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嘟了一段時間,卻是父親接起來。突然間,覺得和父親沒話說。于是就說:叫俺娘來接電話吧!
父子之間,大概都有這樣的一段歷程:無話可說。與母親,倒是有無數的話,盡管家長里短,芝麻小事,但聽來都是溫暖如初。
父親生于1955年,他曾經有過一段工作上的黃金時代,但卻沒堅持到底,他曾經為了改變家中的現狀做過無數次的努力和嘗試,但基本都失敗了。
經濟學上有“限制條件下的最大化”。我想,父親也是如此,條件有限但卻在有限的情況下希望抵達最大化的結果,雖敗猶榮。
如今,他還是在家待不住,要到工地上去。每次我勸他回家待著,比如山上種點地夠吃就行,身體健康才是本真。不知為何他總不聽。依舊跑出,不太著家。這也是母親經常抱怨的地方。
父親最光鮮的年代,大概是作為一名廣播戰士的年代。那時村中電力普及,還算是有線廣播的黃金時代。他與村中另外兩個人同時在鎮上工作,一個是王學會,一個是王傳志。后來的后來,只有王傳志堅持到底,另外一個也轉行了。
那是個自行車就算得上很牛的時代,父親有一輛金象牌大輪自行車,騎行上面,略感威風,更有顯擺的成分。
父親負責村中每家每戶的廣播安裝等事宜,眾人也多戲謔稱呼他為“廣播戰士”。安裝廣播,也懂電的原理,這是父親駕輕就熟的。可惜,他沒把這個特長發揮下去,荒廢了。
有線廣播的時代很快就過去了,父親也被閑置起來,基本上沒有了用武之地。傳播工具的轉化,廣播系統的弱化,電視的強勢入侵,廣播如今已經沒有了蹤跡。但只有父親懂得,在有線廣播的黃金時代里,留下了他的驕傲足跡。
火磨,這是一個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懂的名詞。攤煎餅的玉米糊要經過研磨,火磨曾是最好的工具,取代了石磨。但火磨需要照明線另外的一條線路,曰動力線。這個父親懂得,于是就上馬過一段時間的火磨。
在家中的院子里開足馬力,村中需要者將半成品玉米粉碎之,支起一個大鍋,旁邊就放置火磨,將半成品的玉米放在大鍋里,開動火磨,研磨成為玉米糊。此過程,噪音巨大,響聲震天。父親最后一算賬,收支平衡,沒賺錢。于是,這樣的一個嘗試也宣告結束。
說實話,對父親的這個嘗試,我從開始就不支持,但那時候太小,沒有發言權,發言了也沒人聽。只要父親想到就敢去嘗試。村中另外的火磨,最終也都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是每個人的家中都有了微型的火磨,自己就能夠解決問題,也就不需要興師動眾,進行這樣集中處理了。
在村里,曾經興起過一段種植熱潮。那就是種蘋果樹。后來學了經濟學才懂得,種植什么都是一窩蜂,尤其在農村,沒人指導,往往看啥賺錢就種植啥。
現在,村里流行的是種植櫻桃。而蘋果樹的年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村中應該沒有一個蘋果園了。這大概就是市場經濟的盲目性導致的直接后果吧。
在南臺子,將一塊好地全部種上了蘋果,多年后,我在初中時代,就和爺爺在那里度過了無數的夜。蘋果樹,周期太長,也始終沒有賺過什么錢。只是每年除草、打藥等已經消耗了無數。10多年的樹木,在蘋果園的小屋子被某些不懷好意的人點燃之后,父親果斷將所有的樹都砍了。
一聲嘆息,一命嗚呼。在心中,我十分可憐這些樹,無數個夜里,無數個秋季收獲的季節,滿是蘋果的香氣。
蘋果園的落寞和消失是必然的,不僅是不賺錢,也有摻雜其中的恩怨,更有那些肆意破壞的人,還有爺爺的衰老,已經沒有人能夠繼續堅持夜里在那邊看守。
父親沒有種植櫻桃,但櫻桃的命運,也大概會像蘋果樹那樣,隨波逐流,浮萍一般。
除了懂廣播、懂電力,父親還是一個園藝高手,尤其擅長剪枝。可惜的是,村中幫忙,也只是幫忙。
到了柿子樹剪枝和嫁接的時節,父親有點忙。因為他深諳其中道理。于是,村中便會有人來尋,讓父親去幫忙剪枝和嫁接。此刻,父親有點小驕傲,無論誰都答應,一個字:去。
多半父親是有點虛榮的。因為此刻,他的價值獲得了體現。盡管沒有物質的報酬,但是心理上應該是獲得了認可后的無限滿足吧。
因為這,他曾經去過萊州的1個村,在那里的農場待過一段時間。那時,我小學三年級,1993年。至今我還記得那個地址:萊州市萊州鎮前北流村林業隊。
因為那時候,我就開始給父親寫信了。想到人生第一封信就是郵寄給遠在外地的父親,心中不免有些期待。父親也給我回了不少信。同樣比較可惜的是,當父親回來的時候,也沒有衣錦還鄉,更沒有賺到多少錢,被母親說了一頓,他略微有點不高興,但轉眼就過去了。
我時常想,假如父親將他的園藝技術發揮下去會怎樣?不也算得上是一個工匠了嗎?可惜沒有。此也是我感覺比較失落的地方。
對五井鎮上的人來說,大概多數都記得石峪村輝煌且瘋狂的近乎于全民養雞的時代吧。父親也曾深陷其中,趕上了時代的潮流,但照樣是一塌糊涂一筆爛賬。
那正好是我的初中時代,家家戶戶養雞忙。村中雞蛋的價格也居低不上。同時帶來的負效應就是村中空氣質量明顯下降,有雞糞造成的污染,尤其是暴雨來臨的雨季,雞糞隨水流,遍地都是不堪入目,可謂臭氣沖天。
臭是難以言說的痛。而家中從孵化小雞到養大,這需要一段時間,飼料的投入等都是成本。我依然記得每年過年前,都會有人來家中催收欠賬飼料錢的場景。多數就是一種煎熬,如此經過了無數年,才還清了所有養雞的賬。
由此可以推斷,那場瘋狂的養雞運動中,賺錢的不多,大部分都賠了。如今的村里,還有幾戶堅定不移地在養雞,這樣下來可能賺點。否則,隨大流的結果誰都曉得,但仍有人前仆后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