頗為得意:“哪夠啊,我看呀……”

“夠了!閉嘴!”

陳詩詩一怔,回過頭:“顧星河我……”

“你以為你是誰?少在這里多管閑事。”

“喂!你這人怎么回事啊,腦子有病吧?”陳詩詩的好朋友嘴都氣歪了,“我們家詩詩好心幫你,你還在這兒反咬一口。”

“用不著。”顧星河扣上被揪開的襯衣紐扣,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陳詩詩呆呆地看著他離開,兩個好友走上來輕聲安慰,她說不上難過還是失落地搖搖頭:“我沒事。”

多虧了張馳積極地組織和動員,放學后全班同學都決定去探望鹿央,除了早早不見人的顧星河和臨時有急事去不成的班主任。

去醫院的一路上,同學們一邊討論著鹿央的傷情,一邊指責著顧星河的冷血。傷害鹿央的搶劫犯至今未被抓獲,大家對兇手的憤怒也就順理成章地轉移給了顧星河。再說顧星河也確實算得上半個“兇手”,那天下午要不是他臨時鬧那么一出,鹿央早跟著同學們一起去衡山了,也就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都怪顧星河!

大家同仇敵愾,越說越激動,恨不得立刻把他抓起來打一頓。

同學們用班費買了漂亮的水果籃和花籃,一群人呼啦啦地擁入住院大樓。

特護病房里,鹿央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靜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要不是氧氣罩上隨著呼吸隱約浮現的濕氣,她幾乎跟已死之人沒有區別。大家見到此情此景,又想起平日里那個熱情開朗、笑容甜美的鹿央,一時間都沉默了。

張馳帶頭上前,躬身貼近病人,用所有人都可以聽見的微妙音量說:“鹿央,我是張馳,我帶同學們來看你……”

他還要再說一些煽情的話,可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好像有什么邪惡的東西正從鹿央的體內沖出,想要鉆進張馳的身體里。張馳的胃部一陣痙攣,惡寒頓時涌上心頭,他驚慌失措地退后了兩步。

“你怎么了?”有人發現張馳的臉色不太好看。

“沒……沒什么……看到鹿央這樣子,我很難過。”張馳的后背滲出了冷汗。錯覺,一定是錯覺,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卻不敢再靠近。

“呀,同學們都在呢?”

大家紛紛回頭。

喬老師站在門外,臉上是一貫甜美的微笑。聽說今晚同學們會集體探望鹿央,她便跟著年級主任賴老師一道過來了。

雖說是探病,但她還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身穿曲線畢露的休閑短旗袍,瀑布般的長發柔軟地貼在半裸的后背上,同學們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她身上的Allure Sensuelle香水味。

同學們自動讓出一條道。喬老師款款走向鹿央,微微俯身,敞開的領口內隱約可見白皙的鎖骨和豐滿的胸部,一時間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目光。

賴老師對那幫男生偷瞄的眼神很不樂意,快步上前,以一種宣誓主權的姿勢護住喬老師,就差沒有把手摟在她水蛇般柔軟的腰肢上。

喬老師畢業于某二本大學的中文系,來明誠高中擔任語文老師不到一年就已經全校皆知,倒不是她的能力有多出眾,而是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身材又好,氣質溫柔典雅,是當之無愧的明誠高中的女神。在學校,傾慕她的男老師和男同學能從教學樓排到食堂。

至于賴老師,雖然算不上英俊帥氣,但也是儀表堂堂,三十歲就當上了年級主任,分到了學校新蓋的職工房,事業上可謂一帆風順。

賴老師在追求喬老師這件事,在學校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不過喬老師似乎還沒有答應,雖然兩人經常出雙入對,但她一直強調他們只是朋友關系。

“鹿央?”喬老師輕喚。

“鹿央,聽得見嗎?”賴老師叫了一聲,很快下結論道,“來的不是時候,睡著了呀。”

