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站內,陳舊的休息椅上蜷縮著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和眾多漂泊在外的人們差不多,暫時尋了一個棲身之處。
她閉著眼睛輕哼童謠,微弱的聲音被周圍的嘈雜盡數掩蓋。人很多,她混在其中,卻是莫名的心安。
天亮她就要去找外婆了,讓外婆給她包餛飩吃。
緊插在腰身上的彈簧被陡然卸了下來,放縱的滋味美妙得有些可怕。她不必時刻保持完美妝容,不必因身材管理而去計較那一點點的卡路里,不必為徐煜城那個家伙而做個精致的傀儡。
他甚至都沒有對外承認過她這個女朋友,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老實說,她也懶得計較了。
在車站將就了一晚,腰背僵痛了個遍,廉價的泡面在此刻是最難得的珍饈,路晚專注埋頭吃著,往上冒的熱氣熏紅了她的臉。
才剛剛進入車廂,沉悶的氣味便撲鼻而來,路晚微蹙著眉,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她依然忍受不了大巴車里的味道。
尋到自己的位置后,路晚轉頭向車窗外看去,人群熙攘,好多陌生的面孔,瞳孔漸縮,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臉了。
外婆所在的小鎮有些落后,長久以來,只有大巴車能夠通往那里。慢是慢了些,她倒也不在意多余時間的逝去,因為白日光陰似乎難以有個盼頭。
載著眾多乘客的長途汽車在群山之間繞行,景色飛快向后掠去,又是慢慢的,將她帶往那個僅有過一面之緣的水鄉。
江南的雨綿延不絕,霧紗蒙面,半遮半掩最為勾人。
天擦黑,路晚終于看見了小鎮的牌坊,涼氣自小腿滲進,她緊了緊裹在肩身的毯子。
車上的冷氣開得有些足,她穿的是短袖加包臀裙,早就受不住了,還是鄰座的大嬸心善,將這條毯子送給了她。
雨霧細膩,路晚抬眼打量著周遭的場景,白墻灰瓦,門前的小河,還有河上的烏蓬搖櫓,是流落在各處的歷史感,也是她難以抹開的記憶。
站在拱橋之上遙望遠處,霧中隱約出現了幾艘停泊的木船,隨著水面飄蕩。船身不時輕碰在一起,發出一陣陣沉悶地聲響。
路晚緩步轉過石橋,視野明晰了不少。沿河的居民房格外寧靜,她知道沒雨時的場景,能夠看見外廊晾曬著魚干,竹竿上還有迎著暖陽搖擺的衣物。
每逢說書,鎮里的男女老少都得擱置下手中的事情,共同圍坐在樓臺前,無論天氣好壞。
深色雨蓬之下聚滿了人,黑影攀附著油布搖曳,而鬢發花白的老先生高坐樓臺之上,一身青袍,還戴著一副圓框眼鏡,他悠然甩袖,掌握了黑夜的脈搏。
水岸樹影婆娑,路晚逆光而站,雨未停,她身上還裹著那張流蘇毛毯。藤椅繁雜地擠在后面,其實她也想隨意拼張桌子坐下,手捧一杯溫熱的香茗,溺在這夜里。
忘了具體是幾歲,外婆帶著路晚到鎮上來住了一小陣子,她也常常坐在人堆里,聽那些老先生說書。
習慣了在大城市里穿梭,聽書已不再出現在路晚的記憶中了,她的生活也越發慘白。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老先生已然說罷,便抱了抱拳走進幕后,贏來了滿座喝彩。路晚恍然回神,笑著鼓起了掌,如果她從來都只是生活在這里,也許會坦然幾分。
先生口中的故事固然精彩,但生活是生活,最清醒的還是世人。人走茶涼,地面潮濕而冰冷,而稍微年輕些的小伙子們留下來收拾場地,搬著藤椅和木桌來回奔走。
夜深了,該回家的人都回家了,那外婆家在哪里呢?
路晚一拍腦袋,竟然忘了告訴外婆她來這里了!
雨勢漸大,路晚慌忙將毛毯掀起,遮住了頭,在短暫的人聲哄鬧中,她捏著沒電的手機有那么一瞬間失了神。
“請問,一水巷盡頭有姓舒的人家嗎?”
“大哥!你知道鎮上的舒老太太嗎?”
“請問——”
不知是大家急著避雨,還是路晚奔波了一天,餓得都沒有力氣說話了,反正她始終沒有得到回應。她獨自站在雨中,被淋了個盡興,連最外層的毛毯都在滴水。
做了那么多年總裁的秘書,路晚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面對任何狀況都能游刃有余,而此刻,她無措地張著手臂,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打得暈頭轉向。
或許先前的那幾年,都算不上真正的獨當一面,她身邊總還是有個叫徐煜城的男人。
撥開貼在臉上的濕發,路晚咬緊了牙,莫名憎恨起了那個遠在大城市里的他。
樓臺之下的光亮盡滅,冷風不斷地敲擊著路晚的神經,好冷,她蹲下身來,用那張濕透了的毯子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錯亂的夜,錯亂的她。
水洼輕顫,似是有人悄然靠近,路晚警覺地抬起頭來,同時,手無聲地摸到了包里的那把刀。
并非是惡徒,那男人身著長衫,背著把斷頭的二胡,他攜一身干凈氣息,將竹節柄雨傘送到了她的面前。
滴答滴答,朦朧的黑夜為眼睛降下了一種別樣的折磨,路晚緩慢站起身來,懷疑是自己穿越了,他是個專在夜間勾人魂魄的男妖精也說不定。
男人沒有說話,將雨傘往前遞了遞,附著一張工整厚實的紙張,他淋著雨,指尖涼得令人心驚。路晚顫著手一并接過,頓時,風雨都繞過了她。
“謝謝你……”
聲音微不可聞,不知那男人聽清了沒有。
路晚緊捏著那張紙,目送著男人遠去,他的身形高挑而瘦削,在這飄搖的雨夜里卻走得穩穩當當,天色太暗,她瞧不清他的臉。
閃電伴隨著驚雷,路晚嚇了個哆嗦,她慌忙低下頭去,卻尋到了避身之處。
上好的紙張似乎還泛著墨香,它指明了一水巷在哪個方向,也能夠帶著路晚找到巷子盡頭的舒姓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