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他去外公外婆家走親戚，奶奶輩的親戚里，外婆是對他最好的。

每年正月初二，都是固定的去外婆家走親戚的時間。母親是外婆唯一的女兒。所以小時候特別疼愛他這個外甥。

外婆已經過了七十歲，她的臉部瘦削。脖子和下巴上的肉都快沒了，只有臉蛋上還有些健康的紅色。她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相貌出色的女人，臉型小而精致。就是這么大年齡了，看起來仍然覺得很美。

雖然她頭發全白了，額頭和眼角都有許多皺紋，但是，臉蛋還是紅潤的，一雙標準的杏仁眼，笑起來非常慈祥。

田寧去外婆家走親戚，順帶連幾個舅舅家都串了一圈回來。春節主要的親戚就走完了。

民間有個習俗，不過初五不出門。他原本打算初六出發去榆城。初四，親戚都走完了，他沒什么事，正百無聊賴，開著臥室門睡午覺。

母親手里拿著抹布正在擦桌子。忽然母親好像自言自語說：“那是誰呢，提個箱子？”他聽見母親的話隨意地回到：“誰來咱家走親戚呢？”

“不是咱家親戚，我不認識，一個女娃，長頭發的。”母親說道。

“長頭發，不認識？”他坐起來，朝窗戶外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剛從大門走進來，他驚叫出聲音，是霜兒。

她戴著一條褐色的圍巾，穿著小款粉色棉服，黑褲子，拖著一個小方形的香檳色行李箱。

他顧不上整理頭發和衣服，穿著拖鞋就往外跑。

霜兒紅著臉，臉上帶著點疲憊。“阿姨好！”她有點羞澀地對先走出來的田寧母親說。

她的小臉被寒冷凍得有點發紫。他母親看到這種情景，瞬間，明白一切了，馬上說：“嗯，好，田寧，快讓人家女娃進屋里，人家走了一路，肯定累了。”

“嗯，好。快進屋，霜兒。”他提著霜兒的行李箱，拉著霜兒的手進了屋里。她的手冰涼，他趕快給霜兒倒了一杯熱水。

“霜兒，你還沒有吃飯吧，我給你沖兩個荷包蛋。壓一下饑。”母親用夾生的普通話叫“霜兒”的名字，因為平時他們說的是晉南本地的方言。

霜兒一個人來，旅途這么遠，跑來找他。他蔚為感動。她還有暈車的習慣。他摟住她的腰要抱，霜兒臉紅地撇著嘴說：“哎呀，你媽在呢，別這樣，人家害羞！”這是她第一次來，她可不想第一次見未來婆婆就把賢淑形象盡毀。

田寧則傻傻地沒想那么多。他就是覺得，霜兒是他的，他怎么都可以。戀愛期的男女智商會降低，不止是女的，男的也一樣。其實不是智商降低，只不過是對其他事情都不管不顧了。

但是霜兒對這次見面是謹慎的，雖然她是不請自來，但她對這次見面相當慎重。她特地買了這身衣服。粉色的羽絨服，黑色的長腿鉛筆褲帶長喇叭口。

喇叭口下邊直接遮住她的腳踝骨，這讓她的腿部顯得修長，以在未來的婆婆面前，使她看起來是個有個子優勢的女孩。

他母親給霜兒端上來荷包蛋。他給霜兒脫下外套，盯著她，她里面穿著那件紫色的針織衫，霜兒總是那么瘦，嘻嘻，才幾天不見，他就這么稀罕她了，小別勝新婚。一點兒不假。

吃完兩個荷包蛋，霜兒的臉旁變的紅潤，精神緩過來了。

她開始好奇地觀察房子里的一切。這個房子是一般農村的瓦房。六間，從東往西，一間廚房，一間父母臥室，三間客廳，一間田寧的臥室。哥嫂搬出去住了，一般家里就他和父母在。

父親上班去了，家里挺清靜的。他帶霜兒看了看自己以前畫的畫，高中的時候拍的相冊。到晚上了，他把臥室讓給霜兒睡，也只能這樣了。

晚上，父親回來，從他母親口中得知了霜兒來了的事，也沒有過多地問。老人們挺高興，覺得兒子有本事。他們本來也主張兒子自由戀愛，不予干涉。

晚上，客廳里沒有暖氣，田寧睡著冷。霜兒悄悄地打開臥室門，讓他溜進來。

第二天，田寧帶著霜兒去外婆家。

她還裹著三寸金蓮，穿著淡藍色的確良，從側面系搭扣的上衣，頭頂裹一塊淡藍色格子的手帕，一看就是一位精致的老人。

她沒有到過很遠的地方，見到這個從榆城來的姑娘，感到高興，同時感到新奇。

田寧說是她的女朋友，外婆高興的合不攏嘴。用她那干枯的手，抓著霜兒的手，微笑著仔細觀察霜兒的臉，眼里流露出對霜兒的喜愛。霜兒送給她一把隨身攜帶的牛角梳。老人也從兜里掏出一張五十的壓歲錢給她。

霜兒一開始推辭不要，但是田寧告訴她這錢不管多少一定得收。說這是外婆第一次見外甥媳婦一定要給的錢，是一種風俗，必須得收。

見過外婆以后，他和霜兒回到家里，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去榆城。

他決定要走，父母也沒有阻攔，他們覺得他已經長大了，自己家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就任他去了。

年輕人帶女朋友回家，這鄰里的阿姨和大媽們看見后，免不了要問：“田寧，這是你對象，真好來？”然后直勾勾地盯著，上下打量一番。

鄰居長輩的男人們，一般是不會直接問的。男人們通常簡單地問一句：“田寧，走呀？”抽一口煙，然后通常把贊美之詞，隱藏到目光里。

出發前，田寧帶霜兒到鎮上的市場上走一圈，帶她參觀一下他從小經常逛的街道。再到他上過學的高中學校門口溜達了一圈。帶女友了解自己的一切，是他覺得必須的。

別人帶女朋友玩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讓女友了解自己成長的環境，自己的親人，自己的過去，都是他想要的。也許，在他的內心，他還活在過去的環境中。

他真的活在過去的回憶中。

小鎮的火車站非常小，候車廳只有幾百平米。坐車的人也屈指可數。沒有復雜的通道，從候車廳里出來就是月臺，可以直接坐上南來北往的火車。買票更不用擠。他倆在候車廳聊了一會兒，火車就到了。

車廂里整潔干凈，也許是上下車的乘客少的原因，一切安靜有序。拉著霜兒的手，火車緩緩駛離故鄉。

他忽然感覺，故鄉的冬天，比以往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