“不是睡著,是昏迷。”有同學插嘴。

“真可憐,怎么會傷成這樣呢?”喬老師把長發撩到耳后,露出恬靜的側臉,男同學的視線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賴老師一臉愛憐地安慰著喬老師,接著又看向同學們,“鹿央一定會好起來的。”

賴老師的話讓大家松了口氣,好像情況真的會慢慢好轉。其實鹿央最終會不會好轉,對大家來說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刻的氣氛不那么沉重了。同學們慢慢活躍起來,七嘴八舌地聊著,不知不覺竟在病房里待了很久。九點左右,同學們才陸續離去。

喬老師和賴老師留到了最后才走。

一出病房,兩人立刻換上一副有說有笑的表情。賴老師掏出一根煙點上:“沒想到,傷得還挺重。”

喬老師早就憋壞了,搶過賴老師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可算結束了,探個病探了一整晚,那群小孩哪有那么多話講啊。”

“還不是因為你在場。”賴老師話里透著醋意,“現在的學生真是早熟,剛才有幾個男生一直盯著你的大腿看。”

喬老師輕佻地笑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除了我,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啊。”賴老師殷勤地湊過去,想要親她的臉頰。

喬老師一把推開他:“少來!”

兩人打情罵俏了一會兒,喬老師的手機響了。女人趕緊從男人的懷里鉆出來,掏出LV手提包中的手機瞄了一眼。

“你先下樓吧,我接一下我爸的電話。”喬老師推了賴老師一下,自己則往反方向走。確認男人進電梯了,她走到一個相對昏暗的走廊轉角,飛快地滑了下屏幕。

女人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卻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喂?這幾天不是都很忙嗎?怎么有空想起我……是嗎?我該相信嗎?少來啦……啊對了,猜猜我現在在哪兒……錯……錯……還是錯……其實我正在醫院,剛跟同事探望了一下你女兒……她看起來情況很不妙呀……怎么,心疼啦?你之前不是還想把她打發到國外去嗎……唉,畢竟是親生骨肉……哈哈,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女人倚著墻抽煙,一邊吞云吐霧一邊聽著電話,忽然她嘴角上揚,眼神里閃過一股狠勁兒:“怎么證明?行啊,聽說你女兒一直住在一棟老房子里……哦,原來是你當年的愛巢啊……我說,反正現在你女兒也用不上了,不如你把那套房送給我吧……舊是舊了點啦,但也好過職工宿舍啊,裝修一下當個單身公寓還是挺好的……到時候,你想我了也方便隨時過來,你說是不是……”

一個身影從樓道間閃出來,飛快地奪過女人的手機,“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喬老師驚愕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

“顧……顧星河?”喬老師對這個滿頭銀發的學生有點印象,“你在干什么?!”

顧星河不說話,目光兇狠地盯著她。

一瞬間,喬老師什么都明白了。

她“嘁”了一聲,扔掉煙頭,語氣里帶著惡意的試探:“怎么,生氣啦?你生我的氣有什么用呢?她爸那種有錢的單身漢多少女人盯著啊,不便宜我,也遲早便宜其他人。你應該慶幸才是,等我做了鹿央的后媽,念在師生一場……”

“不準提她的名字!”顧星河大聲打斷她。

喬老師愣了一下,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學生,戲謔地笑了:“可以理解啦,喜歡的姑娘就要死了,肯定很傷心,總得找誰發泄一下。不過顧星河,你是不是找錯人啦?有我沒我,她一樣會躺在那兒。”

“我不準你奪走鹿央的家!”那是鹿央唯一的家了,鹿央說過,只有回到那兒,她才能睡得著,才能覺得安全。如果那兒都沒了,她還能去哪兒呢?無家可歸的感覺有多糟,沒人比顧星河更清楚。

“你不準我奪走?!”女人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眼神隨之變得狠毒,“你以為你是誰?我喬希看中的東西,還沒有拿不到的。實話告訴你吧,不單是她的房子,她爸爸、她的一切我全都要奪走!你又能拿我怎么樣呢?”

