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們在火熱的太陽下跟騎兵賽跑。
騎兵分成兩股,一左一右在大隊的兩邊鑲著,向前抄下去。當他們快接近大窯的時候,戰士們一個沖鋒搶上了窯頂,兩個排子槍過去,把馬撂倒了三四匹。騎兵們撥轉頭向更前方抄下去了。
咚——咣!一連三發炮彈在人群前后炸響了。接連又來了三發,有兩顆在空中開了花,隨著咣的一炸,好像急雨的襲來,刷的一聲,炮彈皮子從天上蓋下來,恰似湖面上落下冰雹,地上每隔一公尺左右便有一個土泡濺起來。敵人好像看透了錢萬里的心思,追擊加緊了,一聲不斷一聲的冷槍,也從背后噗噗追來。又有幾個戰士躺倒了,另有三四個被架著走。
戰士的腳下都加快了,一來要超過前面的騎兵,二來要擺脫敵人的炮彈。但是,炮彈仍然三發三發地飛來,人們總有倒下去的。
丁虎子持著一支槍,背上還挎著三支,跑兩步,走兩步,張著嘴哈哈地喘,滿臉漲得血紅,青筋暴起一道一道的堤崗,汗好像泉水一樣眼看著往外冒。周鐵漢上去接了他的一支槍,囑咐他不要掉隊。
十七歲的小戰士張小三,越來越跑不動了,鞋子太大,里頭陷滿了土,墜得他腳也抬不起來,雖然拼著全副力氣拔著腿,仍然漸漸落在后面了。他回頭看看,鬼子的圓鋼盔正緊跟著;前面看看,兩股騎兵鐵鉗一樣抄下去。他的臉一刻比一刻蒼白起來。周鐵漢等了他幾步,摘下了他的槍。可是,他仍然跟不上,肚子一抽一鼓地狠命喘著氣,他實在再跑不快了,就要被落遠了,淚不由得噙在眼里轉。這時的周鐵漢,已有兩支槍壓在身上,因為照前顧后,到處指揮,跑的路更比別人多些,也累得一口不接一口,呼呼喘個不停。但是,當他再回過頭去,見張小三一搖一晃,像三歲小孩邁臺階那樣吃勁地拔著腿,他心疼起來了,他從心眼里感到:戰士們都是自己的親生孩子,而張小三,更像這大群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于是,他又停住了腳。等張小三趕上來,便弓下腰去,親切溫柔地問道:
“怎么樣啊?”
張小三抬起眼來,乞求似的眨了眨,喘得說不上話來,只無力地把肩上米袋往下揪了一下。周鐵漢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給他摘下來,放在自己肩上,又把他兩顆手榴彈解下來纏在自己腰里。張小三松口氣,把褲子提了提,便又邁開腿向前跑下去了。
也恰在這個時候,錢萬里看見一件非常怕人的事發生了:二中隊二排的大部分人散散亂亂地向東南方跑起來,那里似乎是個空子。
“可是,難道逃得過騎兵嗎?”馬上一個悲慘的念頭涌上了錢萬里的腦子:“完了,這部分是完了!”
只在這時候,錢萬里才忽然發覺,已經有不短時間,二中隊長劉一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不離;而二中隊的十幾個戰士也圍在自己身邊磨來蹭去。當他把嚴厲的目光再次落到劉一萍臉上的時候,劉一萍正在不知所措地望著那群離隊跑散的戰士,兩只眼茫無主張又怯生生地躲閃著大隊長的視線。
錢萬里走上去迎頭問道:“劉一萍,你的二排這是上哪兒去了?”
劉一萍吞吞吐吐地說:“誰知道哩?”
錢萬里再問:“二排長呢?”
劉一萍又吞吞吐吐地說:“他帶著隊伍的啊!”
旁邊一個戰士說:“二排長不是炸死了嗎?”
劉一萍趕緊改了嘴,用手向天上指了一下說:“是叫炮彈炸死了。”
錢萬里再也壓不住心上的火,陡然尖叫了一聲道:“你不掌握部隊,總圍住我干什么?”
劉一萍低了頭,支支吾吾地說:“戰士們離你遠了凈亂跑,我這也是掌握部隊啊。”
大隊長一口氣梗在心上,盯住劉一萍愣了好一陣,他明白了:劉一萍已經發了蒙,吹他,罵他,已經沒有用了。但是,能輕輕放過他嗎?不行!便給他下了一道命令:
“一排交給我,你趕快去追二排,給我把人追回來!”
劉一萍執行命令是很好的。他明白這個命令沒法執行,也明白大隊長是生了氣,不一定非把人追回來不可的。可是,他仍然扭轉身一直朝東南跑下去了。他也并沒有白跑,終究大聲喊著追回來兩個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