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涼露驚秋(2)
- 冬獵
- 酔影清秋
- 7836字
- 2022-05-04 17:07:18
白樺寮。位于南崗區木介街一座磚紅白相間的三層小樓,這里對外是日本領事館,實則日本的特務機構特高課藏身于此。而且大約一年多之后,這里就成了臭名昭著的七三一部隊的獨身宿舍。說是獨身宿舍其實也不過是掩護,是為平房鎮大本部輸送‘馬路大’,也就是活體實驗的集中轉運點。后來光陰荏苒時過境遷,這里在現代成了哈爾濱的一所小學。然而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仍然無法掩蓋這里的罪惡。
大門進出的,要么西裝革履,要么身著軍服,甚至還有穿著中式長衫的,看上去各個文質彬彬,謙和有禮,和那些關東軍的職業軍人完全不一樣。
“哎呀閨女!來辦事兒啊?”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大爺從傳達室走出來詢問我,面容和善的如鄰家大叔一般。聽著一口純正的東北話我頓時放松了不少,顧不得心里的疑云我趕忙打招呼,“大爺你好,我是哈爾濱警察廳警務科的警員,我叫秋江寒,菊池科長讓我來給松井組長送一份文件。”
話音一落,早上那股尷尬情緒頓時又冒了出來。從邵庭霖辦公室出來剛帶上門,抬頭就看見正要打開副科長辦公室門的菊池。我們就這樣尷尬的對視,那幾秒對我來說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緩了緩,我放下手臂站好,鞠著躬說,“菊池科長早。”菊池也反應過來,趕忙也鞠躬打招呼,“早。”我正要走,他忽然又想起來什么似的叫住我,“對了江寒!你幫我去趟特高課送一份文件。”他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袋卷宗來。我心里罵著晦氣,可也不得不接過來,“特高課......”
“放心,你穿著警服去沒事的。到那里提我的名字,說把文件交給松井組長,看守就知道了。辛苦啦。”他說著一點頭,打開門走進了辦公室。說是幫,跟命令也沒啥區別。本想對著副科長辦公室的門翻個白眼兒,忽然想起邵庭霖剛剛的話,“沒啥,菊池欽點了佟鶴川十二月份去新京培訓,估計得在那過年了,這事兒他跟你說了嗎?”一時間心里涌出千頭萬緒,不免煩躁起來,拿著文件匆匆離開辦公室。
“啊!知道知道!你那啥,給我吧,我給他送進去!”大爺說著就要來拿我手上的文件,我下意識的往后躲了躲。他見此咧嘴一笑,大咧咧的說,“咋地啊,不放心啊!”我訕笑著搖了搖頭,“沒有。”
“你放心吧!我和松井多少年老朋友啦!閨女,這特高課不讓中國人隨便進,不然我至于把你攔在大門兒這么長時間嘛!”
不讓中國人進,那你這......我下意識的打量他。大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笑呵呵的說,“咳,誤會了吧!我是日本人!”我驚訝的張大雙眼,沒辦法相信眼前這個操著一口純正東北口音的,和藹可親的大爺竟是個日本人!他司空見慣一般,“嚇著了吧?我啊小時候就在哈勒濱這邊兒啦!”我這才下意識的點點頭,大爺笑了笑,沖我一伸手,示意我把文件給他。我趕忙交到他手上,“那拜托您了。”
“別客氣!特高課跟警察廳是一家,回去吧閨女!”日本大爺說著轉身往回走,嘴也沒停下,“這一年吶不知道要解釋多少次!在哈勒濱待慣了,我自個兒都迷糊是哪國人!咳!”
