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涼露驚秋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480字
- 2022-05-01 20:52:06
初雪前的那段日子,哈爾濱暫時平靜了下來。說是平靜,那也是相對的。事實上,整個偽滿洲國自建立以來就沒有一刻消停過,各地的反抗力量此起彼伏前赴后繼,光是日本的武裝民團就被襲擊了不知道多少次。日本侵略者被義勇軍以及各地方人民組織起來的抗日隊伍襲擾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寢。而那些沒有參加反抗的老百姓幫著隊伍打掩護藏槍支,讓前來盤查的日偽軍警一無所獲。不僅如此,學校里進步學生也是屢禁不絕。反抗侵略者的傳單報紙層出不窮,學生當街慷慨激昂演講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而另一面,果然如吳桐煙所說,調查內奸的事情因為一直一無所獲而不了了之,我們這些魑魅魍魎也終于敢相約于燈紅酒綠之下,沉淪于紙醉金迷,歌舞升平之中。聽著臺上的靡靡之音,看著同事們推杯換盞笑語盈盈,恍惚間只透出了兩個字:逃避。
他們都在逃避,逃避著現實,逃避這世道,也逃避自己。我也是如此,于這清涼的秋夜,吸食晶瑩的酒精,以獲得片刻的飄然。
“哎,內部消息!”一個平素沉默寡言的男同事小許高聲說。我們一向知道他,喝多了就這副德行。佟鶴川調皮的眨了眨眼睛,“什么內部消息啊?小許你擴散一下!”叫小許的同事微紅著臉,帶了些迷離的醉意,“你們知道菊池科長為啥去珠河不?”大家面面相覷,然后輕輕搖了搖頭。小許喝了口酒,一放杯子,“上次火車站抓的那個女人你們還記得不?她被抓回去后不一直說自己是女匪李姐么?其實她根本就不是!”吳桐煙先是驚訝,“什么?不是李姐?不可能吧,各大報紙可都報道了這件事兒。”
“不是,”小許搖搖手,“你們絕對想不到她是誰!”說到這里,我和佟鶴川本能的對視一眼,我心里暗暗起了警惕。大家問著是誰,小許呵呵一笑,轉手指著我,“就是差點讓江寒送了命的郊外那戶人家的兒媳婦兒!”眾人停頓了一秒,頓時恍然大悟一般,既驚詫又不可置信的唏噓著。我和佟鶴川只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只見他又往前湊了湊滿是神秘的繼續說,“我在特高課的朋友跟我說日本人都快氣死了!報道登出去了,慶功宴也吃了,結果真正的李姐出現了!”
“說起來還真是天道好輪回!”佟鶴川忽然說,我們又轉頭看他,只見他喝了一口酒,把嘴一擦,似是解恨一般,“想當初就是因為她們家差點把我和江寒害死!如今被處以極刑真是活該。”我心里一緊,不禁皺起了眉頭。小許又是一嘆,“哎!聽說那家人從前還挺富裕,日俄戰爭后家里敗落才淪落至此。不想最后又命喪日本人手里,說起來也是一個可憐人吶!”
