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舊城新京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360字
- 2022-04-21 20:59:37
冗長的會議似乎沒有盡頭,窗外是萬里無云的晴天,陽光直直的刺進屋子,不肯放過任何角落。黑色的警服本就吸熱,奈何廳長正慷慨激昂的講話,在場無人敢動一下。這場會議一是粉飾偽滿洲國,二是講奉天,新京,哈爾濱的偽滿警察如何更好的打配合。明明電話電報能說清楚非要開個會走個過場,故而我和吳桐煙就是被派來應景充數的。替邵庭霖。
窗外的光不知何時暗淡了點,面頰上太陽炙烤的熱也下去了些,第二位登臺講話的副廳長終于是大手一揮,宣布散會。待兩位廳長踱出會議室后,眾人趕忙起身,有幾個性子急的干脆摘下警帽并扭開了警服最上邊的兩顆扣子。
“終于完事兒了,餓死我了快!”吳桐煙說著往我身上靠,我饑腸轆轆沒了什么力氣,被她這么一靠不禁一個趔趄,同時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先吃飯,還是先去寬城子?”我怏怏的問。吳桐煙苦著臉想了想回答,“去寬城子,那邊有家扒肉館不錯,開了幾十年了。”我有些驚奇,“這你都知道?”她微微一仰臉兒,“從前新京還是長春的時候來玩兒過,走吧!”
院子的角落里停著新京警察廳給我和吳桐煙臨時配的車,吳桐煙拽開車門靈巧的跳上了副駕駛,待我坐進駕駛室她才說,“來之前說半個月就完事兒,這都一個多月了!說皇室要來視察,結果一再拖。這就算了,還讓我們接手其他的案子,真拿我們當免費勞動力啦?”
車子啟動,我觀察著路況,“這也不全能怪他們,新京不太平,總有新案子發生,他們也實在是忙不過來。”吳桐煙兩條腿悠然的往前一伸憤憤不平的說道,“忙不過來就把城郊的破案子丟給我們啊?他們咋不去?”我心里當然也是不平衡的,但我一個字都不能表現出來,“這不是那個反滿抗日的親屬在那住,刑事科長說那家都是女人,女警去方便些。再說這個案子簡單明了,我們經辦也能少擔些責任。”吳桐煙的不滿消下去不少,但還是說,“那你快點開,爭取早點回來,那邊是城郊,天太晚了也不安全。”我答應著,油門踩的深了一些。
到寬城子已是下午一點多,當地派出所的警員帶著我們走訪了那戶人家。說是親屬,結果都快出五服了,輪起來是什么表姨,還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盤問了半天一點有價值的都沒有,我和吳桐煙也就離開了。派出所要留飯,吳桐煙不失禮貌的一口回絕,她惦記著那家扒肉老店。我倒是有些好奇派出所的伙食,吳桐煙對此很不屑,拉著我快步往外走,“這窮地方有啥好嚼果,趕緊開車走人。”我無奈的笑著任由她把我塞進車里。
哈爾濱打電話催這邊盡快‘還人’的下午,皇室成員也終于從東京機場啟程。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新京警察廳措手不及,刑事科長只好給哈爾濱回電話,說是再借兩天,就兩天。之后刑事科長就讓我和吳桐煙去警務科報到了。接待的工作對我們來說是老本行,我和吳桐煙只覺尋常。不過警務科長最后的話卻讓吳桐煙眼睛亮了起來,“你們兩個警花大老遠來,又是開會又是協助辦案的,還得忙著歡迎會。我啊給你們安排進宮里頭執勤,還可以在宮里吃個午飯,幸運的話還能見著皇帝呢,你們看咋樣?”吳桐煙的聲音立刻高了一度,“啊?還能見著皇上呢!”