這分明是個間諜窩......我慢慢的轉回身,抬腿要往前走,腿卻一軟趔趄了下。勉強站住,壓了壓從內心深處滲出的恐怖,深吸口氣一步步的往來路走去。走出一個路口,這才徹底緩過一口氣。看來敵人遠比我們想象的強大,從前上學的時候歷史老師就說過,從晚清那個時候開始,日本就比中國人還要了解中國,從地理位置到風俗習慣,甚至包各個地方的語言。那個時候還將信將疑,如今親身經歷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恐怖。這只白眼狼張著血盆大口,在中國的臥榻之側已經窺伺了將近半個世紀!想到這一股莫名的厭惡與恨意襲上心頭......
嗯?忽然一種異樣的感覺打斷了我的思緒。四下去尋找卻什么也沒有。或許是剛剛太過緊張了?搖搖頭,舒了口氣,接著往回走。回到辦公室,吳桐煙先發現了我臉色不好,于是湊過來問,“咋了?去了趟特高課咋這臉色?讓人罵了?”
“你咋知道我去特高課了?”我問。吳桐煙揚了揚下巴,“聽菊池跟組長說的呀。”我嘆了口氣,把在特高課大門口的經歷跟講了一遍,最后說道,“太可怕了,你想想,街坊鄰居一樣的不起眼的大爺,很可能是個日本人!”吳桐煙也嚇死眼的點著頭,“可不么!真長見識了,以為菊池的中國話就夠好了,沒想到還有東北話說的那么地道的!以后咱們出去可得小心點兒,指不定哪兒就貓著一個這樣的特務。”我點了點頭,拿起筆剛要開始工作,忽然又想起路口處感受到的異樣,便開始不安起來。從新京回來,身邊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層薄霧,前路越發的撲朔迷離。佟鶴川的隱瞞,邵庭霖的看似提醒實則暗含警告,還有佟鶴川的那句‘誰得了日本人的好處,誰就是出賣同事的人’......
下班和吳桐煙分手后,拐道去了茶葉店。進了門也不說話,和老顧交換一下眼神便徑直走到里間,老顧跟了進來并關上了門茶。我這才回過身問他,“雅茹姐有信兒了嗎?我是怎么暴露的?”老顧輕輕蹙著眉頭,“別提了,你去奉天之前不是給我打了個電話嗎?用暗語告訴我被抓的婦女不是李姐。雅茹姐就以山風的名義給滿洲省委發了一份電報,可能這封電報不知又被哪個小組或者義勇軍給截獲了,傳來傳去陰差陽錯的就讓菊池知道了。”
“真夠寸的......”
“雅茹姐讓你別擔心,你并沒有記錄在冊,知道你是山風的也就我和雅茹姐兩個人。”老顧溫聲細語的對我說,“再說,哈爾濱本來就是間諜的天堂,各種情報和小道消息滿天飛,甚至花錢就能買到!其可信度就不得而知了。要不警察廳怎么查了一陣兒就偃旗息鼓了呢?說明他們沒有實質的證據。”我搖頭,“可這不是一個好的開端啊,警察廳至少知道了內部有奸細,以后想有什么動作會更加困難。”
“是啊,但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各國各界的能人都集結在這里,誰也不能保證情報完全不泄露。依我看你不如靜默一段日子,能潛伏進警察廳不容易,雅茹姐說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嗯,我會見機行事的。”我輕聲說,“我先走了,轉告雅茹姐,我想見她。”老顧也點點頭,然后擋在我身前打開門,看了看外面見情況安全就沖我擺了擺手,我靈巧的跨出去,幾步走出了茶葉店。
原是想去戈雅咖啡廳坐一坐,走到街口改了主意,徑直去到江邊散步。只是晚秋的習習涼風也沒能撫平我心中的煩悶,直到最后一點點夕陽隱沒進江面,不禁在心底悄然一嘆。轉身,抬頭,一個黑色的身影敏捷的躲進了樹后。先是心里一緊,立刻讓自己冷靜下來。腦中飛速的運轉著,面兒上慢悠悠散步一般,若無其事的往回走。
走至一個偏僻的胡同口,悄悄用余光看了看,然后故作如常的走進胡同,靠緊了墻壁的同時掏出了手槍。不多時,就見那個黑影走了進來。與此同時我舉起手槍對準來者的頭,“別動。”此時才看清楚竟是一個女孩子。淡紫色的風衣下穿著白底繡牽牛花的棉旗袍,顯得她身材玲瓏秀美,黑色的圓頭鞋又增添了幾分嬌俏。我有些詫異,只見她轉過來看我,卻緊抿著嘴唇不說話,那神態看上去有些眼熟......