“好了好了!”吳桐煙打斷他,“喝了幾兩貓尿嘴就沒把門兒的,像這種惹是生非的人有什么好可憐的!”小許愣了一下,趕忙點頭,“對對對!他們一家反滿抗日,就是罪有應得!”我們感覺到氣氛已經有些變了味道了,于是喝了杯中酒,就匆忙的散了。
第二日上班,本以為一切如常,直到警務隊的隊長四下追問才知道小許沒有來上班。小許隊長最后氣急敗壞,“喝起酒也沒個節制,就算宿醉起不來,也應該給我打個電話吧!越來越不像話!那個誰,去他家看看,要是還喘氣兒的話就給我拎過來!”警員剛跑到門口,就被恰好走進來的邵庭霖攔了下來,他走進辦公室先是看了看我們,然后讓我們所有中國警員去小會議室。大家落座后,他才說,“小許被叫到特高課談話了,能不能回來還未知。他究竟為什么被叫走,我想昨天和他喝酒的同事們心里有數。我不想追究,但是日后無論是誰,出了家門兒都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別說是我,廳長也保不了他。”
我們震驚之下面面相覷,一個警士小聲說,“昨天晚上,小許也沒說什么呀......”邵庭霖冷冷的看著他,“泄密,同情反滿抗日者,這還叫沒有說什么?”警士恍然大悟,立刻底下頭去。邵庭霖緩了一下換語氣與我們說,“你們都是我的人,出了事兒我能不著急?今天早上特高課給我打電話來,我又四處找人打探求情,連新來的副科長菊池我都求了他半天,可是誰都沒有辦法。你們以后出去聚會放松,凡是關于時局政治的事情不要談!說句實在話,這年月活著都不容易,守好嘴管住心,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強!好了,話我就說這么多,明天中秋放假一天,你們都好自為之吧。”說罷,他轉身離開。眾人微微低著頭沉默著,有些同事想說些什么,卻都因為心有顧忌三緘其口。
后來小許再沒有回來過,警察廳里還辭退了一個警察。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但這次都學會了避而不談。當然這是后話,中秋節那天警察廳如常放假,同事們早早的下班回家。我原本想著去找老顧和雅茹姐,奈何之前答應了佟鶴川補上未能接站的遺憾,這小子又以此為借口非要來和我一起過這個節,我不愿意得罪他太深,又想著不管怎么說也算半個親人,就沒在拒絕。
原本中秋節的傳統是吃月餅,可是佟鶴川非要堅持包餃子。凡是年節必吃餃子,這是北方人的一種迷之嗜好。
“江寒,還要多久呀?一會兒菜就涼了。”佟鶴川拿著月餅靠在廚房的門框上,一邊吃一邊問我。我攪動著手里的勺子,“快好了。”佟鶴川咀嚼著的月餅囫圇著說,“我都好久沒有吃過餃子了!最后一次吃還是在奉天的時候。”說話間已經好了,我一邊盛著餃子一邊說,“那你就多吃點兒,咝....快讓開,燙!”佟鶴川見此立刻騰出一只手穩穩接住盤子,“我來,你快去坐著。”
我一邊吹著手指一邊走到飯桌邊坐下來,“謝謝啦。”佟鶴川放下盤子邊說,“總這么客氣,江寒你......”我打斷他,“哎!我可忍你好幾回了,長本事了是吧,姐都不叫了!”佟鶴川調皮一笑,“我喜歡叫你江寒嘛。”我瞪起眼睛,“叫姐。”不想他一搖頭,“我不。”我故作生氣帶著些威脅重復,“叫姐。”不想佟鶴川認真了起來,他一整面容,“我就要叫你江寒。我叫你姐,你總拿我當小孩子看。”
“我沒有拿你當小孩子啊,”我很是認真,佟鶴川微微一愣,我立刻接上話,“我拿你當親弟弟,所以,你要叫我姐。”佟鶴川倔強的一梗脖子,“我就不。”我們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我無奈的繳械投降,“唉......隨你便吧!”佟鶴川得勝似的笑出來。我看了看他,還是忍不住說,“那你在廳里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說著拿起桌上的桂花酒給自己滿了一杯。眼看著他一口喝盡了酒,我說道,“我還沒說呢。”佟鶴川放下酒杯,“不用說我也知道,以后無論在哪兒我都叫你江寒,秋江寒。”我徹底沒轍,也不在多說什么,拿起筷子夾起餃子往嘴里送。佟鶴川偷眼看我的神色,我也懶得理他。他想了想,開始沒話找話,“江寒,你知道你們走那一個多月科里都發生啥事兒了嗎?”我眼皮也沒抬,“啥事兒啊?”
“警務科可熱鬧了!”他有些夸張的語氣,想是要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我看了他一眼。他這才接著對我說,“就說菊池科長去了珠河這件事兒,其實就是龍虎斗!”
“什么龍虎斗啊?”我掃了他一眼,暗自上了心。他咽下嘴里的餃子往前湊了湊說,“是邵科長使壞他才去的。”
“哦?”
