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出門檻,路晚碰見了姍姍來遲的簡依青,他的面色很不好,蒼白得快要碎掉,身姿也跟著孱弱病態。
如經典老電影里的畫面,青磚黛瓦無聲褪色,被火紅晚霞暈染的天空下,她和他相視無言。
路晚不打算同簡依青打招呼,他是被煙水芳草滋潤的江南男子,而自己并非是被柳絮桃花滋潤出來江南女子。
錯身而過時,她的手腕卻被松松握住。
“放開,我沒心思再和你繼續這種無意義的兜圈。”
簡依青反倒將她的手腕握得更緊,眼睫輕顫,似是在努力思考她話里的意思。
心火直燒,路晚當即就動了怒,她討厭看見他這張淡然的臉,恨他不會開口說話,憎惡他所有自以為是的親近和疏遠。
“只是一場隨時可以終止的男女游戲,調情而已,跟誰都可以。”路晚甩開他的手,微斂起雙目,眼神冷靜又無情,“難道簡先生會那么純情嗎?慘兮兮地告訴我,你已經喜歡上我了。”
簡依青輕動干涸的唇,發不出任何聲音,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哀與傷痛。過了好些時候,他從懷里拿出那只白色的蝴蝶頭飾,緩步靠近,為她別到了耳邊。
物歸原主,就再無瓜葛。
路晚被釘在原地,喉嚨澀得厲害,她頭一回考慮起了自身的言語是否過度尖銳,是否刺傷了面前這個男人。
“抱歉,我今天情緒不太穩定,不該把氣撒到你身上。”她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背過身去小心壓抑著自己。
掌心觸及一片冰涼,是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悲從心來,路晚垮了肩膀,任簡依青將她抓得更緊,任他冰冷蒼白的指節細細摩挲她的手背。
落日與晚霞最為相配,大火燃燒天際的盛景并不常出現,在光與影中,地平線也隨之而迷幻。
簡依青牽著路晚往前走,路過熱鬧的塘邊,穿過寂寥的長窄巷,推開那扇木門,他將她帶回了家。
她與他靜坐在庭院里,不置一言,看完了一場收尾的日落。
床上的人睡得不太安穩,像只蝦米蜷縮在寬大溫暖的被子里,她緊皺著眉,額頭上布滿了薄汗。
耳邊不時傳來細微的動靜,路晚悠悠轉醒,被床頭的暖調光線所安撫,她半支起身子來看,這是簡依青的房間。
她躺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全身沾滿了他的青竹香。
對他全然沒有防備,路晚揉了揉太陽穴,頭腦依舊倦怠,她正準備擁被再次躺下,卻注意到了桌上放置的籠子,那一灰一白的兔子都被困在其中,睡夢中聽到的動靜想必也是從這里傳出的。
“那兔子你真送?我可是要拿去做麻辣的。”路晚披著寬大的外套踏過門檻,話遠遠地穿到男人耳邊去。
月亮初上枝頭,簡依青獨坐在庭院里,眼神異常空洞,他沒有任何反應,寂靜得像消失了一樣。
“你的家人呢?這棟屋子到處都是空的,平時沒有朋友到家里來拜訪嗎?”
“還是要給自己尋點娛樂活動好,阿青,你不上課的時候,沒有寫字作畫的時候,都在做什么?”
晚風拍打著枝葉,恰似淙淙的流水聲,月下人顯而易見的失意,憂傷、暴戾都被他融進了軀體中。
路晚突然就不愿再追問了,答案已經夠明顯了,像現在這般,他是被世界丟棄的人,自愿囿于這方小小的庭院中,守著日月,照看著星辰。
或許他從不是光憑心情撩撥,再端著架子故作矜持,路晚恍然意識到,他只是不知曉什么叫做喜歡,因莫名生起的情感而不適和茫然,學著孩子那般試探個不停,卻始終無法攤開手掌去要。
世人都覺言語蒼白單薄,甚至于,他都沒有能力用言語去表達自己。
“你究竟在乎什么?我想,肯定不是那一把又一把斷頭淋雨的二胡,也不是房間里那兩只兔子。”路晚在簡依青身邊坐下,把手搭在他肩頭,“是什么?你心中裝了些什么?”
靈魂似才醒來,簡依青終于有了動靜,他緩慢牽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處。月光絲毫不吝為他鍍上銀輝,只缺一雙翅膀,天使便在眼前。
路晚發了怔,黑色瞳孔放大,她竟不知,在他平靜淡漠的外表下,藏著這般炙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牽連起她的心跳。
夜色彌漫,她看清了他的口型。
你,裝的是你。
簡依青輕闔雙目,低下頭用臉輕蹭她柔軟的掌心,如嬰兒般依賴的動作。
些許是被這樣美的夜晚迷了神,向來刻薄的路晚有些心疼這個不會說話的怪男人了,真正需要她的,只有他了。
心里那根常年緊繃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路晚望著簡依青,纖長睫毛寧靜地駐守在瞳孔旁邊,紅唇泛著光澤,彎起一個弧度,她笑得尤為動人。
“太懂事的小孩沒有糖吃,但你有。”
路晚伸出雙臂環住簡依青的脖子,不復輕佻,像只蝴蝶般輕盈地落進了他懷中。更好比是一根飄搖在風雨中的藤蔓,恨不得纏遍他全身。
無關其他,她就想這樣賴在他懷里,跟他融化在一起。
泛青的筋脈就在眼前,她用尖齒叼吻著他脆弱的后頸,努力克制住那一壓再壓的澎湃情緒。
月亮的明凈皎潔令渾濁的人心醉,但就算今晚的月亮圓一百次也不會讓她抬頭去瞧了,他可好看多了。
好半晌,路晚將白色的蝴蝶頭飾從耳邊取下,放在了簡依青寬大的掌心里。
“阿青,往后你的身邊就多一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