“姐姐。”她忽然開口說,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冷然問道,“我們認識嗎?”她忽閃著眼睛,倒是毫無懼意,“你不記得我了,可是我認識你,而且我跟蹤你很久了。”我不禁頭皮一麻,然而她也不過十七八歲左右,怎么也無法把她和特務兩個字聯系到一起,于是問,“你跟蹤我做什么?”
“拉你入伙。”
什么鬼?我皺起眉頭打量她,姑娘很是坦然,“姐姐,我是你救過的學生啊!小提琴,袖口里的抗日傳單!”居然是她!我冷靜下來,卻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女學生并不在意眼前的槍口,似乎很放心我不會開槍,而說出的話又讓我冒出一身冷汗,“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和那些滿洲國的警察不一樣!實不相瞞,我是鐵血鋤奸團的戰士,你跟我們一起干吧!”
“姑娘,”我打斷她的話,“我從未救過什么學生,更加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她忽閃一下眼睛,“你不相信我?”我冷冷一笑故意輕蔑的對她說,“來套話的我見多了,這套對我沒用。我是絕對忠于滿洲國,忠于天皇陛下的。”說罷我收了槍,邊轉身往前走邊毫無感情的說,“看在你還是個孩子的份兒上,今天不跟你計較,趕緊走吧。”不想她追了上來,“你在魚攤和那個魚老板接頭。”我霎時停住腳步,抑制住狂跳的心臟,回頭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污蔑警察可是重罪。”
她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低聲道,“茶葉店,弘文書店,還有道外的魚攤,那是你們送情報的地方,我都知道。”我心底一涼,緩緩轉過身正面對著她,可能看出了我眼里騰起的殺機,她有些懼怕起來,嚇得微微往回一縮。我迅速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摁在墻上,左右看看見沒什么人經過,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抵在她肋骨下三寸的地方。女學生有些驚恐,雙手緊緊抓著我的手腕,聲音因為害怕而有些發顫,“我要真的是壞人,早就出賣你了。”
“是嗎?”我依舊是冷笑著,陰森的看著她,“當我不知道什么是放長線釣大魚?孩子,今兒個你是活不了了。”我其實心里也糾結,按規矩發生這樣的事就要毫不留情的除掉。然而如果真的錯殺了一個進步學生,又覺得心里過不去。看出了我猶豫,她趕忙說,“姐姐,我和鋤奸團的戰友們都想為抗日出一份力,原想你是個好人讓你加入我們,可是又發現你是個巾幗英雄,所以想讓你帶領我們一起抗日!你要是實在不相信就動手吧,能夠死在抗日英雄手里總比死在日本人的槍下要好。”說著她緊閉上雙眼,并松開了抓著我的手。我糾結了許久也狠不下心,終是輕輕放開了她。她撫著喉嚨輕聲咳了咳,然后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姐姐你就帶著我們一起吧。”
“這件事兒還有誰知道?”我問她,她趕忙搖著頭說,“我知道事關重大跟誰也沒說,我發誓!”見我不語,她以為我還是不相信她,于是主動自報家門,“我叫陶楚晗,哈市一高的學生。家就住在南崗九街第四棟,家里有父母和一個哥哥!我今年......”
