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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分朋樹黨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215字
  • 2022-04-17 14:42:44

康德元年的春天似乎來的比往年要早,然而也已經是四月份的時候了。貓了一冬的我們終于可以在中午休息的時候到院子里迎著暖陽走一走。最大的談資無過于日本人中流傳出的,改了年號的滿洲國春天來的如此早,是吉祥的寓意。當然我們這些中國的偽滿警察談起來更多的是取笑。

“吉祥個屁!就是節氣原因,別說叫康德,就是叫糟糠,今年的春天該來的早照樣來得早!”

“哈哈哈哈.....”

我們被中年男警士的話逗得爆笑出來,一起散步的科長雖然滿眼責備,去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小點聲兒啊,這院子里可不止咱們在溜達,管好你的嘴!”警士大咧咧的笑了笑,科長想起什么似的又問我們,“對了,去新京培訓的該回來了吧?”警士立刻接話,“原是上個月就該回來啦,那邊兒說借他們協助一個案子,就拖了一個月。聽說快結案了,月末就能回來了吧。”

“哦,好。”科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繼續往前走。我也正猜測著會是什么樣的案子讓整個培訓班的都留下來,身邊的吳桐煙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說,“聽說了么,特務科的橫煙副科長上周家訪來著。”我不解的問,“家訪?什么家訪?”吳桐煙看白癡的眼神兒,“還能是啥,挨個人家里了解慰問唄。”我小聲問她,“誰跟你說的?”

“特務科老孫,他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吳桐煙說著又湊近了些,“最近警醒著點兒吧,指不定幾位副科長跟著有樣學樣起來。真要這樣,咱還真得想想要說啥。”我點點頭,想到衣柜隔層里藏著的發報機和手槍有些擔心起來......

下午整理了警務科的資料,又對了一下預審犯人的名單,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時候。吳桐煙要去亞細亞電影院和男朋友看電影,所以今天難得清靜,一個人慢悠悠的走過霽虹橋,來到中央大街上。

中央大街的西側,有一條街叫面包街,是蘇聯人早年在此開設面包廠而得名,后來慢慢的發展成了賣面包的街道。附近的人幾乎都來這里買面包,我也不例外,經常下了班順路來到這里買些面包當第二天的早餐。

距街口不遠的一棟紅磚樓里新開了一家戈雅咖啡館,如果不是飄出來的咖啡香,我可能一直不會發現。咖啡館就像其店主一樣,把灑脫自由的個性與時代的底蘊結合的恰到好處。古銅色座鐘與書架,發舊的唱片機和暖色臺燈,在靜謐中帶有一絲深沉。也不像其他咖啡館中的座椅排列的整齊有序,或茶幾或木桌,還有相應的木椅,鐵藝座椅與沙發,錯落有致又看似隨意的擺放著。陽光透過白色鏤空窗簾溫柔的散落在木桌的幾本書上,也散落在了我的心上。

店主是一個有著明媚笑容的女子,她會和每一個來這里的顧客開心的聊著天,那是發自內心的自然隨意,落落大方。

我在她面前時常會有些自卑,因為我的工作。每每與她說話都會不自覺的小心翼翼,生怕說露了我的身份。偽滿洲國的警察,這實在不是個值得炫耀的事情。可我又實在是喜歡這么安靜隨性的地方,故而在心里決定,把戈雅當做我一個人的秘密花園,這里的空間與時間只屬于我一個人,就是雅茹姐也不告之。

今天如常點了一杯熱摩卡,和店主閑敘之后便臨窗而坐,看著安靜的小院落,還有門口老樹的枯枝發會兒呆。直到摩卡喝盡,已是華燈初上,到了該回家的時候。起身告辭,店主依舊是笑意盈盈,“你總是來的快走的也快,下次來多待一會兒。”那語氣像是認識了多年的老朋友,我自心底溫暖起來,帶著淡淡的笑意簡短的說,“好。”

走出院落,來自江北的晚風吹過,那心底的暖意慢慢消退。我不可以和任何平民有過多的情感牽扯,這是我給自己定的鐵律。我怕我的工作屬性,以及真實的身份,終究會給不相干的人帶來傷害。想起店主明亮的眼睛,陽光般燦爛的微笑,或許只有冷漠疏離才是對此最大的保護。雅茹姐說這條路上的孤獨同樣艱澀難耐,而今我才品出個中滋味。

深夜,剛合上書打算入睡,被刺耳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拿起電話只聽那邊聲音很是焦急,“江寒,快來警察廳,出事了!”我瞬間警醒過來,撂下電話起身穿衣,迅速的下樓直奔警察廳而去。看起來短時間內是去不了戈雅躲清靜了......

偌大的會議室里坐滿了警察卻寂靜無聲,廳長鐵青著臉背著手站在前面,來回踱了幾步后看著我們說,“依蘭縣剛剛來報,昨日當地農民武裝襲擊,占領了太平鎮警察署。今日他們就擊斃了趕去平亂的關東軍聯隊長飯冢朝吾以及我們的同僚,警察大隊長蓋文義。剛剛改國號滿洲帝國的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簡直是奇恥大辱!”

