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悲歌擊筑
- 冬獵
- 酔影清秋
- 7636字
- 2022-04-19 11:35:25
“就是說,菊池聽出了你在罵他,所以才把你叫到辦公室里。”雅茹姐看著我,不疾不徐的說。我點著頭嘆道,“是的,他聽出來了。說實話我很后悔,不該爭一時意氣呈了口舌之快。”
“還連著特務科橫煙一塊罵。”老顧及時補刀。雅茹姐立刻輕聲責備道,“老顧。”我更加心煩意亂,索性雙臂交疊在桌上,歪著頭枕在手臂上,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的緩解一些焦慮。雅茹姐看了看我說道,“如今看來菊池不會輕易放棄你的,你要是想改變主意,站到他那邊還來得及。”心知這話有試探的意味,我搖了搖頭,“不,我絕不站到日本人那邊去。”雅茹姐眼底滑過一絲欣慰,但又很快皺起眉頭不無擔憂的說,“可是,邵庭霖不是日本人的對手啊。”老顧也點了點頭對我說,“而且江寒越是這樣,菊池就越是不會放棄。”我有些不解抬起頭問他,“為什么?我的意思表達的那么絕了。”
“這就是日本人矛盾的地方。”雅茹姐雙手握著茶杯,垂著眼眸聲音也有些低沉,“他們喜歡謙謙君子,更喜歡有骨氣的人,他們真正想要征服與奴役的也是這類人。你的拒絕和暗諷讓菊池有了征服欲,如果換做一個諂媚小人,我想他不會多看一眼。”
“所以江寒現在很危險,”老顧推了推黑色的眼鏡框,“如果一再拒絕菊池從而惹惱了他,我怕邵庭霖護不住她。”我無力的一笑,“左不過一死而已?”雅茹姐立刻抬眼看我,“可我們要活著,活著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所以接下來我們好好想想對策。”
“我覺得可以在他們之間做點兒文章。”我邊思索邊說出來。雅茹姐立刻否決,“不行!能在警察廳爬到那個位置的都不是一般人,你但凡行差踏錯一步就會引來殺身之禍。而且最糟糕的是萬一兩個科長聯手對付你,到時候真就是舉步維艱了。”我知道雅茹姐是擔心我,所以才不同意我這么做。說實話我也的確沒有足夠的信心,時至今日,我都沒有完全看透邵庭霖這個人。我的資質實在是......
“對了,你去菊池辦公室后邵庭霖什么態度啊?”老顧我,雅茹姐也認真的看著我。我想起那天的事不免嘲諷的一笑,“那天中午他就急不可耐的找我單獨問話了......”
邵庭霖如此注重手底下人的站隊是我沒想到的,菊池把我叫到辦公室沒聊多一會兒,就到了他們日本警員吃飯的時間,他就趕忙的去食堂了。我剛坐下沒多一會兒,就見邵庭霖拿著水杯走了出來。路過我辦公桌的時候,帶有深意的看我一眼,我立刻會意,兩分鐘之后也拿出水杯走了出去。
“菊池找你什么事兒啊?”邵庭霖淡淡的問,好像無所謂似的。我帶著一些困惑,“我也不知道科長,他說了一堆有的沒的。不過好像跟那天找我談話有關。”邵庭霖一愣,“什么?”我把那天千代談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跟他說了,最后說,“他還把朋黨論那本書拿給我看,我感覺像在敲打我。”
“你啊!”邵庭霖伸手指了指我,一副責備的樣子,但那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也太年輕氣盛了!菊池說什么應付過去就是了,何苦為了一時意氣得罪日本人?”我立刻做出鄙夷狀,“他們才來警察廳不想著認真工作,倒急著搞蠅營狗茍那一套,我不喜歡。”
“小點聲兒。”邵庭霖嗔怪著,趕忙往外看了看,見走廊里沒什么人這才繼續說,“這話在我這兒打住,不許出去瞎說!被日本人聽到了你這條命還要不要了!”看他一副已拿我當自己人的樣子,我也逢場作戲的拿出應有的模樣,“放心吧科長,我就跟您一個人說。”邵庭霖放下心來的同時眼底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我見此進了一步,“科長,我覺得他們這樣做是對我們的不尊重。”
“又來了,你跟他們談尊重......”邵庭霖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也同樣苦著臉,實則是試探,“那科長,如今事情已經這樣了,以后我該怎么辦呀?”邵庭霖尋思了一番,“好在菊池沒再說什么,你這段日子出來進去低調點兒,等他把這事兒淡忘了再說。”我繼續愁眉苦臉,“我看他今天的樣子像是忘不了了,萬一......”
