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低頭，盯著自己腳上的灰布鞋，好一會才抬起頭，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她又粗魯的抹掉，壓低了聲音道，“我剛才去找了我師父，我師父說，待會來幫我替我娘把脈。”

孟燕寧心里一緊。

二妞雖然學醫的時間不長，可于這一道十分有天賦，斷胳膊都能接，輕一點的病不在話下，黃氏的病要勞煩藥老跑一趟，怕不簡單。

她不由望向在后廚里忙碌的黃氏，黃氏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的視線，抬頭沖她笑了笑。

她不到四十，雖然這些日子受了點罪，顯出幾分憔悴，但她身形修長高大，五官長的好，這些年雖操持著四方齋辛苦勞累，可畢竟不用餐風露宿，看起來就像是三十開外，也有幾分漂亮潑辣的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就……

齊封奕握住她的手，“先別急，等藥老來看了再說，藥老能把容遠和你我從鬼門關口搶過來，說不定會有辦法。”

孟燕寧勉強笑了笑。

藥老來的很快，不等黃氏的面煮好，他便已經到了。

藥老也不知在忙什么，忙的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愈發顯的精神矍鑠，樂呵呵的往桌子上一坐，招呼黃氏，“三娘子，給我先來一碗面！我快餓暈了！”

黃氏忙端了一碗送過去，笑吟吟的道，“不放辣，多放蒜，加點醬油，可是？”

藥老忙不迭點頭，風卷殘云的吃光一碗面，連點湯汁都不留，一抹嘴唇，“走南闖北的，還是三娘子你煮的面最合我的胃口，二妞還說你這次受了苦，讓我給你好好看看，瞧你這氣色，哪里像是不舒服的樣子！”

二妞萬萬沒想到藥老就這么說出口了，又是驚又是怒，“師父！”

孟燕寧忙拉了她一下，微微搖頭。

藥老行醫多年，可比二妞這才學了幾年的人有經驗，有時候讓病人放松心情，也是一種本事。

“你阿娘氣色這么好，比你們這些小年輕的還好些！”藥老見他們都不說話了，眼底閃過一絲滿意，繼續罵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成日里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的，十幾歲的年紀倒像是四五十的人，還好意思說我們！”

黃氏聽得十分高興，“可不是，我都說沒什么事了，她非要大驚小怪的，還讓您特地過來。聽起來她是孝順，我瞧著，就是巴不得我有事一樣。”

“別理她的，去，幫我再去打壺酒,再買些熟食回來，這幾日在宮里沒有酒喝，可憋死我了!”藥老笑道，“讓你家那小什么的丫頭去東市街老江家買幾個鹵鴨頭，不要放辣，對了，那小丫頭叫什么來著？”

他突然這么一問，竟將黃氏問怔住了，遲疑了下，“哎呀，瞧我這記性……二妞，叫什么來著？”

“小菊？”二妞遲疑了下，道。

“哦，可不是嘛，小菊！”黃氏撫掌，“小菊那丫頭膽子笑小，說話又含含糊糊的，還沒有大雙機靈，哪里知道該買什么，我親自過去買?！庇只剡^頭來囑咐二妞，“你在家里待著，明兒就三十了，好歹把家里給我打掃打掃，女兒家家的，也得學著灑掃了，別人家看著，也不能太不像個樣子！啊！”

二妞惱道，“阿娘！你快出去吧！”

黃氏擺擺手，自去拿銀子買鹵味不提，二妞走到門口目送她走出老遠，這才巴巴的望向藥老，“師父，我娘她……”

孟燕寧也望過去，心里沒來由的忐忑，下意識攥緊齊封奕的手，齊封奕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不怕。”

孟燕寧心里微安，朝他輕輕一笑。

藥老望著兩人眉目傳情的樣子，又想起早間見著的那個失魂落魄的呆子，饒是他起了幾分護短的心思，輕哼了聲，索性眼不見為凈，轉頭望向二妞，“你娘問題不大?！?

二妞一喜，“真的？”

藥老望她一眼，“不過是呆癥而已?！?

二妞身體驟然僵??！

孟燕寧雖然猜到了些許，可真的從藥老嘴里知道這些，心里還是一沉。

齊封奕沉聲道，“藥老，可有法子？”

“她這病多是心病，但二妞之前說過，她這幾年的記性不大好，而且是越來越不好，總是記著過去，卻總是忘了眼前的事，長此以往，她這記性怕是越來越不好……”

藥老也有幾分惋惜，“我之前見過幾例，都是老年人，像她這么年輕的，倒也是少見，只是這病雖然記性不大好，可對身體沒有損害，只是到后期，家里人照顧起來要麻煩些，不過你們家也不是請不起丫鬟的人家，到時候讓人盯著，也就是了。”

孟燕寧喃喃，“阿爾茨海默病。”

藥老耳尖，回過頭來，“你說這是什么??？”

齊封奕冷靜接口，“這只是荊州的舊說法，藥老不用放在心上，不知道，這有沒有法子可以解？”

藥老擺擺手，“藥物怕是控制不住，你們吶，就想辦法多讓她高興些，她心情一好，對控制病情也有好處，笑一笑，十年少，就是這個道理嘛?？刂频暮?，這呆病就持續的慢些，時間也能減緩一些?！?

二妞終于反應過來，胖胖的臉上血色全無，喃喃的道，“師父，你的意思是說，這病治不好……我娘，會把我們都忘光了？”

藥老拍了拍她的肩膀，“丫頭，你是學醫的，應該早就看慣生老病死這回事了，而且我剛也說了，你讓她心情好些，比什么都強。人有旦夕禍福，誰知道明兒會發生什么事，你過好一天天的就得了，說句難聽的，說不定哪天你遇著什么事，你比你娘死的還早，記不記得，又有什么關系。”

“……”孟燕寧滿心沉郁，也聽的嘴角微抽，嘆一口氣，“老爺子，有您這么勸人的么？”

藥老莫名其妙，“我說錯話啦？哪里說錯了！”

孟燕寧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實在是跟這位早就看破生死的老爺子說不明白，干脆拉住已經被唬的面色慘白的胖姑娘往外走。

藥老才要追，便被齊封奕攔住，笑瞇瞇的道，“藥老，不如咱們再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