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熒在洗手間里吐得頭暈眼花，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時，人人都在安靜地工作，似乎剛才的爭執并不存在。祝熒越來越討厭這個假洋鬼子，作為一個中國人加入他國國籍也就算了，居然還要來扭曲歷史，簡直不知廉恥。這樣的人放在過去，就是不折不扣的“漢奸”，是該被批斗、打倒的對象。

祝熒盯著電腦屏幕，強行將自己的思緒從剛才的爭執中拉回來，集中精力工作。本部門其他人和其他部門的人，仍然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正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大家看起來似乎全然沒在意這件事。然而，有人的QQ討論組里卻很熱鬧。

“呵呵，看起來挺聰明的，居然是個傻缺。”

“就是啊，那些問題跟我們有半毛錢關系嗎？”

“竟然敢在辦公室里跟部門主管爭執。”

“基本工資、績效考核都是部門主管說了算的。”

“嘖嘖，我看她這個月慘了，那人絕對懷恨在心。”

“據我的觀察，她即將滾蛋了。”

“呵呵，遲早的事，他們部門個個不簡單啊。”

……

別人的討論，祝熒當然看不到，只不過爭了這么一通，她回過神來也隱約感覺到了后面的日子必不好過，有些后悔自己過于沖動，眼睛盯著文檔，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眼角的余光忽然掃到屏幕右下角有一只拉布拉多的頭像在跳躍，那是Amy（錢夕夕）的，頭像是她家的多米。

公司里人人都自行其是，人情比較淡漠，午餐是難得的社交時間，但一起社交的也是熟悉的人，那是新人很難進去的圈子。同期進來的Julia常常跟假洋鬼子與侯茂湊一起，相比之下，反而是Amy跟祝熒說話的次數比較多的，盡管Amy是其他部門的。更吸引人的是，Amy的談吐睿智而有思想，她能將各種形勢看得非常清楚透徹，分析得清晰明了。祝熒很喜歡跟她聊天，不自覺地就會把她當成《龍珠》里住在天上那只貓，私下里稱她“貓先生”。“貓先生”雖然不喜歡這個名字，但也沒有禁止祝熒這么稱呼她。最近她們部門很忙，她很久沒跟祝熒聊天了，所以這會兒看到她發來消息，祝熒有點驚喜。

她點開對話框，看到消息只有一句：“祝熒，勸你一句，趕緊找下家。”

“？”祝熒有些懵，為了這么點小事，不至于炒她魷魚吧？

Amy發了個翻白眼的小表情，接著又發了一句：“今天的爭執只是個導火索，前面累積了多少對你的不滿，你難道沒看出來？”

祝熒發了個委屈的表情，又接著寫道：“我平時好像沒得罪他吧？”

Amy再次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祝熒想象得到屏幕對面的她一定非常無語。過了五分鐘左右，Amy的消息才再次發過來：“上上周，你遲到了五分鐘，他不是說：‘以后遲到之前一定要先發消息說一下’？你生病了請兩天假，他是不是讓Julia給你打電話，然后一定要你出示醫院開的證明，你回公司后他又當著整個辦公室的人對你一通批評和說教？上個月，你是不是不但沒績效，連基本工資都只拿了80%？這個月，你是不是評分又剛到及格線，只拿了個基本工資？”

祝熒稍加思索，好像的確是這樣的，“那是因為我事兒多，一個月請假一次、遲到了三次，所以評分低，導致不但沒績效，連基本工資都沒拿全啊。”

Amy連著發了幾個白眼兒之后，補充道：“這些都只是表面的，主要原因在于你們主管。其實其他平級部門的主管并沒有這么苛刻，全勤獎原本就是單獨的一塊。你一個入職不到三個月的新人，你給人的感覺太傲慢了，他對你的不滿連外人都看出來了，你難道沒看出來？不收拾你收拾誰？”

祝熒有些懵，正回憶自己到底做過哪些挑戰假洋鬼子權威的事情時，Amy的消息又過來了：“你看看Julia是怎么做的？對比一下，你是不是有時太不聽話了？你再看看Angela，人家多玲瓏。你簡直……別怪我說話直啊。”

祝熒很郁悶，心里有些不舒服，畢竟忠言逆耳，但仔細想想，Amy說的確實有道理，而且放眼整個公司，也只有這位智者還愿意指點她這個新人一二了，其他人對于她的去留并不關心，畢竟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Amy，你說我是不是個傻缺？居然犯這么低級的錯誤？”祝熒郁悶地問。

雖然嘴里不愿意承認，但這是事實，所以屏幕另一頭的Amy沉默了一會兒，斟酌了半天，決定還是鼓勵一下她，說：“祝熒，你其實是個單純、勤奮能吃苦的姑娘，只是這里是公司，說話、做事之前要多思考、多斟酌。”

“謝謝你Amy，在這個人情冷漠的公司里，只有你還愿意指導一下我。”祝熒由衷地表示感謝。

Amy啞然，微垂下眼睛，嘆了口氣，再次看向屏幕，發了個笑臉，沒再說話。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善良，只是實在看不過祝熒像個笨熊一樣跌進泥潭里還不自知。平心而論，她看得出來，祝熒并不是真的蠢，相反，很聰明，不過想得太少，身在職場江湖卻不愿意把江湖人當江湖人看，還有，公司里哪有什么人情，這就是一個追逐利益的場所，冷漠才是不欺騙的真相，溫情脈脈不過是欺騙的面具，一旦觸碰到利益，利刃就會毫不猶豫落下。這個道理也許要嗆幾口水她才能明白，這條路她可能要走很久，但Amy已經不打算再提醒，她沒這個義務，也替代不了祝熒的成長。她之所以還愿意跟祝熒說這么多，也只是因為那姑娘曾經給了一個在路邊低血糖發作的陌生人一塊糖，轉過身就把那個陌生人忘了個一干二凈，而那個陌生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