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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陶文江,六十九歲了,按三余人的算法已是七十有余(虛齡)。這么大的年紀在三余很罕見。三余一隊有兩百多口人,年過七十的幾乎沒有。三余人早婚,生孩子也早,過了五十歲就算是老人了。陶文江雖然一向身體健康,但如此高齡自然不用下地干活。他不像蘇群那樣走家串戶,訪問村民,但聯系群眾一事并沒有忘記。他以自己的方式為扎根三余出著一份力。
村上人都知道陶文江好說話,時不時地會來向他借錢。他們不說借,而說奪,“老爹爹,跟你奪幾塊錢用用呢?!?/p>
奪就是借的意思。但一般奪去的錢村上人是不會還的(陶文江也從不指望他們還),因此這個奪字比借字更準確恰當。
村上人一般從陶文江那里奪兩塊錢、三塊錢,也有奪一塊錢的。五塊以上陶文江便面有難色,不能擅作主張,得開家庭會議決定。
上文說到,陶文江、老陶和蘇群都是帶薪下放的,陶文江每月的退休金三十多元。村上人雖然每次奪的數目不大,但奪的次數多,也不是一個人來奪,所以這三十多元基本上花在他們身上了。超過這筆錢就得奪老陶、蘇群的工資了。倒不是陶文江吝嗇,不借五塊以上的錢,而是他想盡量在自己的退休金內解決,所以得勻著用。
村上人還經常通過陶文江,將自留地上的土產賣給老陶家。價格肯定高于集市,同時也免去了趕集的辛苦和花費的工時。
老陶家養雞以前,村民經常拐著籃子來賣雞蛋。陶文江用家里的那桿十六兩的老秤稱了,全部收下。于是,村上所有的人家都來老陶家賣雞蛋。長長的隊伍從堂屋里一直排到大門外,弄得老陶家像收購站似的。甚至,在他們家自己養雞以后,村上人還來賣過雞蛋。開始時陶文江照收不誤。老陶覺得這事兒實在荒唐,他說:“連自己家雞下的蛋都吃不完,怎么還要買別人的雞蛋呢?”
陶文江回答說:“可以腌成咸雞蛋。”
因此,雖然陶文江很少走家串戶,沉默寡言,但村上的人緣卻是極好。經常有一些村民在老陶家門前轉悠,他們不是來看老陶家的家具和新屋的(熱潮已經過去),而是專門來找陶文江。
村上有一個光棍叫有明,經常上門,也不說話,看著老陶一家吃飯。夏天的時候就陪老陶家人在屋外的空地上乘涼,遲遲不肯離去。有明不說話,陶文江也不說話。老陶家人都知道他是沖陶文江來的,但不知道找陶文江何事。后來他們發現,有明是在等一支煙。
陶文江本人吸煙,仍保留著給來人遞煙的習慣。有明一來,他就默默地遞上一支香煙。對方抽完,接著等第二支。一晚下來,有明大約能等到三四支香煙(這是陶文江吸煙的頻率)。最后,夜露已重,老陶將乘涼的竹床搬回屋去,一家人準備睡覺,陶文江給有明遞了最后一支煙。有明接著,夾在耳后,心滿意足地走了。那支煙他大約準備臨睡以前享受。
后來在老陶的倡議下,老陶和陶文江都改抽了三余的旱煙袋(厲行節約,為打萬年樁做準備),陶文江還得預備一盒香煙,用以招待來訪的村民。
陶文江的做法雖然起到了聯系群眾的作用,但破費實在不小。對于這件事,老陶不免有些看法。特別是當他看出陶文江并非是出于心計,而是生性如此,大手大腳,就更加不滿了。如今已不比當初,工資說斷就斷,他們得做好最壞的準備。作為一家之主的老陶感到了肩上無形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