“現在知道害怕啦?”邵庭霖嗔了我一眼,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咱都是為滿洲國效力的,還能憑他為所欲為?只要你好好工作安分守己,就出不了事兒。”只這一句我心里就有了判斷,于是立刻對他感恩戴德,“我知道了,謝謝科長!”他滿意的點點頭,“以后菊池那邊有什么含糊的事兒就來跟我說,我也好給你出出主意。”說著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到咱們吃飯點兒了,我先過去了。”說罷他快步走出了茶水間,聽著他腳步漸行漸遠,我這才敢收起表情,轉過身默然的把熱水接滿,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難怪你想要在他倆之間做文章。”雅茹姐感嘆道,老顧也撇了撇嘴說,“這警察廳的水啊比大海都深!”雅茹姐抿著嘴思考了片刻,然后對我說道,“不過我還是不建議你只身犯險,組織給你的任務是及時把情報傳遞出來,而不是去攪混水。如今看來,你也只能堅定的站邵庭霖這邊。獲得一方的信任,總比兩方都懷疑你要安全的多。”
“嗯,雅茹姐,我聽你的。”我這樣說著,心里卻忽然萌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既然挑撥離間如同走鋼絲,那么反過來呢?大家成了利益共同體,休戚與共,很多事情辦起來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還有一件事情,”雅茹姐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日本憲兵前幾天抓了一個滿洲省委的特派員,代號李姐,你知道嗎?”
“李姐?”我奇怪道。
“唔,此人去年四月領導了哈爾濱電車工人運動,帶領學生與工人反滿抗日,今年也一直在活動,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日本軍部對此很是頭疼,一直在全力調查,前幾天終于誘捕了她。”她說完喝了一口熱茶,繼而把茶杯握在掌心里,表情也凝重起來。而我努力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卻不住地猜想,代號李姐,去年四月份領導電車廠的工人們運動......不會是歷史書上記載的巾幗英雄李曼吧!
恍然想起去年剛來到警察廳的時候,確實聽過有一個什么的工人事件,然而當時戰戰兢兢自顧不暇,就把這件事略過去了,后來下半年好像又有一個什么學生的運動,警察廳也提過李姐這個名字,想來應該就是她沒錯!我和不僅李曼在一個時代,還在一個城市里!這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我怎么覺得她知道李姐是誰?”
老顧的話猶如一盆水兜頭澆下來,我趕忙集中心神,搖著頭對他說道,“不知道呀,我就是覺得一個女人可以領導工廠所有員工,挺厲害的!”雅茹姐仔細的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莫名的壓力。我喉嚨有些發緊,但也不得不強迫自己迎著她的目光。就是死也不能承認知道李曼,不然可解釋不清了!片刻,雅茹姐眼光閃了閃,然后只輕聲對我說,“有什么事可別瞞我。”
“嗯。”我趕忙答應,同時暗自松了口氣。雅茹姐又說道,“她是我們很重要的一位領導,最近你在警察廳找機會打探一下她的近況,看是不是有機會營救。”我點頭的同時回憶著,日本憲兵逮捕,還是在前幾天.....忽然一個女人的面容躍入我的腦海,我下意識的問出口,“李姐是在什么地方被捕的?”
“哈爾濱火車站的站臺上。”老顧先說出口,我腦子轟然一聲,‘那個女人不是李姐’的這句話到了嘴邊生生止住,迅速的想了一下點點頭說道,“知道了,我回去仔細的打探一下。”雅茹姐囑咐我保證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然后看了看手表,宣布今天的會面就到這里。走出茶葉店的那一刻,我才算松了口氣。剛剛如果脫口說出實情,那么雅茹姐就會追問我是怎么知道被抓的女人不是李姐,那一個說不好就會越描越黑。不如先回去等幾天,然后說打探出來了才更加自然。
說起來,這個假李姐被抓我還是親歷者。佟鶴川回來那天,我們警務科同事們一早就等在站臺,我特意站在了稍微靠后的位置。陪我而來的吳桐煙卻把我往前推著,“干嘛呀,別躲在角落里。”我好容易站住了,轉身壓下她的手,“別鬧。”吳桐煙瞪我,“人家電話里點名要你接站,你站后邊算咋回事兒。”
“那也沒說要我站最前邊呀。”我說道。吳桐煙伸出水蔥般的手指指著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真是......”我無奈著,“再說我真是他姐。”吳桐煙瞪著我,“你覺得是,人家未必。我告訴你啊,佟鶴川這小子看來對你是認真的,你別不識好歹。人家那身高模樣找啥樣的沒有,你得把握住,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壓根......”