“你是不知道!”他說著放下了筷子,“你們走那一個多月警務科就沒消停過。菊池科長忽然查閱了所有警察廳的案件卷宗,一個人吃住在辦公室半個多月。邵科長雖然沒說啥,可去珠河查李曼案子原定的他去,可他居然稱病拒絕。他不去菊池就得去,而且在菊池科長要點名中國警員一同去的時候,邵科長搶先一步沙場點兵,把將近一半兒的人給了菊池。你說,這不擺明壓菊池一頭嘛!當時菊池科長噎的臉都變顏色了!”我思索著下意識的說出口,“難怪從回來后總感覺科里氣氛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
“最諷刺的是菊池科長一去,不僅李曼的案件有進展,還查出了警察廳里有內奸!這一下威望大增,你說邵科長是不是屬于偷雞不成蝕把米?”他說完拿起酒壺給自己倒滿,迫不及待的一口喝盡,然后暢快的舒了口氣。而我聽到內奸兩個字心臟不由自主的一跳,趕忙吃著餃子以做掩飾。佟鶴川也吃了個餃子,又喝了口湯,接著說,“江寒你看著吧,以后的警務科會越來越熱鬧。”
“唔,不過上級之間的事兒我們也沒辦法,更何況我們人微言輕的哪個也得罪不起,小心伺候著吧。”我輕聲說著。佟鶴川點著頭,“我知道的,我也就是跟你說,也給你提個醒兒。最近那兩位祖宗火氣都不小,咱躲著點兒走。”我點點頭,心里開始盤算著去邵庭霖那里探探他的底,這次明顯菊池反敗為勝,不知邵庭霖是會就此偃旗息鼓,還是會伺機反撲。
“江寒,你說誰會是那個山風啊?”
“啊?”我故作懵懂,強壓著心里的緊張,“不知道。”佟鶴川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就咱倆也沒外人,猜著玩兒嘛。”我看進他的眼底深處,卻始終撥不透那單純之下的迷霧,于是只說,“我看誰都像,也誰都不像。”佟鶴川有些意興闌珊的一聳肩,把他盤子里最后一個餃子夾起來,“你啊,就像賈寶玉說的那樣,從前是珍珠,現在越來越像魚眼珠了。”我一時不解,“啊?”他把餃子一口吃掉,鼓著腮幫子,顯得有些氣鼓鼓的,“自個兒琢磨去吧。”
吃完飯,我把準備好的水果洗干凈端上茶幾,雖然只是一些是蘋果和葡萄,但價格真是貴的肉疼,要不是太寒酸會讓佟鶴川懷疑,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花這錢。馬上要入冬了,山上的抗日隊伍還不知要如何熬過這個冬天,我多么希望把這份錢省下來給他們買棉衣。
“記得夏天的時候,小許還說今年中秋節把他爹從鄉下接來一起過節呢,不想如今竟是吉兇未卜。”他說著摘下一顆葡萄剝了起來。我又拿來了飯桌上的桂花酒,坐下來邊給自己倒酒邊說,“是呀,想想真挺害怕的,如今街面上到處是日本人的眼線。”
“日本人的眼線倒是沒什么,就怕是我們自己人。”佟鶴川說著把剝好的葡萄遞給我。我接過來邊提醒他,“別瞎說。”他無謂的一笑,又摘下一顆來,“咱們警察堆里什么樣兒你不明白?那些長官們住別墅開好車都是怎么來的?底下的人看著眼熱就都想往上爬,互相傾扎互相陷害,那個小許多半是被咱們自己人坑了。”
“被自己人坑了......”我不禁有些發冷,警察廳明爭暗斗本就是家常便飯,可小許不過是人微言輕的一個小警員,他們真的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了嗎?佟鶴川一嘆,“江寒你看著吧,誰日后得了好處,誰就是出賣小許的人。那天晚上我故意大聲說那個女人罪有應得,就是為了避嫌。那些個組長隊長在外面兒到處都有線人,如果我們跟著附和八成也得倒霉。”
我越發覺得冰冷徹骨,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桂花的微甜香氣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卻使我更加心煩意亂。這時候佟鶴川又幽幽的開口說,“上邊兒爭名奪利,拿沒權勢的我們做筏子,真不公平。”我先是一愣,接著心里閃過一絲異樣,不禁抬眼看他。彼時佟鶴川正拿著一個蘋果,低垂的眼眸中滑過一絲冰涼之意,似乎只稍稍一用力就會把蘋果捏碎。發現我正看著他,他趕忙朗然一笑,只瞬間就收起了剛才的那抹陰鷙,“咳,你說大過節的說這些干什么?中秋之夜是家人團聚的日子,來,咱倆干一杯慶祝一下。”他說著端起酒杯,我也趕忙又把桂花酒倒滿,然后與他碰杯。
“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二個中秋節,中秋快樂!”他說。
“中秋快樂。”我簡短的應答。
綿軟的酒入喉,卻像一把利劍一樣刺啦啦的劃過食道,又好像停在了胸腔內,又悶又痛,讓我喘不過氣來。
月至中天,我和佟鶴川站在窗邊觀賞月色。佟鶴川仰頭看著朗月星空,“從前每到中秋節我心里就對自己說,小四啊你別著急,以后一定會慢慢變好的。我現在有了工作,有了點存款,還有了一起過中秋節的至愛之人,將來我一定會擁有更多的。”佟鶴川說著微笑出來,彼時輕薄如沙的月色落在他的臉上,那充滿希翼而又堅定眸子亮過了天邊的星辰,我的心臟忽然漏跳了一拍......