“哈哈哈,能!不過只一樣,見了皇上不能正眼看啊!”警務科長煞有介事的囑咐道。吳桐煙一笑,“明白,跟清朝那會兒規矩一樣,直勾勾看是要行刺。”警務科長連連笑著點頭,“對,對!”我心底一點點期待之余更多的是不屑,這個心懷舊夢無處安放,終至錯投倭寇門下甘當傀儡的皇帝,命長著呢。
皇室的飛機傍晚降落在新京,先一波接待的人秘密前往機場,把成員們安頓在大和旅館。彼時我和吳桐煙暫住在警察廳,說是起的太早怕我們折騰,實則是怕泄密罷了。這些個皇室成員但凡有一人破點皮兒,對于新京警察廳來說就是滅頂之災。滿洲警察是最不在乎日本人死活的,但搭上自己的命可不行。
第二天清晨,我們跟著警務科長提前進到了宮里,也就是現今的偽滿皇宮博物院。我和吳桐煙安排在緝熙樓,與其他女警一起負責后宮女眷們的安全。這時候的偽皇宮格局和現代差不多,不過因為建立不久所以顏色很新。在指定點位站好,不多時便看見身著長袍行色匆匆的梳著大辮子的太監。饒是昨天‘踩點兒’的時候見了,如今還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宮外已經進入工業時代,而在這高墻之內依稀還是前清風貌。如果不是偶爾有往來的日本軍人和偽滿警察,我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可惜,我并未見到傀儡皇帝,倒是瞥見了處于前呼后擁中的那個皇后,可也只是一個模糊的欠影。倒是那高大的黑絨旗頭上,點點珠翠閃爍著奪目的光。她是被叫出去與皇帝一起接見客人的。我們被要求目不斜視,故而我只能用余光目送被簇擁著的皇后緩緩向前。想及這位皇后的凄涼晚景,不免有些悲憫。
原以為在宮里午飯能夠與眾不同一些,結果只分給一個飯團,一份天婦羅,還有一小碗湯。吳桐煙找機會小聲跟我嘀咕,“還是皇宮大內呢,這么摳搜,難怪皇后瘦巴巴的,全叫皇上餓的。”我迅速止住她的話茬,“好在就這兩天,湊合一下吧。晚上我們下館子去?”她連連點頭,“好啊!這玩意兒根本吃不飽,等不到撤崗我就餓死了。”看她虛唬的模樣兒,我不禁一笑,隨即又掃視了一圈食堂,見沒啥人注意這里,這才放心。
翌日下午終于通知撤崗,特高課那邊說到正門去合影,有記者在等著。眾人都對能夠上報紙很是雀躍,我卻不免有顧慮。倒不是怕雅茹姐和老顧懷疑我,只是對于這種張揚感到不適。畢竟當漢奸不是光彩的事兒,這么反以為榮的昭告天下跟公開處刑沒區別。可再不愿意也不能違背日本人,于是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合影。我都盡量的往邊上靠,往人后躲。吳桐煙也是,后來她告訴我,她是怕被愛國人士盯上給黑了。
直到最后一波新京警察廳集體合影,警務科長拉著我和吳桐煙還有奉天來的警察坐在了第一排,和廳長副廳長僅隔了兩個人。這當然是最普通的人情世故,其實兩位廳長連我們的名字都記不住。拍完照廳長跟著特高課一起離開,由副廳長招呼大家去新京中央飯店,眾人紛紛上車,這次的勤務才算徹底結束。
新京中央飯店的二樓餐廳,觥籌交錯中,大家的笑容里滿是任務結束后的放松。一旁的警務科長夾口菜塞進嘴里邊嚼邊說,“哎呀,真是沒想到挺老大個皇宮就給咱吃那破玩意兒,我活活餓了兩天!”我明白他是之前以為在宮里頭執勤能吃的不錯,結果竟這樣糊弄,像是把他裝進去了似的,故而在我和吳桐煙面前往回找補。
“我說二位警花,感覺新京咋樣啊?”刑事科長忽然問道。副廳長也調轉過目光看著我們。我看了眼吳桐煙,她剛要接話,不想警務科長先一步開口,“肯定是比不得哈爾濱洋氣!這姐倆來時候穿的都和這邊不一樣!老毛子管這叫啥?啊,普拉幾!”吳桐煙有些微尷尬,一時語塞。我及時接過話來,“哈爾濱雖然洋氣,但新京更莊嚴氣派,讓人心生敬意。”副廳長臉上浮現一絲滿意的神色,這細節也被刑事科長捕捉到,他連連點頭,“是這樣的!新京是滿洲國首都,日本幫我們規劃建設那是相當用心!”我心里冷笑,要不是把這里當做第二個日本他們會花心思建設嗎?這是在幫他們自己而已。
副廳長微微一笑,拿起酒杯道,“這點說得對,在不久的將來,滿洲國一定會成為領先世界的國家之一!為了這個,干一杯吧!”眾人也趕忙舉杯,紛紛點著頭附和著。我也干了杯中酒,想的卻是如此躊躇滿志,可身為日本人的正廳長卻連宴會都沒有參加,副廳長居然不覺得是個笑話。轉眼看見吳桐煙眼中也閃過一抹戲謔,發現我看她,她眼神閃了閃,繼而與我會心一笑。
晚餐持續到半夜才結束,警務科長把我們送回了大和旅店,還說已經派人定好了第二天中午的火車票。然而不知是因為正值初夏天氣微熱,還是喝了許多酒的緣故,我倆睡意全無,沖涼后來到陽臺上邊吃著冰淇淋邊吹晚風。“江寒。”她叫我。
“嗯?”