“砰!”
忽然一聲槍響,把所有人都下了一跳。我們這些警察不約而同的迅速壓低了身體,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腰間。定下神來只見涌進很多持槍的日本憲兵,霎時間站滿了整個展臺。人群安定下來,就有人問出什么事兒了。我們也警惕的四下看著。
這時,一個軍官走過來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著,“火車即將進站,需要上火車的人,自行排隊,依次接受檢查!”我們一聽便放下心來,因為查的肯定是反滿抗日的人,與我們是無關的。當然,我心里難免會有些不舒服,然而也無可奈何。一個會日文的同事走上去與那個軍官說了些什么,軍官掃視了我們一眼,點了點頭回了句話。同事走回來對我們說,“少佐說在查一個抗日女匪,讓我們盡量往后站,別耽誤他們的事兒。”我們便立刻退到最后邊的偏僻處站好了,小聲的討論著查的會是個什么人。
不多時,只聽遠處轟隆隆的聲音傳來,接著一聲長鳴,火車緩緩進站。等停靠妥當,日本憲兵擋在要上車的旅客前,首先查看下車人的證件。我們也在下來的人中尋找著佟鶴川......
“姐!”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我尋聲望去,只見佟鶴川站在火車的門邊向我招手,他身邊還站著其他幾位警員,也都向這邊揮著手臂。我剛要揚手示意,身后猛然傳來一聲槍響,人群頓時又亂作一團,日本憲兵努力彈壓著。接著一個黑色的物體越過空中落在了人群里,一聲爆炸過后,是遍地的痛哭與哀嚎之聲。我和同事早就蹲在了地上,我擔心的往佟鶴川的方向看去,卻見他半蹲著身子,沖我用力揮舞著手臂邊喊著什么。
又是幾聲槍響,接著是日本憲兵的叫罵聲。不知為何我忽然的冷靜下來,抬眼看只見日本憲兵跑向火車頭的方向,順著方向看去,一個身著藏藍色棉布旗袍的女人奔跑著,時不時地回身舉槍反擊,打倒了幾個日本憲兵。直到更多的日本憲兵擋住了我的視線,我這才收回目光想要再次尋找佟鶴川,卻見他已經出現在我眼前。
“姐,沒事兒吧?傷著沒有?”他將我仔細的打量一番。我搖著頭心里卻感慨,剛才離得遠沒看清楚,小半年不見這小子竟是瘦了這么很多,皮膚也變黑了,真不知都經歷了啥......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滾出中國!”
一聲暴喝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們轉頭看去,只見打頭日本憲兵扭著剛才的那個女人走了過來。此時我們才敢慢慢站起身,并且往后靠了靠。那女人的腿受了傷,邊走路邊往外涌出鮮血。她卻依舊怒睜著雙眼,看著人群高喊著,“你們這些侵略者早晚會被打敗的!我會在天上看著,看著你們滾出中國的那天!”
我心里暗自驚訝著,也欽佩著,若是我有這一天,不知會不會像她一樣勇敢無畏。恰在此時她經過我,卻猛然轉頭瞪過來。我嚇一跳之余下意識的往后退。佟鶴川接住我,繼而把我貼緊在他的胸口。我意識到不妥,可被眼前這個女人嚇住,一時大腦有些空白。許久,佟鶴川的聲音幽幽的自頭頂上方傳來,“居然是她......”
“什么?”我問。佟鶴川接著說,“去年城郊,那個女人。”腦中恍然一閃,接著轟然一聲兒,許久回不過神兒來......
不記得是怎么出的火車站,心緒平復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塔道斯俄餐廳的包間里了。大家頻頻勸歸來的警員酒,說著什么培訓辛苦歡迎回家云云。我應付著,滿心想的仍舊是火車站那個女人。我完全沒有辦法把今天的巾幗烈士和當初那個為了家人安全而隱忍的女人聯想在一起,而她的容顏也早就在我的腦海里模糊了。可她是如何成了抗日戰士的?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才讓她判若兩人。回想著她剛剛決然赴死的樣子,心里愈發的沉重起來。
“今天真是驚心動魄!那女匪真是一員虎將!被傷成那個樣子還在那兒振臂高呼呢!”一個男警員忽然說。佟鶴川看了我一眼,彼此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不過還真是后怕,當時她的槍指著我們警察來著,不知道為什么又調轉槍口了。”另一個接話道,“我心里查了一下,共八發子彈,當時要是全用來打我們,今兒個可就只能剩下一個人兒了。哎,弄不好來個對穿,我們全交代!”
