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樹萌動，即將開花展葉，路晚靠坐在大樹下，想起了幼時那個帶她偷桃子的男孩。

那男孩笑得肆意，眉宇舒暢，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柔柔的光。他趴在枝頭上叮囑：你給我放哨！見人來了就趕緊告訴我！

最后，桃子沒吃成，桃樹的主人從背后悄聲靠近，抓住了這兩個調皮的小毛孩。

路晚清楚地記得那回外婆罰她跪了好久，隔天，外婆還是為她買了脆甜的桃子回來。時間久了，她卻再也想不起當年那個男孩的臉了。

三五朵綿云游離，暖陽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化為淡淡了光暈縈繞在路晚周身，她輕闔雙目，任由自己睡了去。在這方土地上，她是最安全的。

過路商人牽著騾子悠然向前，鈴鐺制作精巧，響聲清脆悅耳，喚醒了睡夢中的路晚。

身上披了一件男士的上衣，柔軟布料上浸著淺淡香氣，路晚很熟悉，這味道是屬于簡依青那男人的。

自放風箏那晚后，她就沒和他碰過面了。

萬里晴空之下，藍宜學堂人流如織，許久沒這么熱鬧過了。

文化學堂成果展示活動開展后，同學們踴躍參加，還邀請了鎮上的居民們來觀賞評鑒，涵蓋國畫、書法、剪紙等，另外，活動準備了五子棋、象棋和跳棋等，得以調動起所有人的娛樂興致。

純屬過來湊個熱鬧，路晚游梭在多個場地，一手拿薯片，另一手端飲料，她躲在傘蔭下抿唇笑，感覺自己在參加一場有趣歡樂的派對。

周圍好多生動的人，她是那么快活，是被從籠中放出來的小鳥，縱然被囚禁了許久，可還是為能重獲自由而高興。

“湖邊的柳梢把信報，春天歸來了，魚兒擺尾劃破湖面，云彩隨著浪尖搖呀搖……”

虎仔搖頭晃腦地念叨，一對招風耳的線條流暢而飽滿，不至于顯得太傻氣。

男人們圍在棋桌前，硬是拉著身為教書先生的尹蕭然去對弈幾局，都思量著在這上面能討到好處。

去慣了滿墻名作的高級展覽場所，路晚始終為不受壓制和約束的原始而感動，孩子們的這些畫天馬行空，誰說天空一定得是藍的？誰規定花一定要栽進泥土？誰又能阻止人生出一雙羽翼來？

她在畫架前駐足許久，眼前這幅粉墨畫勾繪出了春暖古鎮塘口的流動景象，有神有意，用筆稍顯稚拙，但她必須承認，笑笑很優秀，另外，簡依青指導得也還不錯。

好些天沒見過他了，照說今天這種場合他應該在場。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情千縷

酒一杯

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

黃昏似殘血，路晚混在大人堆里，輕聲跟著孩子們唱，大概二三年級，她是校合唱隊的領唱，每天傍晚學校禮堂排練的就是這首《送別》，那時還不太能理解歌詞的涵義，但知道講的是傷心事，很美的傷心事。

聽空氣流動的聲音，感受風，等待夜晚，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穗兒姐姐，那天你身邊的男人是誰啊？”虎仔湊到路晚身邊，抱住了她的手臂，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她當場消失。

“你瞧見了？”

“對呀，不光是我，笑笑和先生都瞧見了。”

“是你那位教畫畫的先生？”

“嗯！那天我纏著先生帶我去放風箏呢，他可真好，還是親手做給我的。”

路晚的表情有了裂痕，分明笑笑是尹蕭然的女兒，可虎仔一提起“先生”，她首先想到的是那位不會說話的年輕先生。

再者，她居然在猜測，簡依青看見徐煜城后他會是什么反應？

越發荒唐，她抬腳就想離開學堂。

瞧著那道身影遠去，虎仔才反應過來，穗兒姐姐還沒有回答那個陌生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