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陽明傳:十五、十六世紀中國政治史、思想史的聚焦點
- 李慶
- 2256字
- 2022-01-23 15:50:43
四、再次名落孫山
弘治七年六月,吏部尚書王恕致仕,由耿裕代之,而倪岳接替耿裕為禮部尚書[26]。弘治八年二月,內閣中主要閣臣丘濬去世。他們和王華多少都有關系。這些政府高層的人事變動,氛圍的變化,對已經二十多歲的王守仁來說,當然不會沒有影響。
弘治八年二三月間,家中發生了一件令王守仁震驚的事。他突然接到西江魏公發來的訃聞,說:就在你發信給你叔叔,詢問岳父是否到余姚以后,接到消息,二月六日,你岳父去世了。[27]王守仁聞訊,倍感突然。因為,就在去年(弘治七年)冬天,他在國子監就學,還聽說岳父在山東的政績很好,有人推舉諸讓往南京任職,因此感到非常高興。[28]由于路途遙遠,王守仁忙于在京學習,和諸讓一度五六個月沒有通音信。
弘治八年初,他又聽到傳聞,說諸讓可能在赴南京赴任時,順便到越地(浙江、余姚等地)去。王守仁給余姚老家的叔叔去函,問是否有此事。接到回函,說諸讓還沒有起程。王守仁也就沒有再探問。
現在一下子接到的竟然是訃告。當然令他震驚。[29]正巧有一個姓韓的人從南方來,王守仁又再次去確認。[30]確認之后,王守仁仿佛有崩潰之感。懷著悲痛,在四月,他寫了《祭外舅介庵先生文》。[31]
遵照父親的指示,按照當時的常理,王守仁作為女婿,奔赴山東奔喪。這樣來回一兩個月,已經夏天了。[32]匆匆的往返奔波,心神勞瘁,體力疲憊。
就在這時,弘治八年的五月,國子監成了朝廷中議論的話題,變動很大。
明朝的考試制度,從明初到弘治時期,有好幾次變化。按照原來的規定,沒有考上進士的監生,依照年代的順序,分配到各個部門歷練,其名單報送吏部備選。后來要“歷練”的官員越來越多,吏部無法安排。在景泰年間,有所改革,但問題未能根本解決。結果,到弘治時期,國子監就讀的監生越來越少。而處于“歷練”期在吏部備案聽選者,則達萬余人,有十余年不得官者。[33]針對當時在國子監的監生越來越少的情況,弘治中,南京國子監的祭酒章懋提出,進行“選貢”,就是由各地推薦選拔優秀的人才到京都國子監就讀,此為明代“選貢”之所由。[34]
《明史》有這樣的記載:“祭酒林瀚[35] 以坐班人少,不敷撥歷,請開科貢。禮部尚書倪岳覆奏:科舉已有定額,不可再增,惟請增歲貢人數,而定諸司歷事,必須日月滿后,方與更替,使諸生坐監稍久,選人亦無壅滯。”
也就是說,北雍貢生的選拔和在讀監生出路的既定方針有較大的變動。這對監生當然會造成沖擊。
所以,在整個弘治八年,王守仁面臨的是朝廷、家族、國子監環境的眾多變動。
關于在北京國子監學習時的狀況和他的心情,在王守仁給朋友程守夫的詩《毒熱有懷用少陵執熱懷李尚書韻,寄年兄程守夫吟伯》中可略見一斑:
曉來梅雨望沾凌,坐久紅爐天地蒸。幽朔多寒還酷烈,清虛無語漫飛升。此時頭羨千莖雪,何處身倚百丈冰?且欲泠然從御寇,海桴吾道未須乘。[36]
詩歌有些典故,稍加解釋如下:
詩題中“用少陵執熱懷李尚書韻”,指唐杜甫《多病執熱奉懷李尚書(之芳)》。[37]王守仁詩中的“千莖雪”,字面為頭上白發如雪之意,而似乎又隱唐杜甫《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白發千莖雪,丹心一寸灰”之詩意。御寇,指列御寇。那是《莊子·逍遙游》所涉及的一位傳說中的人物:“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唐朝的成玄英在《莊子疏》中說:“姓列,名御寇,鄭人也。與鄭!公同時,師于壺丘子林,著書八卷。得風仙之道,乘風游行,泠然輕舉,所以稱善也。”海桴:乘桴赴海外。《論語·公冶長》,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兩句意為,如泠然從列御寇,那也就不必“乘桴浮于海”了。詩歌中所說的“紅爐”,指燒得很旺的火爐。“百丈冰”,指身如處寒冬。意思是:讀書時,夏天如坐火爐中,冬天則寒冷難忍。雖說讀的是孔夫子的書,王守仁心中想的,卻是清虛之太空,有著泠然跟從列御寇、超然于世外的想法。這樣的想法,如一股潛流,經常在王守仁思想的底層涌動。
總之,在失去了親人的悲痛和國子監的變動中,王守仁碌碌地過了一年。
第二年,弘治九年丙辰(1496)的二月,又到了會考的時刻。國子監生、二十五歲的王守仁當然參加了考試。也不知道是因為被人妒忌,還是因為社會和家庭生活環境突然變化,岳父去世,他的身心狀況波動較大,反正那年的會試,王守仁再次落榜。[38]
經歷了兩次落第的沖擊,王守仁對于科舉考試有了比較新的感受。他認識到,這樣的考試,只不過是一種仕途上升的選擇。看明白這一點,他變得淡然了。所以同學中有的“以不第為恥”,王守仁反倒很坦然地安慰他們:“世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心為恥。”[39]也就是說:只有那些因為“不得第”而感到傷心落魄或覺得抬不起頭的人,才是可恥的。這說明,王守仁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把“落第”與否置之度外了。有識者都很佩服他。
如果說王守仁的科舉道路坎坷,這時父親王華的官場道路卻頗為亨通。弘治八年,李東陽、謝遷被提拔入內閣。弘治九年三月,也就是王守仁再次落第的那個月,父親王華被特命為日講官(即給皇帝講經的官員),服金帶(四品官員的服飾)。
閏三月,王華為弘治皇帝講解丘濬的《大學衍義》,談到唐代的李輔國,對其多加指責和批判。[40]當時,太監李廣正被弘治的張皇后信任,專權用事,所以,這是個比較敏感的話題。弄不好,就會被認為有“借古諷今”之嫌。但是,王華大膽直言,為當時輿論所稱。
四月,王華升任東宮輔導,成為太子的老師。這樣,王華就和太子(也就是后來的正德皇帝)以及東宮的有關人員,有了直接的接觸。這時,太子才六七歲,完全是個孩子。一群年輕的宦官陪著他,其中就有劉瑾、張永等。[41]王守仁生活在父親的庇蔭之下。這對于他日后的成長、在明代政治舞臺上的活動,有相當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