“說實話,覺得新京怎么樣?”吳桐煙斜靠在欄桿上,纖長的手指捏著盛冰淇淋的小勺子,似有深意的看著我。我本能的警覺起來,吃了口冰淇淋,平淡的說,“其實沒什么感覺,城市和城市之間不都差不多么。”吳桐煙乜我一眼,“牙外的話。”我一笑,“新京的確不錯,可那句話說的好,月是故鄉明。我不是新京人,新奇肯定有,不過也只是新奇罷了。”
“這么說你覺得奉天好?”
奉天......
“哎?勾起傷心事啦?”
一個失神竟被她看出破綻,剛要否認,她一指我道,“你可全掛臉上了,瞞不住我!”我只好無奈一笑,她湊近了點,“給我講講你從前的故事唄,我保證誰也不說!”我一嘆,“都是俗套的陳年舊事,也沒啥可說的。”她也不惱,邊思忖邊說,“讓我猜猜看,你的傷來自于你前夫,對么?”她還真是聰敏,我掛上淡然的微笑不答反問,“誰都有年少的傷心事,你就沒有?”
她微微一頓,繼而一挑眉,似笑非笑轉身,雙臂放在欄桿上望著遠處的街景,“有啊。可我很快就忘了,因為我知道我值得更好的。就像你開車載著我,如果我只顧第一段路的景色,那全程的風景就都錯過了,人要朝前看。”說到這兒她轉過來認真的看我。我心頭一暖,暗暗放下了最初的戒備,“你說得對。”吳桐煙俏皮一笑,用肩膀輕輕碰我一下,“所以呀,不如珍惜眼前人。”感覺她意有所指,又一時不大明白,她忽然一把攬住我,低下頭嫵媚又勾魂的對我說,“佟鶴川那小子就是你下一段風景。”
“又來了!”我苦笑著推開她,她這次沒有以往的嬉笑,“我可是認真的,希望你過得好。”我不禁一愣,一股莫名的情緒堵在心口,接著絲縷的痛楚隱約傳來。吳桐煙見我如此,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感動傻啦?”我回過神兒,尷尬的笑了笑,輕聲說,“謝謝你。”她立刻白了我一眼,“少跟我假客氣,真要謝我就把我的話聽進去!”說完她挖了最后一大勺冰淇淋吃進嘴里,又一皺眉,“唔,化了真難吃。”
“你也別光說我呀,”我也吃了口將化未化的冰淇淋,那口感的確讓人不適,我皺起眉說,“你的感情分分合合的,總說不合適,到底想找啥樣的。”吳桐煙擺弄著裝冰淇淋的玻璃杯,恰一陣晚風拂過,晃動起她臉頰邊的劉海,燈影闌珊之下是一種獨有的傾城絕色。
“這很難說。”她輕聲說。
“只是你這么美,一定得是最好的男子才能配你。”
“什么是最好的男子?”她問我,笑的意味深長。我一時懵住,吳桐煙微微一挑眉,“好學識?好樣貌?還是所謂的好家世?”她冷笑著搖頭,又去看向那夜色,“這世上就沒有啥最好的佳偶。一命二錢,都要攥在自己手里,自己立得住才是真的!”震驚于她的這番話,從未想過看上去養尊處優又玩世不恭的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她見我如此便頭一歪,“以為我一直想當個闊太太是不是?”