“快別瞎說了!”吳桐煙嗔怪道。那人無所謂一笑,邵庭霖也責備了一句,然后轉頭問佟鶴川說,“對了鶴川啊,新京把你們留下協助啥案子啊?”佟鶴川趕忙恭敬的回答,“關于反滿抗日的案子,我們也只負責外圍,核心的內容日本人也沒有跟我們具體說。”邵庭霖面容微微一頓,立刻笑容和熙的說,“也是,翻來覆去的也就那些破事兒!能平安回來就好啊!看看今天這車站這一出,地府又要多收幾口子!”
“回去等被抓的那姐們兒死了我得給她上柱香,感謝她顧念著都是中國人的份兒上,把槍口又調轉沖著日本人!”那個男警員又大咧咧的對眾人打趣道。邵庭霖也是一嘆,轉而拿起面前的酒杯,“好了,閻王爺門前的人就少提吧,今兒個回來就遇見這事兒也屬實夠懊糟,大家一起喝一杯去去晦氣!”大家趕忙端起了酒杯說著吉利話,之后又聊起了別的。期間佟鶴川時不時看過來,那眼神似在訴說著思念。我故意躲閃開,不做任何回應。
聚餐結束,吳桐煙拽著其中一個男同事送她回家,臨走時偷偷對我使了使眼色。我氣得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頭迅速溜走。其他同事也都道別各自散去,我也只好繼續打起精神應對。偷眼看了看走在旁邊的佟鶴川,他卻完全沒有著急回去的意思。兩個人就這樣慢慢悠悠的往回走著,我不免有些尷尬,于是主動找話題,“鶴川,你是怎么認出那個女人的?”他看我一眼,有些苦澀的笑著說,“我天生就對所見的容貌過目不忘,這是優點也是缺點,有時很挺累的。”
“是呀,記憶力太好承載的東西自然要多。”我附和著,心里在盤算以后絕不能讓他見到我這條情報線上的任何一個人。他點著頭舒了口氣,走了幾步忽然又說,“姐,那個女人的槍其實對著的是你。”我不禁一愣,繼而心底一涼。佟鶴川看著我,“不過她猶豫了,看眼神好像認出了你,所以沒殺你。”一陣夜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可那風分明帶著初夏的暖意。
“我當時對你拼命擺手,拼命喊,可你像是沒聽到一樣。好在那個女人認出你了,不然可就危險了。”他說著眉頭微微蹙起,而我艱澀的扯了扯嘴角,“是啊,真是萬幸......”佟鶴川以為我嚇壞了,竟是抬起手臂把我攬進臂彎里,溫言說道,“別想了姐,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都過去了!再說人各有命,誰讓她與日本人為敵呢。”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問著,卻沒抱希望他能給我答案。不想他卻嘆了口氣道,“從上次咱們走了沒多長時間,那個白衣人就勾結當地日本憲兵把那女人的家給抄了。”我驚訝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只看著眼前的夜色,眼底不帶任何的情緒,“去年底特務科不是新調來了一個警員么?正好是那片警署的,大家一起抽煙閑聊的時候聽了這么一耳朵。說是那戶人家的丈夫被當場爆頭,老人和孩子也用棒子活活打死了。還要把這個女人賣到窯子去,不知道怎么就逃走了,那個房子也被白衣人占了。”
“怎么可以這樣!”我聽的心頭火起,一把推開佟鶴川,停下腳步瞪著他。佟鶴川慌忙四下看看,見沒人注意我們便一把拉過我,低聲說道,“姐,這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兒了,他們和日本人勾結搶占的房屋財產還少么?更何況你當初還為了那戶人家擋了一棒子,白衣人懷恨在心不能拿我們怎么樣,只能拿那家人出氣了。”
“可是......可是......”
“如今不找我們的麻煩就算不錯了,姐,我就是擔心你會這樣所以才一直沒跟你說。”佟鶴川說著拉著我的手臂往前走,“你先平復一下心情,明天可別掛臉上去警察廳。”我努力的平復著情緒,可怎么也做不到,因為那個女人遭受的無妄之災而怒火中燒,又想起這一切是因為自己而失魂落魄,“如果當初我沒有伸手擋那一下,會不會......”