“好了,你走吧。”我收起匕首,“就當我們從來沒見過。”她微微一愣,“姐姐你的意思是?”我看著她,“你還年少,正是該好好念書的時候,將來的中國更需要有知識有才能的人。那個什么鋤奸團你最好也盡早退出,戰爭的殘酷不是你能想象到的。快回家去吧。”
“我不。”她伸手抓住我的衣袖,眼里滿是倔強與執拗。我故作生氣的看著她,“我留你一命,并不代表我就信任你。只不過一來看你是個學生,二來我知道為人父母對子女的牽掛,所以不忍下手。你要再這樣糾纏可就怪不得我了。殺了你便殺了,不用負任何責任,你可想清楚了。”
“姐姐是保護我們的人,不會殺我的。”她說著兩只手都抓住了我的手臂,眼眸里的光芒天真又倔強,滿是孤注一擲的樣子。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一個小丫頭給拿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丫頭見我如此,得勝似的一勾嘴角,兩只細長的手臂藤蔓一般,全部纏住我的胳膊。我不禁心里一軟徹底敗下陣來,無奈的搖搖頭。不想她湊上來小聲說,“那天你是故意放我走的,對吧?”我否認,“不是。”這丫頭鬼精一樣點點頭,“明白。”
“行了,你爸媽等著你回家呢。”我說著用力把她的手臂解開。她老大不高興,“你得答應我,不然我就跟你回家。”我瞪起眼睛看著她兇道,“我剛剛的話都白說了是嗎?你要是真有個意外,你的父母家人怎么辦?你想過他們嗎?趕緊回家!”
“百善孝為先,金革之事不避,舍孝盡忠!”
熟悉的話語讓我心頭一顫,一些隱約斑駁的記憶碎片晃如腦海又迅速消失。小丫頭以為我無以作答,仰著臉兒看著我,“而且我還有家可回,更多的人沒有家了!姐姐你可以為國家赴湯蹈火義無反顧,我也可以!”她眼神炙熱,閃爍著勇敢而又無比堅毅的光芒。說心里毫無波瀾是假的,然而地工的工作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可以,于是我耐下性子來,“陶楚......”
“楚晗,陶楚晗!”她噘著嘴,似乎對我的健忘很是不滿。我點著頭對她說,“嗯,陶楚晗。你有愛國之心確實難得,但是你和你的那些戰友們未必做得來,隔行如隔山,鋤奸團和我做的是兩回事兒。”陶楚晗立刻回嘴,“所以我們需要你啊,你訓練我們像你一樣,我們就可以更好的戰斗了呀!”
“我只是個區區小卒,”我平靜的告訴她,“不具備那樣的能力,更沒有資格帶領任何人,抱歉。”不想陶楚晗眼珠一轉,“那我跟著姐姐干吧!我加入你們!”這丫頭還真是......心頭涌起一股火氣,閉了閉眼睛把怒火與不耐壓了下去,好聲好氣兒的繼續對她說,“陶楚晗,我記得你的家境比較一般,你父母養大你和你的哥哥很不容易。你若走上這條路,對于他們......”
“姐姐我騙你的!”陶楚晗打斷我的話,“我父母是商人,我家很有錢的!那天我是為了過關故意穿成那樣子。”說著,她把手腕上的女士手表摘下遞過來,“這是我哥哥送的生日禮物,純金的!你拿去換了錢買槍支彈藥吧!”我震驚之余不禁打量了她一番,這才發現她的穿著雖然低調但用料考究,款式也是最新的樣子,還有那雙小皮鞋也是當下最流行的牌子。再想想初遇她的模樣,心里不禁對她有些改觀。未經訓練就有這樣的偽裝能力,要是真好好培養的話......
“姐姐?”