“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當老師,你連做人都不配!你就是一條讓人惡心的蛆蟲!”顧星河的怒吼聲回蕩在狹窄的樓道間。

女人冷冷一笑,滿不在乎地揚起下巴:“繼續啊!還有什么罵人的話都罵出來啊!你就這點能耐呢?要不要老娘教你?我就是婊子、蕩婦、賤貨,來啊,罵啊!”

“……”

“顧星河,你以為你是正義的化身嗎?你以為你在主持公道嗎?不,你只是無能!無能你知道嗎?”女人一腳踩滅了地上的煙頭,“老娘下了這趟電梯,照樣吃香喝辣,活得有滋有味。而你呢,除了在這兒罵我幾句,還能做什么?天天守著你的鹿央,看著她一天天腐爛發臭,生不如死,最后變成……”女人惡毒地笑了,“一條惡心的蛆蟲!”

胸口仿佛被人撕裂,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喬希慢悠悠地繞開顧星河,撿起碎屏的手機:“摔壞了也好,正好讓老賴給我換臺新的,謝謝咯,顧星河同學。”

電梯“叮”的一聲停下,門開了。

喬老師趾高氣揚地走進電梯,即將關上的電梯門突然彈開,顧星河兩手撐在門口。

“你……你想干什么?”喬老師慌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玩過火,把他給氣瘋了?萬一真打起來,她一個女人可不是他的對手。

“鹿央不會死,她會醒來,會過得很好!”顧星河捏緊了手中的玻璃盒,瞪著電梯里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休想拿走她的東西!休想!”

女人松了口氣,搞半天他只是個虛張聲勢的廢物,她雙臂環抱在胸前,輕蔑地揚了下嘴角:“拭目以待。”

電梯門關上。

下一秒,一道纖細的身影從樓道間閃出來,她的行動悄無聲息,仿佛是從陰影中變幻出來的幽靈。

對于蜥蜴女孩的跟蹤,顧星河不再感到驚訝,既然他不打算乖乖閉嘴,她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也好,要殺要剮隨便吧。怒氣消散后,他的心里一片空洞,他覺得很累,累到站不穩。

那個姓喬的下樓了,說不定正要去吃一頓豐盛的晚餐,看一部有趣的電影,然后在朋友圈發一堆漂亮卻修飾過度的自拍照。班上的同學還會爭相叫她女神,給她點贊,她只需要裝出一副溫柔無辜的樣子,笑一笑,勾一勾手指,就有大批男人滿足她的要求,討她的歡心。

可鹿央永遠不會醒來了,她無法再開心地笑,也無法再回那個家。她就要死了,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灰飛煙滅,無影無蹤。

這些事馬上就會發生,而他顧星河只能傻站在這兒,什么也做不了。

“九十天。”

顧星河驚愕地抬起頭,蜥蜴女孩的臉仍然隱沒在暗處,只露出尖細的下巴和一抹鮮艷的唇色:“你有九十天,可能更短。”

“什么意思?”

“忘了告訴你,中了死徒之毒的人,遲早會同化成死徒,沒人能撐過一百天。在這之前,就算你不動手,也會有人來處理。”

顧星河捏緊拳頭,痛苦地戰栗著。

女孩沉默了三秒,三秒后,她淡淡地開口:“想救她,也不是沒可能。”

“真的嗎?”突如其來的希望讓顧星河微微暈眩,他上前一步,“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就我所知,曾經有一個人醒來過。”

“是誰?!”

“不知道。”女孩完全走出陰影,按下電梯按鈕,“在我們組織內部,有權限更高的人知道這件事,你得自己去找出答案。”

“可是……要怎么做?”顧星河有些語無倫次,“加入你們……我是不是得加入你們?!”

“很快就會有人來善后,他是你唯一的機會。”女孩從背包上取下棒球帽戴在頭上,壓低帽檐,走進了電梯。

“等一下!”

女孩沒有轉身,微微偏頭:“還有事?”

顧星河猶豫了一下:“你……為什么要幫我?”

“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換一種方法讓你閉嘴。”電梯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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