“現在不是了。”我回答的也直截了當。吳桐煙輕聲一笑,又一次勾住我的肩膀,眺望向前方的眼眸中星辰閃爍。此時我的心中也倏而燃起一道光亮,轉而看向前方與她一同眺望夜色。可下一秒又漸漸暗淡下來。多難得的友情,三觀的契合,靈魂的碰撞并發出的花火,足以照亮人生的至暗時刻,可我的真心卻不得不摻了水分。她若不是滿洲國的警察,我不是蘇共的情報員,我們只是在一個普通的公司,或者隨便一個什么的方相識,那該是多么溫暖而美好的相遇......我知道不該對她有愧疚,可就是逃不脫這種心里與精神上的折磨,而且我預感這種折磨會一日重過一日......
火車一聲長鳴緩緩開動,吳桐煙半靠在臥鋪上,而我在小桌上撐著下巴看車窗外漸行漸遠的新京。“才過一天就登報了,真夠快的!我倆那張照片也在上面,瞧瞧,拍的還不錯!”吳桐煙沖我晃了晃手里的新京時報。我掃了那報紙一眼,“日本皇室來訪嘛,天大的事情自然要搶個頭條。”見我不感興趣,她悠然一揚手,把報紙丟在小桌板上,然后雙手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打量著包間,“還算新京警察廳有良心,給我們定的頭等臥鋪。”
“嗯,這頭等臥鋪是舒服,私密性還好。”我也四下張望著。吳桐煙伸起雙臂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后站起來,“我去要兩杯咖啡,你還是摩卡?”我點頭,“嗯,摩卡。”她一笑,轉身走到門口開門出去。車廂安靜下來,我這才低頭去看飄落在桌上的新京時報,先映入眼簾的是皇帝與日本皇室的合影,幾乎占了一半的篇幅,而剩下一半寫滿了溢美之詞。警察廳與特高課的合影被排在了第二板塊,卻也足足占了三分之一,配文無非是表彰特高課和警察廳盡職盡責云云。看著自己掛上職業式的笑容正襟危坐,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忽覺不祥,索性把報紙一翻面兒,又將目光投向窗外,彼時城郭已過,眼前一片蔥綠......
翌日上午十點零八分,火車準時到達哈爾濱站,警務科的馮警佐早就在站臺等候多時。
“兩位大美女回來啦!”馮警佐掛上微笑走過來,“歡迎回家!邵科長特意讓我開車來接你們,再把你們好生送回家。臨來時說啦,你們在外工作不易,放你們三天假,在家好好休息。來,行李給我吧!”我和吳桐煙只客氣了幾句,也沒太推辭。馮警佐拎著兩個箱子先一步走在前,我與吳桐煙不禁相視一眼,彼此都讀懂了那份戲謔,他可是邵庭霖的鐵桿親信,那句特意來接未免有些畫蛇添足。
一路上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心里卻有些疑惑,佟鶴川并沒有來。他曾打電話跟我說會來接站,難道是有事情絆住了?有心想要問一問,可擔心馮警佐誤會,思來想去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回到家里,剛把帶的衣物從皮箱里拿出來電話就響了,是佟鶴川,“姐,你到家了吧?”
“到了,你今天怎么沒來啊?”我問他。電話那頭沉默兩秒,然后聽他說,“菊池科長帶我去珠河了,實在趕不回來。”我心底一涼,捏著話筒的手不自覺的用了用力,“啊,這樣啊。”佟鶴川以為我失落趕忙說道,“是來查一個案子,過幾天就回去了!姐你等我回去,帶你去吃好吃的,一起看電影。”我盡量用閑聊的語氣問,“只有你和菊池副科長兩個人嗎?”
“還有別的警員一起,放心吧,你好好休息,等我回來。”佟鶴川最后一句深情而又堅定。“好啊,再見。”我只說。撂下電話,抬頭看向窗外的暮色,猜想或許是菊池正巧人手不夠才找他去的吧,可內心深處卻并不認可這個答案。
原以為可以安靜的度過三天,不想第二日下午就被邵庭霖召回了警察廳,說是菊池副科長提前回來了。會議室里,邵庭霖和菊池一左一右的站著,邵庭霖倒是面色如常,只是菊池的臉色有些凝重,可眼底卻有著異樣的光。見人到齊了,菊池上前一步深鞠一躬,然后面向眾人不疾不徐道,“大家好,這么著急把所有人聚齊,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實在是因為,前幾日我和警員們一同去珠河辦案,給大家帶回了份禮物!”眾人有些詫異,眼神也不由自主的搜尋著,這貨空著手卻說有禮物,在哪兒呢?難不成在運來的路上?