“啊?啊,”
我回過神兒來,轉眼看了看天色,已經很晚了,再有一會兒日本憲兵就開始沿街巡邏了,萬一被看見又是個麻煩。于是推開她的手表對她說,“生日禮物不能隨意處置的,要尊重送你禮物的人。至于你說的加入我們......給我時間考慮一下。”
“真的?”陶楚晗的眼睛燃起了希望。見我肯定,她又追問我具體的時間,我只好告訴她一周以后會去找她,不想她卻說,“說準啦,你要是不來,我就去警察廳大門口等你。”我瞇起眼睛,“威脅我?”她賴皮的一吐舌頭,“怕你食言嘛。”心里膩煩著,也懶得和她計較,看了看手表問她,“能不能自己回家?”她趕忙點頭,“能!我穿小路回去,可快了。”我囑咐她注意安全,她點了點頭,便轉身往另一方向的胡同口走去,走了一半兒又轉回身看著我,“姐姐咱們可說好啦,一周之后一定要來找我!”我扯起嘴角一點頭算是答應。看著漸行漸遠的她,忽然一陣后悔,掏出手槍指著她的背影,可直到她徹底消失在夜色里也沒能扣動扳機......
找出了讓我不安的罪魁禍首,終于可以放心的睡個好覺。佩服這小丫頭能有跟蹤一個人幾個月的水磨功夫,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放棄吸收她進組織。她的聰敏與天賦屬實難得,只是她太年少,正是人生剛剛揚帆起航的時候,未來更是有無限種可能與美好。而我走的這條路是向死而生,太過兇險,實在不忍心讓晨曦般美好的她面對地獄的血腥與酷烈。
百善孝為先,金革之事不避,舍孝盡忠!
女學生慷鏘的話言猶在耳,想起她決絕中尚帶了幾分稚氣的模樣不禁一笑,轉瞬心里又是一沉......
那年清明,花駒娘一字一句的教我記住這句家訓。掃墓回來,花駒問我知不知道這話的意思,我只不屑的回了兩個字:“迂腐。”花駒眼神閃了閃,輕聲嘆道,“你不是軍人,也并非娘那樣的將門女子,以后慢慢教給你吧。你只記住一樣,咱家是滿門忠烈。”
記得當時還在心里懟了句‘我才不學’來著,那個時候只一門心思做好他的妻子,做好只屬于他的小女人。然而說造化弄人也好,世事無常也罷,終于我走入戰火,如今也算半個軍人了。再想想這句話,竟有一種莫名的悸動縈繞在心間。第一次摸槍的時候雅茹姐跟我說,人一旦拿起槍就會變,那么這算不算一種變化呢......
初雪在一個清晨悄然而至,江北岸邊的樹木尚且還有些枯葉。我摘下皮手套捏在手里,禁不住的反復揉搓,“菊池把所有案件卷宗都看了一遍,你說這是什么勁頭兒?要不是同事說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他還問過我和吳桐煙去奉天的事兒,幸虧秋江寒的同屆大多被分配到了大連,旅順和熱河,否則還真是個麻煩。佟鶴川的立場晦暗不明,他到現在都沒有跟我說十二月份要去新京培訓的事兒。邵庭霖看樣子是打算和菊池打持久戰,他是不會讓權柄下移,坐以待斃的。如今又來個陶楚晗,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真是不容易。”
“姐,我不是抱怨,只是......”
“想換個戰場,是不是?”雅茹姐看著我。我點頭,“如今的形勢,已經不適合繼續在這里開展工作了。他們就像不定時的炸彈,只要有一個引爆,整條的情報線就會全部陷入危險之中,你和老顧,弘文圖書店,魚攤,都會遭受滅頂之災。”雅茹姐皺起了眉頭,她也明白這樣的情況下為了安全就只有撤退,換另一個隱蔽戰場。她慢慢的往前踱著步子,思索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不過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向上級申請,而且估計希望不大。能潛伏進警察廳非常的不容易,上級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她的話讓我越發心煩意亂,只好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江面,以尋求一絲開闊。
“我會向組織提出申請的。”雅茹姐開口說道,“不過目前的情況我看還是可控的,佟鶴川應該不會有什么變數,畢竟你們彼此都握著對方的把柄,而且他對你還有不一樣的情愫。當下重要的是那個學生,你打算怎么辦?”我想了一下,搖搖頭,“不打算吸收進來。”雅茹姐眉毛微微一挑,好像有些意外,“為什么?”
