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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天早晨,在凱林奇府,謝潑德先生放下報紙說道:“請恕我冒昧,沃爾特爵士,目前的形勢對我們十分有利。戰爭結束了[9],我們手頭闊綽的海軍軍官們就要上岸了。他們都需要安家。時機再好不過了,沃爾特爵士,是時候挑選房客了,非常可靠的房客。他們很多人在戰爭中發了大財。要是一位有錢的海軍軍官前來,沃爾特爵士——”

“那我只能說,他可真是個幸運兒,謝潑德,”沃爾特爵士答道,“凱林奇府對他來說絕對是項嘉獎。不論他之前獲得過多少獎賞,這可是最了不起的一個——是吧,謝潑德?”

謝潑德聽了大笑,他知道,聽到如此睿智妙語,必須得笑一下才行,隨后接著說:

“冒昧地說,沃爾特爵士,提到做交易,海軍的先生們是很好打交道的。我對他們的做事方式還算略知一二。坦白說,他們出手大方,可以說是人們所能遇到的最理想的房客哩。因此,沃爾特爵士,容我建議,倘若您想要出租宅邸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我們必須得承認這是有可能發生的,因為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一些人的行為和打算,很難逃得過另一些人的關注和好奇。擁有顯要地位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約翰·謝潑德,或許還能依我所愿隱瞞一些家事,因為沒人認為我值得他們花時間關注。但沃爾特·艾略特爵士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躲也躲不掉。因此,容我大膽地說,盡管我們小心翼翼,但萬一事實真相的流言給傳了出去,我也不會大驚小怪的。正如我剛才要說的,假如事情果真如此,無疑會有人前來租房,我認為應該特別照顧一下我們闊綽的海軍上將。請讓我再補充一句,無論何時,我都可以在兩個小時之內趕過來,不用煩勞您親自接待申請人。”

沃爾特爵士只是點了點頭。但沒過一會兒,他站起身來,一邊在房間里踱步,一邊用譏諷的口氣說道:

“我想,走進這樣一座宅邸的海軍軍官們,沒有幾個不會驚詫萬分的。”

“毫無疑問,他們會環顧四周,慶幸自己交到了如此好運。”克雷夫人說。她當時也在場,是搭她父親的車過來的;再沒有比乘車前來凱林奇府對她的健康更有益處的事兒了,“不過我很贊同父親,水兵會是令人稱心如意的房客。我對這個職業相當了解;他們不光慷慨大方,而且方方面面都干干凈凈,仔仔細細!這些珍貴名畫,沃爾特爵士,如果你決定把它們留下,肯定萬無一失。屋里屋外的每一樣東西都會被照顧得好好的!花園和矮樹叢也會給打理得和現在一樣好。艾略特小姐,不用擔心,你那心愛的花園不會荒廢掉的。”

“說到這兒,”沃爾特爵士冷冷地回道,“就算我聽從你們的勸說決定出租房子,我可絕對還沒有打定主意要加上什么優待條件。我無意給房客什么特別厚待。莊園自然可以給他使用,沒幾個海軍軍官,或者其他什么人,能擁有這樣的莊園;但我要限制他們使用庭院,這可是另外一回事兒了。我不喜歡人們隨意就能去我的矮樹叢;而且我還得奉勸艾略特小姐要留心她的花園。直說吧,我可不想讓凱林奇府的房客享受任何特殊待遇,不論他是水兵還是步兵。”

沉默了片刻,謝潑德先生貿然開口:

“這種事情都有慣例,讓房東和租客之間的各項事情明明白白,簡簡單單。沃爾特爵士,你的利益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呢。這事交給我,房客一定不會得到超過他應得權利的丁點兒好處。我敢說,沃爾特爵士對于自己利益的關心和維護程度,還不如約翰·謝潑德一半兒上心呢。”

這時,安妮說話了:

“我想,海軍為我們做了這么多,至少也該和其他人一樣,有權享受任何人家所能提供的一切舒適和優待。我們都必須承認,水兵們的艱苦努力讓他們有權享受舒適生活。”

“所言極是,所言極是。安妮小姐所言極是。”謝潑德先生答道。他女兒的回應則是:“哦,可不嘛。”然而,沃爾特爵士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說道:

“海軍這個職業是有其用處,但如果我有朋友從事這一行,我會為他感到惋惜的。”