“我帶來的,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份珍貴的情報!”
眾人頓時便有些失望。也是人之常情,說到底大多是茍且偷安混日子的,奮力的往上爬也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名利。你一個副科長空著手來畫大餅,不如給點實際的東西讓人高興。錢不錢的不敢說,一人一碗白米飯也比一分虛實不定的情報要強。菊池不管我們略微不屑的眼神兒,只說道,“這次去珠河查關于女匪李曼一案的同時,我們破譯了一份情報,哈爾濱警察廳潛伏著內奸,代號山風。”
一瞬間世界安靜下來,邵庭霖詫異與嫉恨的眼神,菊池含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嘴角,在我眼里忽然變得扭曲恐怖.....我暗暗調整著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耳朵卻傳來嗡的一聲長音......許久之后,終于恢復了聽力,只覺得面頰和手心一片冰涼。慶幸今天化了妝涂了明艷的口紅,否則前邊那兩人精一定會發現我瞬間慘白下來的面容。
“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查出這個人來。”邵庭霖很是堅定,“從今天開始我們在警察廳要互相監督,為了各自的清白與安全著想,最好下班直接回家,不要去其他的地方。下面隊長和組長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眾人紛紛起身向外走,每位警員板著面容抿著嘴唇,眼神中寫滿了懷疑以及:我不是奸細。
“那幾個留下來的肯定是暗地里查我們的。”吳桐煙小聲說,我有些僵硬的轉過頭,“你怎么知道?”
“你沒聽邵庭霖那話嗎?意思是要外松內緊的查。”吳桐煙丟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又說,“不過啊都是無用功,查來查去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我將信將疑,“不會吧?”吳桐煙砸了一下嘴,“嘖,這樣的事兒都多少回了,咱們和自己人,和日本互相猜忌互相推責,最后啥也落不著,瞎忙活一場。”聽她如此說我雖稍微安心了些,可還是不敢放松警惕。
警察廳的氣氛驟然一變,同事之間都帶了些疏離和防備。吳桐煙和佟鶴川對我倒是一切如舊,下班后佟鶴川說一起吃晚飯,我心里裝著天大的事情實在沒胃口,故而以嚴查期間避免是非為由拒絕了,佟鶴川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也不太堅持,說等再找時間,但一定要我答應了才與我道別。“這小子還真是執著。”吳桐煙感嘆了一句,很自然的挽上我的胳膊,“走吧!”我見此忍不住逗她,“你不怕我就是那個奸細啊?”她反而一笑,“那正好,我拿你去邀功,能升兩級呢!”
“哪有你這樣的啊!”我苦笑說。吳桐煙迎著夕陽燦如夏花,“我們是好朋友啊,有這種好事兒當然要先可我來。”我一撇嘴,“那咱還是別好了,人家都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你這倒好,反插我兩刀。”
“哈哈哈......”她大笑著,繞著我胳膊的手臂緊了緊,“江寒,你真有趣兒!”說話間到了街口,我心念一動,邊推著她挽著我的手臂邊對她說,“好啦我的大小姐,趕緊回家吧,我還有事兒呢。”吳桐煙不疑有他隨口問,“什么事兒啊?”我立刻做出無奈的模樣來,“前兒個茶葉店的老板打電話來,說是我定的咖啡到了。”
“剛說了嚴查奸細,你還敢亂走啊。”她嚇死眼的問。我無奈,“正因為剛開始查,所以得抓緊取回來啊,要不就沒有咖啡喝了。”吳桐煙尋思了一下對我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假意拒絕,“可別介,真要出了事兒你就說不清了,我不能連累你!”
