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悸萬分，寒冷、無奈又絕望。慘遭蹂躪的宋火，被陳漁一把從咸池邊拎了回來，落水狗一般，扔到了東宮庭外的石階上。
庭外，兩個東宮輪值的小太監，仍舊像放飛自我的小孩子一般打鬧。當濕漉漉的，瑟瑟發抖的宋火倒在了階前，他們也只是側目看了一眼，竟絲毫沒有過來攙扶的意思。
“該殺！”
陳漁只是冷冷說出兩個字，十步外的兩個小太監，瞬間血濺當場。
不干活的小太監，自然沒有價值。沒有價值，自然就沒有存在的必要。這是懷荒，是周朝，也是這個世界的至高法則，唯一法則……奄奄一息的宋火，瞥了陳漁一眼，想要伸手阻止，卻到底是沒有看清楚她殺人的手段。他心下慘然，為幾個小太監痛惜；轉念一想，心道，還好先前追殺自己時，她的功力沒有恢復。
緊接著，宋火又暈了過去。
……
“沒想到，竟然真的是王子……可，終究是個慫貨！”陳漁秀眉一軒，淡淡說道！她的神情，變得更加古怪了。
一念至此，她向中庭看了一眼。僅僅只是一眼，如潮的寒意，頓時籠罩住整個東宮，就連殿上的飛鳥，也驚懼逃開。
熙熙攘攘的中庭，時間如靜止了一般，呼吸可聞……下一刻，所有的大小太監、宮女，竟似是宋帝辛駕到一般，呼啦啦奪門而出，爭先恐后的拉扯住衣帶，如繁花聚頂般，簇擁著昏睡的宋火，向寢宮踱步而去。
他們，自然是要證明自己還有，哪怕那么一丁點兒價值。如此，他們才能活著。
……
……
“魚兒入池了。”云臺城大殿后，殘疾軍師面無表情，空蕩蕩的道。
“好大一尾魚兒，不知，咸池裝不裝得下……”宋帝辛說著，緩緩站了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有站起來了。
……
……
“你來找我，不是為了殺我？”這是宋火醒來，問出的第一句話。
他醒來時，正泡在一種特殊的藥水中。邊上的陳漁皺著眉，神情冷峻，揣手站在大木桶前，眼鏡直勾勾的盯著桶里面。
宋火下意識的，捂住了身體的關鍵部位……
“他們，用毒藥給你泡澡？”陳漁反問道。
她當然不是盯著宋火的身體，而是盯著桶中漂浮的幾味猛藥。
“是先生吩咐的，小時候，這是常事?！彼@樣說著，心里卻小聲嘀咕道，這算什么，自小到大，就是馬尿，也早已不知道讓我喝了多少碗。
“怪不得?！标悵O輕微的撇撇嘴，動了動鼻子，輕描淡寫道。
她見宋火疑惑的盯著自己，攤一攤手，補充道：“怪不得，給你下了那么多次毒，都沒能毒死你。”她說這話的時候，面色漠然，語氣中滿是失望。
宋火聞言，猛然縮了縮身子。他的額上，已經浮起了一層細汗，也不知是因為潮熱，還是后怕。
“說到底，還是來弄死我啊……”
宋火向下沉了沉，將肩膀徹底泡在了桶中，慢慢垂下了眼瞼。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也變得很難讓人琢磨，很耐人尋味。是失望？是解脫？還是說，有些什么別的？
“你們，自渭水跳船后，我也告別了老泥人他們，回家了。”陳漁看了宋火一眼，很隨意的抬腿，斜坐在了身后的桌子上，緩緩說道。
宋火垂著眼皮，身體繼續下沉，將脖頸兒也沉沒在桶里，不說話。
“這幾天，正好有事，順便，來看看?！彼е齑?，補充道。說罷，無奈的聳了聳肩。
這句話有些多余，有些沒頭沒尾，好像是隨口提了一句，又好像是在解釋。可是，她為什么要解釋？這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宋火依舊不說話，他的半張臉也沒到了水中。他很不理解，他不懂，從來不懂。
他不懂，為什么從小，先生反復告訴自己，要拼盡全力，去做一個無用的人。做一個無用的人，很好嗎？做一個無用的人，需要拼盡全力？
他不懂，為什么明明很多人，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卻總會遭到無端的凌辱打罵，遭受無盡的劫難？
他更不懂，面前的這個人，明明是自己救了她的命，然后費勁千辛萬苦，和泥人張走街串巷，掙得糊口的吃食給她養傷。而她，卻只是想著，如何用盡各種手段殺死自己……“我是壞人。在這個天底下，如果你們認為最壞的人是北冥皇帝，那我至少，算是天底下第二壞的人?！标悵O站了起來，她站得很直，整個身軀都充滿了無盡的張力。
如潮的寒意，頓時充斥著整個屋子。
于是，她的話又變得冷冰冰的，好像什么都無所謂起來。
宋火好似感受到了寒意，睜開眼，瞥了瞥陳漁。心道，這句話，你倒是實話實說了。
他的大半張臉泡進了水中，眼睛要貼著水面了，若不是需要抬頭換氣，他早已整個泡進水里了。
“我給你帶來個好消息。但不要誤會，我來找你，是有特殊目的的?！?
“我是個沒用的人，是個廢人?！?
宋火并沒有問她目的是什么。他這么說，不是在刻意表明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他更不是在謙虛，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雖然，這話說出來，他自己也很無奈。
宋火像個純粹的儒生，更比儒生膽怯十倍。
顯然，這個世界，并不需要這類人。
呼延北冥，一夕破四境，攻滅北冥三十六國，以蠻橫的武力建立北冥帝國。其尚武之風，自不必說。
就連大周五國，也莫不崇尚武力，以擁有從圣級強者為能。何況，自古以來，便有“七殺抵萬兵”的說法。意思是說，在兩敵對峙中，一個七殺巔峰的強者，抵得上萬名兵士的作用。
因而，但凡有人入了七殺境，哪怕是七殺初期、中期的境界，各國皆爭相招攬，尊為客卿。更不必說，從圣、圣人級的強者了……只要入了從圣境，那就是匹夫一怒，天下俯首的圣人。
只是，擁有修行天賦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機緣更加難遇。但凡踏入了修行界，擁有修徒境界的人，已經可以擔任中級武官。
若是踏入了比劫境界，就可以成一方沖鋒陷陣的將領。
能進入七殺境界的人，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至此，想要破境進階，難比登天。
……
像自封精元，修苦難劫，一步入從圣的炎陽，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
這千年之下，傳說以來，也只因張蒼匹夫一怒，致使中原氣運大破，狂涌北冥，才出了個連越四境十階的天才。
……
……
“倒是有自知之明”陳漁森牙微露，冷笑道。
“……”
“……”
氣氛很尷尬，天已經徹底聊死了。
……
……
“炎陽還活著。”沉默良久，陳漁突然開口。
“你說什么？！”嘩啦一聲，將要完全浸沒的宋火，猛地從木桶中站起來！
“你衣服……穿……你！要！死！啊?。。 ?
砰地一聲，宋火連同碎裂的木桶，飛到了庭院當中。陳漁拍拍手，伸了伸腿，就如同踹飛一只癩蛤蟆。
……
小太監們驚惶萬狀，趕緊圍了上來。
天寒地凍，月明星稀，宋火狠狠跌落在冰冷的石階上，比仰面朝天的蛤蟆還要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