“真的啊!”謝潑德先生露出大吃一驚的神情。

“是的。它有兩個地方讓我反感,我有兩個強有力的理由來支持我的觀點。首先,這個職業給予出身低微的人過高的名望,讓他們獲得了他們父輩想都不敢想的榮譽地位。其次,它將一個人的青春和活力毀于一旦;水兵比其他人都老得快,這我一輩子看得多了。比起其他職業,一個人要是當了海軍,就更有可能看到自己父親不屑去搭理的那種下等人的兒子得到提拔,從而感到屈辱,也更有可能過早成為遭人唾棄的對象。去年春天,我有一天在城里遇到兩個人,他們就是我這番話的有力佐證。其中一位是圣艾維斯勛爵,我們都知道,他父親是鄉下的副牧師,窮得面包都吃不上。我卻得把位子讓給這位圣艾維斯勛爵。還有一位海軍軍官名叫鮑德溫,此人長得要多丑有多丑,紅褐臉色,皮膚無比粗糙又凹凸不平,滿臉皺紋,禿得只剩幾根白毛掛在腦袋邊兒上,頭頂只有一層發粉。‘天啊,這個老頭兒是誰啊?’我問當時站在我旁邊的一個朋友,也就是巴茲爾·莫利爵士。‘老頭兒!’巴茲爾爵士叫道,‘他是鮑德溫海軍上將。你看他有多大年紀?’‘六十,’我說,‘也許有六十二了。’‘四十,’巴茲爾爵士答道,‘最多四十。’你們想象一下我當時有多震驚;我不會輕易忘掉鮑德溫上將的。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凄慘的例子,海上生活把人糟蹋成這般模樣。可是我十分清楚,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的情形都大同小異:終日漂泊,經受著風吹日曬雨淋,直到被折磨成了見不得人的樣子。他們在活到鮑德溫上將這年紀之前還沒撞到頭一命嗚呼,可真叫遺憾。”

“別這么說,沃爾特爵士。”克雷夫人叫道,“這話也太殘酷了。稍微可憐可憐那些不幸的人吧。我們可不是每個人生來都那么漂亮。大海當然不是美容師,水手們的確老得快。我也常常注意到,他們很早就失去了青春容顏。不過,其他很多職業,或者說可能是絕大多數職業,不也一樣么?在陸軍服役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是那些不從事體力勞動的職業,不傷身體也得傷腦筋,人們的樣貌同樣會被時光所摧殘。律師日夜操勞,心事重重;醫生隨時出診,風雨無阻;甚至就連牧師——”她頓了頓,尋思著關于牧師能說些什么,“甚至就連牧師,你們知道,也必須進出傳染病人的房間,讓自己的健康和相貌受到有毒環境的損害。事實上,我一直認為,盡管每個職業都是必要的,也都是應該受到尊重的,但只有一小部分幸運兒,他們不用從事任何勞動,在鄉間過著有規律的日子,自由安排時間,滿足自己的喜好,靠自己的財產生活,不用為謀求更好生計而煩憂;依我看,只有他們,才有福氣能夠永葆健康和美貌。我認識的其他人,一旦青春不再,都會失去幾分美貌風度。”

謝潑德先生極力勸說沃爾特爵士讓海軍軍官做房客,似乎頗具先見之明;因為第一個提出租房請求的,就是一位姓克羅夫特的海軍將軍。謝潑德先生隨后不久便在湯頓舉行的太平紳士法庭季度會議上碰到了他。事實上,他早就從倫敦一位代理人那里得到了關于這位將軍的信息。一收到信兒,他便匆匆前往凱林奇府報告。根據這條消息,克羅夫特將軍老家在薩默塞特郡,賺了不少錢,想回家鄉定居。將軍此番前來湯頓,是為了實地看看廣告登出的幾處房子,但都不合心意。后來他偶然間聽說——(謝潑德先生表示,正如他之前所預言的那樣,沃爾特爵士的事情是保不住密的)——偶然間聽說凱林奇府有意出租,又得知謝潑德先生與房主之間的交情,于是主動結識了謝潑德先生,以便能好好問個清楚。在一次長談中,雖然只是聽了聽描述,將軍就表達了想要租住該府的強烈愿望。在他直截了當的自我介紹中,克羅夫特將軍百般努力地向謝潑德先生證明,他會是一個最可靠、最合適的房客。

“克羅夫特將軍是個什么人?”沃爾特爵士用冷冰冰的猜疑口吻問道。

謝潑德先生擔保他出身紳士家庭,還提到了一個地名。片刻之后,安妮補充道:

“他是一位白旗艦隊的海軍少將。參加過特拉法爾加海戰[10],之后一直在東印度群島。我想,他被派駐在那里好多年了。”

“那么我敢說,”沃爾特爵士說道,“他的面色肯定像我家侍從的制服袖口和斗篷那樣是橘黃色的。”

謝潑德趕忙向沃爾特爵士保證,克羅夫特將軍是個體格健碩、神采奕奕且相貌堂堂的男子漢,當然了,多少也經歷過風霜,但沒那么夸張;他的談吐舉止都相當彬彬有禮。看得出,他在租約條件上相當寬容,只求住得一個舒適之家,希望能盡快搬進去。他明白,想舒服就得付出代價,也清楚要租下家具陳設齊備的豪門宅第所需的租金。因此,哪怕沃爾特爵士索價再高,他也不會大驚小怪。他還詢問過莊園的情況,當然了,他很愿意代為管理,但也沒強硬堅持。他還說雖然有時也去狩獵,但從不殺生。真是位地道的紳士。

