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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嵩云秦樹

嵩云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寄令狐郎中》

或可譯為:

我是嵩山的云你是秦川的樹長久分居,

跨越千山萬水收到你寄來慰問的鯉書。

請不要問起當年令狐楚幕下的舊賓客,

我就像那茂陵秋雨中病廢的司馬相如。

會昌五年(845年)秋天,令狐绹從遠方寄來書信問候,其時他在朝中任考功郎中。李商隱看著嵩山的云,想起秦川的樹,寫下了這首詩。

這也許是令狐绹給李商隱的最后的問候,因為接著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李商隱在會昌六年(846年)剛回朝,武宗病逝,宰相李德裕隨即被貶,李商隱在這個關口恰恰追隨李德裕的親信鄭亞南下桂林。這引起時任湖州刺史令狐绹的震怒。

早在他從事令狐楚幕的時候就有過被人饞毀的遭遇,“人譽公憐,人譖公罵”(《奠令狐相國公文》),“沈約憐何遜,延年毀謝莊。清新俱有得,名譽底相傷”(《漫成三首》其二)。大概李商隱初入幕府,才氣過盛,抑或詩文“輕薄”“譏刺”,故為人不喜,而遭到嫉恨。

人說,性格決定命運。精華欲掩料應難。從人性的角度看,一個人才華橫溢,如果不加掩飾,就是傷害別人。在同一個環境里,你如果弱勢,就可能得到更多的同情;而你如果春風得意,則大多會引起別人的嫉妒。這是人之常情,這是人性。

而令狐绹則一路高升,這是由于當時牛黨當政。

會昌六年(846年)六月,剛即位不久的宣宗問宰相白敏中,記得以前為憲宗發喪,去陵墓的路途中遇到大風雨,朝臣百官和六宮嬪妃都四散逃走避雨,只有長得高大而多胡須的山陵使扶著憲宗的靈柩車駕不走,這個山陵使是誰呢?白敏中回答說是令狐楚。宣宗問他有兒子嗎?白敏中回答說,令狐楚的長子令狐緒現在是隨州刺史,年少時得過風濕病。令狐楚的次子令狐绹是湖州刺史,很有才氣。宣宗由此對令狐绹種下了很深的印象。

大中二年二月十日,令狐绹召拜考功郎中,不久知制誥,充翰林學士。令狐绹入朝向宣宗謝恩,宣宗問起元和年間的事,令狐绹逐條對答,十分熟悉,宣宗甚為歡喜。

當時李商隱正離桂州幕府北歸,聽說令狐绹和宣宗親近并獲升遷,他也替令狐绹高興,作了《寄令狐學士》,希望他援引自己:“秘殿崔嵬拂彩霓,曹司今在殿東西。賡歌太液翻黃鵠,從獵陳倉獲碧雞。曉飲豈知金掌迥,夜吟應訝玉繩低。鈞天雖許人間聽,閶闔門多夢自迷。”又寫了《夢令狐學士》:“山驛荒涼白竹扉,殘燈向曉夢清暉。右銀臺路雪三尺,鳳詔裁成當直歸。”可是再也收不到令狐绹的回信。

自桂林返京,李商隱一路給令狐绹寫了詩信若干,均無回音。自己年華易老,不堪蹉跎,世態炎涼,甚難消受。蓬山在望,青鳥為予探之,其果有援手之時乎?每個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權利。女子追求堅定的愛情,李商隱追求自己的信仰,這兩者是相通的。

回到京城,冬盡臘殘,轉眼春天到了,李商隱寫了《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或可譯為:

相聚多么不易離別難說再見,

何況暮春風力衰竭群芳凋殘。

春蠶直到死去絲兒方才吐盡,

蠟燭燃盡成灰蠟油方才滴干。

清晨對鏡梳妝擔憂容顏暗換,

長夜吟詩對月倍覺刺骨清寒。

您的住處距離這里并不遙遠,

多勞青鳥信使殷勤前去探看。

令狐绹未入相時,已像蓬山一樣遠。入相后禮絕百僚,更是連門也找不到了。朱彝尊批:“鎖雖固,香能透之;井雖深,絲能汲之。”

求見難,就這樣辭去也難。蓬山比翰林院,李商隱認為請令狐绹推薦入翰林院還是有希望的,因為自己一生的情結是回到中樞。紀曉嵐評論:“不作絕望語,詩人忠厚之遺。”

夏去秋來,秋紅陣陣,令狐绹府上菊花滿園。這里也是令狐楚的舊宅,在長安城開化坊,李商隱在長安最熟悉的地方。大中三年(849年),重陽節到了,李商隱去令狐绹府上拜訪。