“姐,我們走上這條路,是為了讓更多像她這樣的學生能夠不做亡國奴,無憂無慮的活在陽光下。我們的初衷,并不是帶著他們一起面對血雨腥風,不是嗎?”我看著她,擔心她有什么不悅。雅茹姐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竟是輕輕的一點頭,“你說的沒錯。流血犧牲就讓我們去做吧,他們有他們的使命。”我心里一頓,不禁仔細的看她,初冬的風吹的她臉頰有些微紅,溫婉恬淡的微笑掛在嘴邊,在藍色羊絨大衣的襯托下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的美。
忽然,雅茹姐笑意更深的低下頭去。我趕忙收回心神,轉過頭看著眼前飄落的零星雪花兒。
“你去見她那天暫時把她穩住了,可依我看她不會善罷甘休的,接下來你要怎么應對呢?”她又問。我邊想邊回答,“繼續拖著,告訴她想要加入我們是要經過嚴格考驗的,然后找個合理的由頭讓她能夠離開哈爾濱,正好高中畢業是要考大學的,考到外地念書,時間長了我想慢慢就好了。”雅茹姐抿著嘴唇點點頭,“一切你自己把握好。”
“放心吧,姐。”我說。雅茹姐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我,“我知道你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其實你做的已經很好了。要是組織同意我們的撤退申請,我們可以借此好好休息一段日子。”說完,她伸出手輕輕拍去了落在我肩頭的雪花兒,動作自然嫻熟,不帶一絲刻意,仿佛我就是她從小照顧到大的親妹妹。我心念微微一晃,情不自禁就說出口,“我,我不用休息的,姐,我沒事兒,主要是擔心你們。”
“嗯,我都明白。”她了然的一點頭,然后接著說,“接下來你還是繼續保持靜默,等我給你傳達組織回復的消息。”
“我知道了。”我說,“這段日子如果我來不了或有什么不測,會讓闌珊來找你,就說是秋警官讓你幫忙運一批貨,那姑娘很單純,不會壞事的。”雅茹姐思慮了一下,“雖說是個苦命人,但是畢竟是做暗門子的。并非我小人之心,這樣的女子大多很會偽裝,歷來嘴里沒什么實話,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多番考察試探她,如果真的不可信,我知道該怎么做。”話音剛落,闌珊單純而又無助的眼眸晃入腦海,頓時便心里一顫。雅茹姐微微一頓,繼而瞬也不瞬的看著我,字句清晰的說,“闌珊可以,那么佟鶴川呢?”
“一樣。”
雅茹姐眼神閃了閃,并沒有說什么,而是默然的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那表情跟我告訴她佟鶴川身世的時候一模一樣。原來,這句問話她在心里藏了這么久!可就如同她在訓練時所教導我的,決定開槍的時候絕不能猶豫哪怕半秒,就算有一天槍口對準的是摯愛之人也不行。后悔或悲傷,發瘋或追憶,那都是扣動扳機之后的事兒,開槍的一瞬間目標跟靶心沒有任何區別。
雅茹姐好像不太相信我能做到,而我覺得我能。盡管當‘一樣’兩個字說出口時,心臟猶如被什么刺了一下......
“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吧。”雅茹姐看了看手表對我說。我頓時生出些許不舍,“你從不挽留,總是這樣干脆。”她清淺一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愛人如此,親人也是。”心輕微顫動了一下,繼而涌出融融的暖意來。這暖意逐漸向上蔓延開,直到拖起我的嘴角,讓我的微笑也暖盈盈的。
雅茹姐抬頭看向天空,伸出手掌似乎要接著什么,然后她說,“雪快要停了。”我也抬頭向上望去,只見云層變得稀薄,藍色的天空若隱若現,陽光穿過云的縫隙與零星的雪花兒一同散落下來。
“是呀,又入冬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