“什么連累不連累的,走吧!”她說著帶著我繼續往前走,“再說我也正好趁著嚴查之前逛一逛!”我并沒有目的得逞后的開心,反而唾棄自己的卑鄙,可也不得不做出該有的樣子,“那謝謝......”吳桐煙馬上伸出手指著我,“閉嘴。”我只好聽話的閉了嘴,默默走在她身邊。
老顧看我帶著同事來,馬上換上一副笑臉迎上來,“喲,這不是江寒警官么,今天帶同事來啦。”說著,他把吳桐煙迅速又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吳桐煙那天穿的是白底暗紅碎花洋裙,米色矮跟皮涼鞋,加上一頭卷發紅唇,格外的洋氣精致。老顧眼神流露出驚艷,發現我在看他便立刻收回了目光。我一副老顧客的模樣,“我定的咖啡呢?”老顧馬上從柜臺下面拿出兩盒摩卡雙手遞給我說道,“喏,在這兒!”我接過來看看,然后對吳桐煙笑說,“他這兒的摩卡好,價格也公道。”老顧眼中精光一輪,越發堆起笑臉,“其實我這兒不僅有摩卡,還有很多大牌子的咖啡呢!”
“哦?”吳桐煙來些了興致,老顧一點頭,“是呀!不過說到底我這是茶葉店,咖啡都是認識的老顧客托我進的,我就帶著賣點兒,也不指著這玩意兒掙錢。”吳桐煙便接著問,“都有什么?”老顧立刻從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幾樣包裝精美的咖啡,吳桐煙依次拿過去看著。我借此故作寒暄,“現在咖啡不好進貨吧。”老顧心領神會,“是呀,到底是些個西洋玩意兒,每次進貨都得大費周章。”
“咖啡種類多進貨渠道也紛雜,老板你可要仔細辨別清楚了,別摻進了什么違禁的,到時候你這茶葉店關門大吉,還要無端連累我們這些消費者。”我一邊付錢一邊說。老顧眼中劃過一絲了然,然后熟練的打著哈哈,“您放心!您放心!那些洋貨保證都是正經渠道進來的,我都親自過目,絕對不給警官您惹麻煩!”我滿意一笑,恰這時吳桐煙走過來說,“這兒的咖啡的確不錯,不過照我常去的那家外國人開的還是差了些,以后有時間帶你去那看看吧。”
“哎喲,還是這位警官獨具慧眼!其實在我這兒都是些喝茶的,有幾個懂咖啡呀。要不是老主道在我這兒定,我都弄不明白。這些都是老顧客們說好,我才帶著賣的。”老顧故作好性子的陪著笑臉。吳桐煙一向嬌嗔,只笑了笑并不做應答。我不再多話,對吳桐煙道,“那我們走吧。”老顧一直送到門口,連說著下次再來的俗套話。走出了一段距離吳桐煙對我說,“下次去我說的那家店吧,那家的咖啡一定比這茶葉店賣的好喝。”我答應,“好啊。”
“你好像只喝摩卡?”她忽然問我道。我說著萬能套話,“多年的習慣改不掉了。”她輕輕一聳肩膀,顯然是并未多想,接著又抬起手腕看看表,“呀,正好飯點兒了,要不咱倆......”我打斷她的話茬,“打住,你陪我來取咖啡已經是違規了,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回家老實待著。再說萬一讓哪個同事看見告我們一狀,可夠咱倆喝一壺的。”
“那好吧,”吳桐煙意興闌珊的一嘆,又說,“你說得對,真要出了啥事兒你有邵科長保著,像我這種哪邊兒都不靠的,這條小命肯定得丟了。”我想起菊池找她談話后,她苦著臉搖著我的衣袖,說兩邊都不想摻和以后就靠我了的可憐樣子,當時心底便生出了欽佩,下一秒就想她是不是有被吸收進來的可能。只是轉念又覺得避世偷安和恥與為伍意義是不同的,她到底屬于哪一種還需要進一步試探。
“廳里已是風聲鶴唳,真要出了事兒邵科長誰也保不住。還是趕快回家吧。”說話間已經到了她的公寓樓下,吳桐煙不舍的看了看我,然后輕輕后退一步,擺了擺手,“那我回去啦,拜拜。”我笑著點頭,目送她離開,那頎長曼妙的背影在余暉中搖曳生姿。她不知道我是羨慕她的,羨慕她可以遵從本心的活著。
欺騙,利用,撒謊成性......我在這修羅場里逐漸面目全非......
吳桐煙的身影徹底消失了,落日的余暉也消失了,我轉身,一步步走進灰蒙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