“江寒,”他轉過頭,一步走過來輕輕攬住我,注視著我的眼眸如秋水一般,“我們在一起吧。”
我頭腦一陣發暈,心跳也莫名地加快。吳桐煙要我朝前看的話回蕩在耳邊,可下一秒佟鶴川注視著蘋果的面容瞬間閃過腦海,我的心臟驟然一縮,閉了閉眼睛,告訴自己今夜的月色太過迷人,桂花酒也太過香醇,可月亮終究會西沉,宿醉如何迷離也終會醒來,于是我仰著起頭微笑著對他說,“謝謝你的選擇,能給我一點時間嗎?”他有些微一頓,我立刻繼續說,“這之前我一直把你當親弟弟一樣看待,我需要時間把這個想法糾正過來。你叫我江寒是個很好的開始,我就從這里慢慢適應,可以嗎。”佟鶴川聽完微笑著一點頭,“嗯,好。不過別讓我等太久。”我點頭答應,心已經冷靜下來......
“江寒,你知道那年我......”
“媽的!大過節的你在我家里哭喪!”
外頭一聲爆喝及時阻止了越湊越近的佟鶴川,正想著如何脫身的我頓時松了口氣。我倆不約而同的往窗外院子的方向望去,然而外面的燈光太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你憑啥打我!”一個女孩子的哭腔傳來,“說好了一夜的錢你只給了一次的,還想攆我走!”
轉瞬就明白了幾分,內心本不想多管,類似的事情太多了,這個時代加上戰亂,給女子的活路真的很少。只是這是個難得擺脫佟鶴川的機會,所以我迅速的拿起外套走了出去。來到欄桿邊上借著幾家燈火才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一個女孩衣衫不整的跌坐在地上,黑色的秀發有些凌亂,發舊的翠藍色襖子上沾滿了塵土。她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手腕上那只紅瑪瑙手鐲隨著她的動作靈動的一跳。好熟悉的感覺呀......是她!隔壁院子的闌珊。
我轉身就往樓下走,佟鶴川阻攔未遂也只好跟了下來。來到闌珊身邊,我輕聲問,“不要緊吧?”闌珊霍然回過頭,看著我愣了兩秒后哇的一聲哭出來,“姐姐!”我怕驚動了更多的四鄰,趕忙攙扶著她站起來,“別著急,怎么了,慢慢說。”闌珊抬手一指她正前方緊閉著的房門哭著說,“他欺負我!”剛剛下樓的時候已經猜到了她的反應,只是就算我替她出頭也爭辯不出個所以然,而且佟鶴川因此牽扯進來的話就更擺脫不掉他了,于是我拍了拍闌珊身上的塵土好言勸道,“先別哭了,我看你的手臂有些擦傷了,先跟我回屋我幫你處理一下。”
“江寒......”佟鶴川小聲兒提醒我,我轉頭對他說,“這丫頭住在我隔壁院子,我們認識,放心吧。”說著我拉起闌珊的手要往回走,不想闌珊微微一哆嗦,不自覺的往回扯了一下。我心里一頓,只做不知的帶著她上樓進屋。
“鶴川,闌珊的事情怕是一時半會兒處理不完,趁著天色還不晚你就先回去吧。”彼時我邊給闌珊擦傷的手臂消毒邊對他說,佟鶴川沉默了兩秒,明顯不大情愿的答應著,“啊,好啊,那我先走了。”我抬起頭略帶歉意的看著他,輕聲叮囑道,“路上注意安全呀。”佟鶴川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拿上外套走出去,輕輕的帶上了門。
“哥哥是不是生氣了?”闌珊怯怯的問,我只低著頭,手上的動作也沒停,“沒關系的。”闌珊看了看我,“姐姐,你是警察呀?”知道她是看到了門后衣架上掛著的備用警服,我不做回答反問她,“為什么做這個?”不想闌珊嚶的一聲哭出來,哭聲里滿是心酸和委屈。我只繼續給她的傷口消毒,靜靜等她哭完。