談到將軍,謝潑德先生滔滔不絕,還一一細數將軍的家庭情況,更加證明了他就是房客的理想人選。他結了婚,沒有子女;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謝潑德先生說,一個家若沒有女主人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照看不好的。他也說不清,沒有女主人或是有一群小孩子,哪個會更讓家具遭殃。沒有兒女的主婦是世界上最好的家具保管員。他也見過克羅夫特太太,當時她和將軍一同前往湯頓;在他們談論租房事宜時,她幾乎都在場。

“她看上去是一位談吐有禮、高貴文雅、精明伶俐的女士,”謝潑德先生繼續說道,“問了一些關于房子的問題,還有租約條件和稅務事宜,比將軍本人問得還多,似乎比他還有生意頭腦。而且,沃爾特爵士,我發現她和丈夫一樣,在本地也并非無親無故。我是說,她弟弟就是曾在我們這里住過的一位紳士。她親口跟我這么說的:她是幾年前住在蒙克福德的一位紳士的姐姐。叫什么名字來著?前不久還聽人說起過,但我眼下實在想不起來了。佩內洛普,親愛的,你能幫我回憶起那位住在蒙克福德的先生的名字么?就是克羅夫特太太的弟弟。”

可是,克雷夫人正與艾略特小姐聊得正歡,沒聽見他的求助。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謝潑德。自打老郡長特倫特上任,我就不記得有什么紳士在蒙克福德住過。”

“哎呀,奇怪了!我看,過不了多久我連自己的名字也要忘了。多么熟悉的名字,他很面熟,我見他都有一百次了。我記得他曾經向我咨詢過一件事情,關于一個鄰居私闖他的領地:一個在鄰居家農場干活的人闖進他的果園,把墻推倒了,偷走了蘋果,被抓了個正著。之后,他沒聽我的建議,而是友好地和解了。真是怪!”

人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你說的是溫特沃斯先生吧。”安妮說道。

謝潑德先生感激萬分。

“正是溫特沃斯!那人就是溫特沃斯先生。你知道,沃爾特爵士,他曾是蒙克福德的副牧師,做了兩三年時間。我想他是一八〇五年到那里的,我打包票你記得他。”

“溫特沃斯?哦,對——溫特沃斯先生,蒙克福德的副牧師。你剛才用的是紳士這個詞兒,讓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說的是哪位有家產的人呢。我記得溫特沃斯是個無名之輩,沒什么顯赫親戚,和斯特拉福德家族[11]毫無干系。真奇怪,我們許多貴族的姓氏竟會變得如此普通。”

謝潑德先生發現克羅夫特夫婦的這樁親戚關系沒能讓沃爾特爵士增添對他們的好感,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話鋒一轉,又開始滿腔熱忱地談論起他們無可爭議的有利條件:他們的年紀、家中人員和財富;他們對凱林奇府推崇備至,十分渴望能租下房子。聽上去,他們把成為沃爾特·艾略特爵士的房客看作是莫大榮幸。眼光著實不凡,當然,若是他們能知道沃爾特爵士想收的租金數額就好了。

無論如何,交易終究還是成了。盡管沃爾特爵士總是將惡狠狠的目光投向任何一個打算住進那棟房子的人,認為他們能用最高昂的價格租下它,簡直是交了天大的好運,但經過勸說,他還是同意讓謝潑德先生負責簽約事宜,委托他接待當時仍在湯頓的克羅夫特將軍,并商定上門看房的日期。

沃爾特爵士雖然不是個聰明人,但憑借著自己的閱歷,他也能感覺到,從所有的要緊方面來比較,不大可能還有好過克羅夫特將軍的人來提出租房申請了。他的見識也就到這個水平。不過,他的虛榮心還帶來了些許額外的安慰:將軍這個社會地位恰好夠高,又不會太過顯赫。“我把房子租給了克羅夫特將軍。”這話聽上去很不錯,比那些毫無名氣的某某先生可要強多了。提起某某先生,還總得解釋他是何來頭,凡是只需說某某先生人們就立刻知道所指為何人的,全國也就五六個人而已。而將軍這個頭銜,本身就說明了他的身份地位,同時亦不會讓準男爵的頭銜相形見絀。在他們的商談和交往中,沃爾特·艾略特爵士必須永遠高人一等才行。

凡事不和伊麗莎白商量一下可不行;但她一心只想著搬家,因此很樂意看到這么快就找到了租客,此事也能就此敲定,自然沒提出任何異議。

謝潑德先生被授予全權處理此事。安妮剛才一直聚精會神地傾聽大家的討論,最終的決定剛剛做出,她便走出房間,想讓涼風吹吹自己發燙的雙頰。她沿著心愛的矮樹叢漫步,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幾個月以后,在這兒散步的人,或許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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