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車并不慢，可雪天路滑，只能慢慢往前走，即便孟燕寧心急如焚，忍不住道，“牛二伯，能不能再快點！”

“再快就要走溝里去了，你別急，就算走的再快，城門沒開，也得在外面等。”牛二性子憨厚，好聲好氣的勸道。

孟燕寧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見牛二這般好脾氣，也不好強逼著牛二加快速度，從口袋里掏出兩個花卷遞過去，“二伯，大半夜的麻煩你了，你先吃點東西。”

牛二見那花卷又白又大，像朵花似的，便不大好意思伸手，連聲道，“哪里好意思吃你們的東西！我吃過來的，你吃你吃！”

“鄉里鄉親的，二伯您就別客氣了，待會還得請你帶我們找個靠譜的醫館，你進城進的多，人頭也比我們熟，還得麻煩您呢。”

牛二伯望了眼病的昏昏沉沉的黃氏，嘆了口氣，“城里醫館好，可也貴的很呢，我常去送糧那家倒是實在點，可也不那么便宜，不行，我找葉大夫幫你問問，看能不能給你用點便宜點的藥。”

孟燕寧喜不自勝，忙道，“多謝二伯多謝二伯！”

正說著，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兩人同時抬頭看去，一匹黑色駿馬自旁邊疾馳而過，速度極快，濺起一蓬蓬的雪花，驚的騾子馬受驚跺腳，幸虧牛二伯是個老把式，眼疾手快的拉住騾子馬，這才沒讓歪歪斜斜的騾車栽進旁邊坑里去！

可車子的人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二妞砰的一聲撞上車門，立刻哇的大哭了起來！

馬上騎士是個英俊的年輕人，不過二十來歲，劍眉秀目，腰間長劍極為醒目，劍身通黑，雕著一簇寒梅，聽見動靜立刻勒住韁繩，“老鄉，可還好？”

孟燕寧盯著那簇寒梅，心頭微微一驚……這圖案是？

牛二伯是個不愛惹事的，忙道，“沒關系沒關系！”想了想，又問，“二妞，燕子，你們有事沒？”

孟燕寧忙回頭望二妞，見二妞正在揉腦袋，好在只是蹭破了一點頭皮，連血都沒流，立刻道，“沒關系，二伯，只是皮外傷，繼續趕路吧。”

牛二伯松了口氣，年輕人卻是個守禮的，想了想，一抬手，一錠銀錠子穩穩落在騾子車上，“小姑娘，我還有急事，這點銀子你且拿著，待會去城里好去看看大夫，今兒是我莽撞，得罪了！”

牛二伯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銀子，不由呆了呆，可也知道不是給自己的，不由望向馬車里的孟燕寧，“燕子，這？”

二妞眼睛放光，恨不能再摔兩個跟頭，好多換兩個銀錠子。

孟燕寧伸手攔住二妞，抓起銀錠又扔了回去，年輕人微一楞，反手接個正著，皺眉望著黑黑瘦瘦衣衫破舊的小姑娘，“怎么？不夠？”

孟燕寧微微一笑，坦然道，“不過是擦破了點油皮，不用去醫館的，公子客氣了。”

年輕人沒想到這看著窮困的一家子居然還頗有骨氣，不由多看了孟燕寧一眼，“你這小丫頭，倒是會說。”

孟燕寧客客氣氣的道，“公子夸獎了。”

年輕人也有急事，不敢耽擱，朝孟燕寧略一拱手，“今日我還有要事，你如果有事，就去城東齊家找我。”

齊家？

孟燕寧微微一愣。

年輕人卻已等不及了，縱馬揚鞭，轉身便消失在黑夜里。

二妞揉揉腦袋，忍不住問，“燕子，他說的齊家，是奕哥哥家么？”

“或許吧。”

“也不知道奕哥哥考的怎么樣了，不過他那么聰明，一定考的非常好。要不是秦朗那混小子攪和，我們一定能見著奕哥哥的最后一面的。”

孟燕寧不著痕跡的岔開話題，“你們也沒饒了他呀。”

牛二伯樂呵呵的道，“秦家朗哥兒就住在我家前面，那天回來哭的呀，把他爹娘心疼的呀，要不是老太太攔著，恐怕你們這些丫頭片子都沒好果子吃。”

二妞呵呵一笑，拒不認錯，“他自己不爭氣，關我什么事嘛。”

三言兩語岔了開，孟燕寧漫不經心的聽著二妞與牛二伯說話，目光卻落在黑馬騎士離開的方向，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

她剛才不收這銀子，一方面確實是不想為這一點小事就收銀子，銀子好掙，根骨也重，尤其是她身后還有兩個懵懂無知的孩子，總不能把她們往歪里帶。

最重要的是，她是認出了那年輕人劍上圖騰，那圖騰代表著大雍一個極其龐大恐怖的家族，能不與這些家族扯上關系，最好還是不要牽連了。

這些記憶自然不是她的，是小燕寧的，而那個圖騰代表的家族，恰好也是姓齊。

也不知道那齊家與齊封弈家，到底有什么關聯。

大雍世家林立，其中最為顯著的便是五大家族，齊家尚梅，寒家尚竹，宋家尚鶴，陸家尚麒麟，白家的圖騰最為猙獰，是狼。

五大家族都是有從龍之功的，幾百年枝繁葉茂，漸漸形成不可撼動的大家族，但由于先武帝不喜世家跋扈，強行改革，世家受到重創岌岌可危之時，武帝于行宮之中猝死，當今皇帝，也就是武帝胞弟顯文帝登基，顯文帝行事不如武帝狠厲，趨于保守，這也給了五大家族喘息的機會，如今各退一步，居然也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孟燕寧慢慢回憶著那些散碎的記憶，眉頭皺的更緊。

她一直以為孟爹只是尋常教書先生，上次見了顏大儒，才知道孟爹居然是那位大儒的弟子，他蝸居陋室之中，不爭不搶與人為善，卻逼著唯一的獨生女兒背這些繁瑣復雜的族譜，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

可惜小燕寧去世的時候太小了，別說是知道原因，那些記憶都細碎零散，如果不仔細去想，根本湊不出輪廓。

就像剛才，如果不是看見那騎士的劍上圖騰，她也根本想不起來這些東西。

她突然有些懷念高家那間破屋子，至少縮在山腳之下，不用面對這些復雜無比的關系，起碼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