“我,我娘癱在床上了,弟弟又是個傻子,”闌珊用袖口擦了把眼淚接著說,“我去找工作他們都不要我,還差點兒把我賣進窯子里!姐姐我不想去窯子里,就是干那最苦最累的活兒也比做豬狗強啊!可我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做了暗門子。可沒辦法呀,要不是我爹留下這么一個房子,我們一家早凍死街頭了!”說著她又哭起來,我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因為無論說什么都不足以撫慰她所承受的傷痛。
許久,她輕輕啜泣著,帶著哀求小心的開口,“姐姐你是警察,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找個工廠上班呀。”說著她就要跪下去,我趕忙扶住她,“你起來,坐好。”可能是被我的臉色嚇到,她怯怯的起身坐回到沙發上。其實我是被她一跪頓時弄得慌亂的不知所措,只好用命令的語氣先阻止她。而且我也不具備那樣的人脈和能力,只不過空有個在哈爾濱警察廳任職的名頭而已。
“讓你去工廠做工,我的確做不到。”我說。闌珊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我把消毒酒精放回醫藥箱里,“不過你可以做我的線人。”闌珊不解的看著我,“線人?”我給她講一下大概的意思,最后說,“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及時告訴我,我按月付給你錢。”闌珊的眼淚止住了,她用力的點著頭,“嗯!姐姐,只要不再干這個,只要能讓我,娘還有弟弟吃上一口飯就成!”
“好,那就從這個月開始。”我說著起身把醫藥箱收起來,又去包里掏出錢夾取出十塊錢來遞給她,“以后每月的這天就上我這來拿,或者我給你送過去也行。”闌珊不可置信的張大眼睛,一邊顫巍巍的接過去一邊說,“這么多啊,不用這么多的.......”我收起錢夾,“你們一家三口開銷大,拿著吧。”闌珊緊緊的攥著錢的同時愣愣的看著我,漸漸的她眼眶又紅了起來,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就在她又要彎膝的時候我趕忙說話,“當然你也不能光指著我。”
“啊?”闌珊一愣,不自覺的直了膝蓋。我繼續說,“出去打探消息的時候也給自己找條路,畢竟警察是個危險的活兒,說不定哪天我就沒了,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有個穩定的工作,”沒等我說完闌珊的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不會的不會的!姐姐你這么善良,一定是個有福氣的人!我在家里天天燒香拜佛,讓神佛都保佑你!”
聽著她孩子氣的話本來想笑笑,可轉念一想又有些愧疚。我本意的確是想拉她出水火,可也是因為自身的需要。警察廳里每個警察都有豢養的線人,為了不惹懷疑我也得有。只是找男的怕不好控制,女的又多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故而一直拖到現在也沒個合適的,如今的闌珊倒成了最好的人選。其實也沒真指望她給我啥有用的情報,權當做一個幌子而已。
又寬慰了一陣闌珊,把她好生送走了。思索一番,從柜子里拿出老顧送我的那盒價格昂貴的鐵觀音。老顧吐槽我一個中國人不能喝了咖啡就忘本,老祖宗傳下來的好茶看都不看一眼。其實我知道,他是想我有些好東西能在需要的時候拿出來撐撐門面。想到此我湊近盒子聞了聞,似乎真的有鐵觀音的香味兒飄出來。打開蓋子,把一沓錢也放了進去。心里雖然些許不舍,可是老顧的好意不能辜負,我得做到物超所值才行......