門房說令狐绹不在家,也可能在家不見。令狐楚去世已經十二年了,院子還像他在時一樣,栽滿了他最愛的菊花。

當年李商隱在令狐楚門下,令狐楚對他青眼有加,格外禮遇。現在令狐绹的地位甚至高過當年的父親,但他沒有對父親曾經賞識的人加以提攜,而是拒之門外,李商隱再也受不到從前的禮遇了。

他和令狐绹的關系一步步走至今天,而令狐楚死生永隔,黃泉下若有知,不知該作何想?李商隱感慨萬千,提筆在門房墻壁上題一首《九日》:

曾共山翁把酒時,霜天白菊繞階墀。

十年泉下無消息,九日尊前有所思。

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江蘺。

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無因再得窺。

或可譯為:

回憶從前在令狐楚幕府把酒的時刻,

白菊花開滿庭階整座府邸像下了霜。

老人家已經走了十年再也沒有音訊,

重陽節我獨自舉杯禁不住勾起憂傷。

郎君不學習漢使采回異草植于離宮,

空教我外姓子弟歌詠芳草聊以自賞。

官位顯赫門前設置閑人勿入的路障,

連我這個舊交也不能隨意登門拜訪。

《九日》是一個轉折,令狐绹拒絕援手的態度已經明確,李商隱不得不赴徐州幕府。

宣宗大中四年(850年),令狐绹拜相。

此時,李商隱妻子已死,孩子幼小,知己俱亡,窮蹙無路。為了養家糊口,萬般無奈之下,他給令狐绹寫了《上時相啟》《上兵部相公啟》等信。

令狐绹畢竟是宰相了,他引薦李商隱補太學博士,官階正六品上,這幾乎是李商隱一生中所任的最高官職。國子監太學博士十二人,令狐绹的哥哥令狐緒就做過這個職位。

唐代的東都洛陽、西京長安均設國子監,有六學二館之分。其中,六學包括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書學、算學、律學;二館分別是弘文館和崇文館。“安史之亂”后,學生數量隨之減少,東都洛陽生員更少。國子監降格以求,錄入八品以下官僚及庶人才俊子弟為生員。

李商隱擔任太學博士的時間非常短,自妻子暮春去世,到妻子安葬完畢赴東川節度使幕府,總共只有幾個月的時間。考察李商隱這段時間生活軌跡,他一直待在洛陽。

李商隱此時的職務是國子監太學博士,這是一個虛職,教授生徒學習大、中、小三種儒家經典。大經為《禮記》《左傳》,中經為《詩經》《周禮》《儀禮》,小經為《易經》《尚書》《公羊傳》《穀梁傳》,《孝經》《論語》則都要掌握。

李商隱在那里主事講經,申誦古道,教太學生如何寫作文章。但是他不喜歡這種虛職,這是商山四皓以前的位置。他總想以有生之年為朝廷做點實事,欲回天地入扁舟。但是他幾次上啟陳說內心苦衷,令狐绹都不再理睬他。

自己本來和令狐绹是最好的朋友,到現在反目成仇,走到今天這一步,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正是令狐绹的父親、他的恩師令狐楚,以及王晏悅的父親、他的岳父王茂元。而在他們之上,是籠罩著晚唐四十年的牛李黨爭。

恰巧柳仲郢聘請他去東川,薪水極高,李商隱這才拋下孩子前往。這一次是決絕。這以后,李商隱和令狐绹直到老死不相往來了。李商隱把自己進入翰林院看作待嫁的人,他像待嫁的小姑,正在替自己做嫁妝。自己到處漂泊,在各地幕府里做幕僚,只是幫人做事,好像小姑那樣還沒有出嫁。

他寫下了《無題二首》:

其一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

或可譯為:

鳳尾花紋的綾羅輕薄透明一層層,

青碧紋理圓頂羅帳深夜親手趕縫。

那次邂逅羞澀地未及用團扇遮掩,

可你驅車隆隆地駛過竟無語相通。

多少不眠長夜思念直到更殘燭盡,

始終沒有音訊轉眼又是石榴花紅。

也許正在垂楊河畔拴系青白駿馬,

我何時等到送去會你的西南好風?

眼看著石榴花紅,自春徂夏,略無消息。多少次獨自伴著逐漸暗淡下去的殘燈度過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紅的季節。李商隱把象征暗示的手法運用得精妙自然,不露痕跡,這確實是藝術上爐火純青境界的標志。只要令狐绹一句話,他就可以回京,可是令狐绹會說嗎?

要旋乾轉坤,使唐朝得到中興,一定要進入朝廷,進入翰林院,參與朝政,才有希望。自己想進入翰林院,實現中興唐朝的抱負,可是沒有人引薦,真是“所痛無良媒”,“東家老女嫁不售”。無法實現旋乾轉坤的抱負,只能眼睜睜看著唐朝沒落下去,自己卻無力可施。

曾國藩說:“二詩言世莫己知,己亦誓不復求知于世,托詞于貞女以自明其波瀾不起之意。”他是了解李商隱的。

其二

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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