“那你今天必死無疑。”佟鶴川少有的斬釘截鐵,還帶有一絲森然冷意。我心里一頓,不禁抬頭去看他。他緩了口氣看著我,“所以我說這都是命,你當初救了她兒子,她如今把命還給你了,兩不相欠豈不是最好!”說罷他向前揚了揚下巴,“喏,到家了。”我這才發現已經走到了公寓樓下。可能一路走來信息量太大,我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竟是愣愣的看著大門洞。
忽然眼前一個黑影罩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佟鶴川的懷抱里。本能的想推開他,可不知是已經心力交瘁,還是想到了他寫給我的那些信而有些不忍,只是垂著手任他擁抱著。
“姐,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他堅定的說,見我沉默,他稍微緊了緊手臂,“姐,這小半年我真想你。”我迅速整理著凌亂的思緒,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只聽他輕柔的繼續說,“你只給我回了一封信,說有很多話等著回來跟我說。你現在可以說嗎,我想聽。”那只是一句客套而已啊。我想了一想,輕輕卻又堅定的推開他,然后迎著他那雙瀲滟的眼眸,溫柔的一笑,“當然。有親人守在身邊真好,我的確有很多話要囑咐你。幸而歲月漫長,咱們姐弟一起工作的日子有的是,不管什么話都可以慢慢的說,不急在這一時,你說是不是?”佟鶴川的眼神逐漸幽暗下去,然后就那樣默然地看著我。我的心臟微微一縮,片刻清淺的痛楚傳來。我知道,我的話傷到他了。
忽然,他裂開嘴微笑出來,暗夜燈影里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我有些瘆得慌,卻聽他說,“姐你說得對,日子還很長,我們的話可以慢慢的說。”我稍微放下心來,也沒有多余的心力再面對他,只說,“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見。”說完我轉身快步的走進樓洞,一口氣跑上樓。關上門點開燈,靠著門喘息著緩緩的滑坐到地上。
許久,眼淚像斷了線一樣滑落......有命懸一線的后怕,有對日本侵略者草菅人命的憤恨,更多的是為那個女人的命運感到悲哀。她一定是不想活了,今日此舉是想和那些侵略者拼個粉碎吧。可她對我還是存了一絲感念,都說善有善報,我的善因得到了善果,可是她呢?她的全家做錯了什么?他們只是想安穩度日,卻最終被侵略者的鐵蹄踏成了塵土。我想救她,可我也只能保持沉默。忽然質疑當初選擇這條路的意義,想拿起槍直接上戰場拼個你死我活......
整夜都夢見那個女人,和被捕時一樣穿著藏藍色的棉布旗袍,干凈利落不染纖塵。她的面容依然那么模糊,卻靜靜地對我微笑著,那雙大眼睛里黑色瞳仁深不見底,似要把我吸進去一般。不知為何我并不害怕,心里好像有無盡的哀傷和絕望......我好像一直在哭,可又一滴眼淚也沒有......
‘叩叩叩,’
‘叩叩叩!’
“江寒!”
張開眼睛,一時竟沒分清現實與夢境。
“秋江寒!你在不在家啊?”
“啊,在!”
吳桐煙的呼喚終于讓我徹底清醒,一激靈從床上坐起來。然而瞬間頭痛欲裂,“來了......你等一下......等一下......”
“天呢,你昨晚都干啥了?這么重的黑眼圈?!”吳桐煙說著打量我一番,滿眼的擔憂。我揉著惺忪的睡眼,邊往屋里走邊說,“看小說看太晚了,你咋過來了?有事兒打電話唄。”吳桐煙跟著走進來,“還說呢!科長給你打電話一直沒人接,讓我給你打,我打了好幾個還是打不通,就只好親自過來了。”我一聽徹底清醒過來,“怎么了?”
“快收拾收拾去警察廳,有任務給咱倆。”吳桐煙嗔怪道,我一邊忙不迭的去洗漱,一邊疑惑道,“今天不是休息嗎?什么事兒啊?”吳桐煙給自己倒杯水,“不知道,不過科長好像挺著急的,你還是快著點兒吧。”我答應著,順手把擦臉的毛巾拽下來。
“江寒,吳桐煙。”
“是,科長。”我和吳桐煙異口同聲應答。邵庭霖面帶一絲微笑的從辦公桌上拿起份文件遞過來,“你們倆替我出趟公差,去新京警察廳開個會,再參加個歡迎式,估計半個月也就能完事兒了,不過我再多給你們一周,難得去一次新京嘛,姐倆好好逛逛!”說罷他用手指點了點落入我手中的文件。我和吳桐煙低頭去看,只見上面放著兩張小小的火車票,寫著:5月16日,哈爾濱到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