科長辦公室里,邵庭霖一邊把鐵觀音收好一邊責備,“你說你跟我客氣啥呀!節前剛送過南味點心,這又拿來茶葉。咱們賺的都是玩兒命的錢,你可得省著花啊,別學吳桐煙似的!”我笑著把開水倒進他的茶杯里,普洱茶的香味頓時彌漫開來,“這是我的線人給我的,您知道的我不愛喝這玩意兒,您就權當幫我的忙吧。再說過節吃的月餅點心啥的肯定膩得慌,正好喝點茶解解膩。”
邵庭霖從辦公桌走過來坐在沙發上,端起茶杯的同時擺了擺手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來,他似兄長般的關切,“最近怎么樣,有啥工作生活上的困難嗎?自從嚴查開始,再加上李曼的案子,我都沒有時間顧及到你們。”我先道一切都好,然后故作些猶豫的說,“只是還真有個小麻煩。”邵庭霖雖然面不改色,但眼中劃過一絲戒備,卻故作豪爽的問道,“哦?什么麻煩事兒啊?”
“大前天中午,我和吳桐煙去吃馬迭爾冰棍兒回來的有點兒晚,正好被考勤的日本警員看到了。月底要是核查起來,您能不能幫我們打個掩護啊?”我表現得很不好意思。邵庭霖頓時放松下來,“咳,我當什么大事兒呢!成!時候就說是我讓你倆去聯絡線人的。”我很是感激的看著他,“謝謝科長!其實要不是這幾個月嚴查就不麻煩您了,他們像盯賊一樣的盯著我們,啥都要求事無巨細。”
“哼哼!”邵庭霖冷冷一笑,“之前讓你去奉天辦案,一則的確是我走不開,二則也是你得罪了菊池,我想著讓你出去躲一躲,等他淡忘這件事兒了你再回來。現在看來,我的決定還真正確。菊池徹查了警察廳所有的陳年舊案,還有我們每個警察的祖上三代,你和吳桐煙算是躲過一劫啊!”我皺起眉頭,“好嚇人啊。”
“連我都被秘密調查了。”邵庭霖苦笑道。我做出既吃驚又有些不忿的模樣,“怎么這樣啊?您可是科長!”他看著我,“廳長都被特高課叫去填資料了,我算個啥。”我接著問他,“那我和吳桐煙菊池就真的不查了?”邵庭霖正喝完了一口普洱,“我把你倆的資料交上去了,還在擔保書上簽了字,應該沒啥事兒了。”
“您給我倆做了擔保啊......”我屬實沒有想到。邵庭霖無所謂的一笑對我說,“這有啥!你們都是我的屬下,我不擔待誰擔待啊!”我當然知道他的話里有水分,可有他的簽字對我來說也是種保護,于是也拿出應景兒的態度表忠心,“科長,我一定在您手下好好干,絕不會辜負您的這份信任。”邵庭霖微微一頓,仔細看看我,然后帶著些惆悵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這個歲數兒在警察廳已經是干到頭了,很多事兒呢也早就看淡了。加上現在的警察廳又是日本人當家做主,江寒你跟著我其實沒啥前途可言。大好的年華,人生的路可要慎重把握啊。”
曉得他是在試探我,于是我真誠而又堅定的說,“去年郊外,要不是您不顧自身安危攔在我前面,我早就被日本憲兵劈成兩節了。我已下定決心跟著您,什么命我都認。”邵庭霖顯然被我的話觸動了,他看著我許久,最終點點頭說道,“好,就沖你這話,有我在警察廳里一天就一定會護著你周全。”我淡然一笑,“多謝科長。”
“不過還是要和他們好好相處,特別是菊池。”說到這里他特意看著我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你別老是敬而遠之的,一個屋子里待著總會共事,和和氣氣總比別扭著好吧?而且到底他手握權柄,你一直這樣疏遠著,他心里盤算點兒啥你都不知道,別到時候吃了暗虧。”我心知肚明他的弦外之音,于是點著頭說,“我知道了,科長。”邵庭霖微微一笑,低下頭去看手中的茶杯。那默然的樣子在我看來是需要告辭的時候了,于是我邊起身邊說,“科長,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哦,好。”科長抬起頭看著我,那眼神似乎帶了些若有所思。見他沒有別的指示,我便微微低頭恭順的往外走。
“聽說昨天你和佟鶴川一塊兒過的中秋?”
手停在了距離門把手僅毫厘之間,卻不得不緩緩放下。我按下驚跳一下的心臟轉回身,只見邵庭霖背著晨光,深潭一樣的瞳孔瞬也不瞬的鎖住我,面容也不似剛才的溫和,嘴角那抹似笑非笑,讓人無端的有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