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田野點概況與案例基本情況

本研究以龍頭企業A公司在地方政府幫助下進入湖南省平晚縣[2]農村的過程為例，探討農業產業化的實踐邏輯。根據當地縣志記載，平晚縣位于湖南省中南部，屬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區，以丘陵地形為主。全縣總面積為384萬畝（2500多平方公里），其中農地面積為88萬畝。平晚縣共轄26個鄉鎮、900多個村莊，總人口約為110萬人，其中90多萬人是農村居民。該縣東、北、西三面環山，有一條略為平坦的緩坡從西北向東南延伸。縣城中部地區是山地和平原，西南地區為盆地。山地、丘陵和平原占全縣土地面積的比例分別為31.12%、41.87%和20.21%，地表水共19億立方米。

平晚縣有長期的水稻種植歷史，可以實現一年三熟（早稻-中稻-油菜），當地村民曾在很長時間內種植雙季稻。不過，近年來大部分農戶已由雙季稻改為種單季稻。單季稻的畝產量為550～600公斤，雙季稻為850～900公斤，但種植雙季稻所需的投入是單季稻的兩倍。因此，隨著農資價格的不斷攀升，加之灌溉用水的缺乏，當地農戶大都不愿種植雙季稻。

然而，縣政府鼓勵種植雙季稻，因為作物年產量、播種面積和糧食供應量等方面的因素是各縣爭取成為“產糧大縣”的重要指標，成為“產糧大縣”的縣區則更容易爭取到上級政府的農業項目資金。自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來，一些地方財政越來越依靠中央政府的財政轉移支付，而農業項目越來越成為財政轉移支付的方式（周飛舟，2012）。為了評上“產糧大縣”，地方政府需要接受上級對雙季稻種植狀況的檢查。為了擴大雙季稻種植面積，地方政府在縣城主要公路沿線兩側劃定了一片“雙季稻種植示范片”。然而，平晚縣政府多次嘗試讓該“示范片”范圍內的農戶種植雙季稻，均以失敗告終。

無奈之下，縣政府轉而與當地的“大戶”（種植面積達到或超過50畝的農戶）和農業企業合作，鼓勵他們在劃定的“示范片”內承包土地，種植雙季稻。A公司——一家主要從事農資生產和銷售的龍頭企業[3]，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于2009年進入該縣。A公司之所以愿意種植雙季稻，原因有二：一是該公司流轉土地本身就是為了銷售農資，雙季稻種植意味著每畝地的農資投入翻倍，即便種植環節只維持收支平衡，公司也可以獲得農資銷售的利潤，因此公司是有積極性的；二是該公司流轉的土地只有一部分用于種植雙季稻，在政府規劃的雙季稻種植區周邊，該公司流轉了更多的土地用于種植單季稻。如果管理得當，公司在單季稻的種植環節也可以獲得利潤。2009年，A公司流轉了不到2000畝土地，到2013年，該公司的流轉土地面積已經擴大至約30000畝。縣政府在該公司的土地流轉過程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國家的低息貸款政策也為該公司提供了一定的幫助。

由于毫無農業種植管理經驗，A公司受到諸多挫折，不過，公司也在不斷的試錯中調整土地經營方式。最初，A公司以想象中的“美國式大農場”為參照，購置了大量農業機械，雇用農機手及普通農業工人進行耕作，并雇用了全職監管人員對雇工進行監督。但在這種經營策略下，公司的雇工成本嚴重超出預算；對雇工監督的低效，更使該公司在第一年遭受了嚴重虧損。

為了解決規模經營的管理問題，A公司從第二年開始對土地經營方式進行了一次大調整：將全部土地轉包給少數代管戶耕作，公司從種植環節退出。每個代管戶與公司簽下100～500畝的土地代管合同，代管戶需要支付土地流轉費（A公司在轉包時并未加價）和農資“套餐”（包括稻種、農藥、化肥和機器插秧、機耕、機收），且須將稻谷賣給A公司。A公司從產業鏈的“上游”和“下游”——農資銷售和糧食加工、貿易中獲取利潤，平均每畝地的農資銷售利潤為130元，平均每畝地的稻谷銷售利潤為100元[4]。通過控制土地，A公司能比一般的訂單農業企業更好地支配這些代管戶。該企業如何通過產業鏈的延伸來形成壟斷、形成農業生產者對自己的從屬，將在后文中詳細論述。

需要說明的是，本研究屬于一項基于對一家農業龍頭企業調研的案例研究，在研究方法方面，有關個案代表性的問題有必要加以說明。詹彼得羅·果博曾敏銳地指出，人們往往混淆“個案本身”的代表性和“個案特征”的代表性。他強調的是個案本身可能是特殊的，甚至可能是反常的，但其特征卻具有典型性（Gobo，2004：452）。羅伯特·尹（Yin，2003：10）則進一步指明，個案研究的目標是擴展和概括理論（分析性概括），而不是列舉頻數（統計性概括）。他提出：“……個案研究中的概括就是分析性概括，個案研究以已有理論作為模板，來對照個案的實證研究結果”（Yin，2003：32-33）。分析性概括和統計性概括的根本區別在于前者對案例的選取是理論導向的，而不是代表性導向的。本研究所選取的案例是為了對中國正在發生的農業產業化進行分析，并對中國農業轉型的動力進行理論概括。

本研究的數據主要來自在田野點的深度訪談及田野觀察，同時，在分析中也使用了當地的一些政策文件和統計數據。本研究在平晚縣的田野調查主要集中在兩個階段：2011年11月至2012年1月，筆者在平晚縣做了近一個月的預調研；2012年11月至2013年6月底（春節期間除外）是正式調研階段，其間在縣城調研近一個月，其余大部分時間是在該縣的平湖、水船、仙府、水鄉4個不同鄉鎮進行駐村調研，也拜訪過部分其他鄉鎮的種植大戶。在平晚縣的調研主要圍繞企業、地方政府、當地農戶等主體展開，訪談對象包括A公司管理人員、代管戶、縣鄉干部（包括農技推廣系統中的技術推廣人員）、村干部、種植大戶、一般農戶等，他們來自平晚縣11個不同鄉鎮，核心關注點是農業產業化的運作機制。此后，隨著國家對農業現代化的推進，農業產業化已不再是推動農業現代化的唯一途徑，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不斷涌現，農業社會化服務也逐漸興起。因此筆者自2015年以來也在全國其他地區進行了補充調研，尤其是向農資市場的變遷、農機作業服務市場的發展方面進行了拓展（見第二章、第六章），以形成對農業轉型問題的深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