這不很正常么。我心里說著。其他警察雖然沒說話,但是那氣場表現得很明顯:關我們屁事。

事實的確如此,依蘭縣出事我們又幫不上什么忙。更何況警察廳抽調警力去增援也用不到那么多人。不過是死了一個日本軍官,為了對日本人有交代,所以大家都要忙起來罷了。

“一會兒點到名字的,去樓下大廳待命。沒有點到名字的,留下來組織警力設卡,盤查來往于依蘭縣與哈爾濱的人。”廳長的聲音穿透了整個會議室。我們趕忙站起來回答,“是。”

不多時,警力分配完畢。大多數男警察被派往憲兵隊增援,少數中國男警察以及所有女警察留下來。副廳長身為日本人自然是要沖在第一線的,故而只能是廳長留下來,與我們一起商討著如何設卡街道以及輪班時間。天剛亮,我和吳桐煙就睡眼惺忪的來到指定的點位上準備盤查工作。

上午,我們強打著精神在關卡查證件,搜身搜衣物。我雖然是潛伏在警察廳,但此時也不敢輕易放水。依蘭縣的事件無疑是狠抽了日本侵略者一巴掌,日本人絕不會輕易放過的。然而事情好像并不那么順利,增援隊伍出發的第二天,就因中埋伏失敗而歸,依蘭縣抗日武裝力量也自此全部北上。

兩位廳長被罵的狗血淋頭,各科室的科長自然也不能幸免。日本軍部更是氣急敗壞,要求哈爾濱增設關卡,限期查出潛伏在哈爾濱的抗日力量。出去增援的警察剛從依蘭縣灰頭土臉的回來,又不得不趕去各個路口站崗執勤。

除此之外,還把大量的警力分配到各個縣、鄉、鎮,嚴格看守當地居民。一時間警察都苦不堪言,私下里咒罵著日本天皇與滿洲國皇帝溥儀。當然,那些所謂的日本族警察除外,他們恨不能一天當兩天來用,為了他們的天皇陛下。

好在大部分警力回來,我們女警的壓力也小了很多。我也終于得空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了雅茹姐,一來讓她最近出門萬分小心,二來也讓她高興高興。她一直未給我會信兒,想來是擔心我的安危。故而我就此靜下心來,先把這個工作應付過去。

“江寒!”

“啊?”正給一個婦女搜著身,聽到吳桐煙叫我,趕忙轉頭去看馬路對面的她。吳桐煙伸手指了指我身后,我順著她的方向看,只見一個女學生正低著頭,悄無聲息的往前走著。我立刻讓她站住,揮揮手示意被檢查的婦女可以走人,然后才走到女學生身邊。齊耳短發包裹著精致的小臉兒,彎彎的細眉下是一雙怯生生的荔枝眼。清瘦的身材因為膽怯微微佝僂著,雙臂緊緊抱著一個小提琴箱子。

“你好,請出示一下證件,”我盡量輕聲細語,生怕嚇到她。學生看了看我,一只手從斜挎著的書包里拿出證件遞給我。

“陶楚晗。”我點了點頭,把證件還給她,“請把箱子打開。”她微微一愣,眼底劃過一絲慌亂。我意識到有問題,可也不得不依例從她懷里把小提琴拿過來,放在一邊的置物桌上。剛要打開,女學生忽然向前一步開口說道,“警官姐姐,”我轉頭看她,她看著我,“我是哈市一高的學生。”我一點頭,“我知道,證件上寫了。”說完,我慢慢的劃開拉鎖,箱子里除了小提琴再無其他。那琴一看就很名貴,可看學生的緊張程度,又不像是沒有貓膩。想了想,還是伸出手去敲了敲小提琴的琴身。空的?難道她緊張是因為小提琴的名貴?

“警官姐姐,我就這一把琴......”女學生的聲音越發小。我仔細打量著她,一身青色棉布長袍,頸間圍著一條微微起球的黑色圍巾,腳上穿的也是黑條絨的布鞋。看這樣子家里的確不富裕,買這樣一把小提琴想來非常不容易。父母愛子之心,必是會傾其所有的。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轉而把小提琴箱扣好,拎起來交給她。

學生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抬起雙手就要接琴。然而就在這抬手的一瞬間,我看到了袖口里藏著一沓寫著字的紙!心里突的一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學生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變化,刷的白了臉,與此同時雙臂緊緊的包住小提琴。與其說是抱緊了琴,不如說是抱緊了自己的命。正不知所措,忽然聽身后傳來一聲,“桐煙姐,江寒姐,該換崗啦!”我來不及細想,轉身面對著走過來的兩名同事,故作輕松的走上前去寒暄,“不著急的,你們吃完午飯了嗎?”

“劃拉幾口就趕緊過來了!你們站一上午啦多累啊!”檔案室的小葛笑嘻嘻走過來,我們互相敬禮,換崗,她隨口問,“怎么樣?一上午還順利嗎?”余光看到女學生已經走遠了,我笑了笑說,“算是平安度過吧,接下來辛苦你們啦!”此時吳桐煙也完成換崗走過來,小葛擺了擺手,“辛苦啥呀,正好我想減減肥呢!我要像桐煙姐這么苗條早就找到男朋友啦!”

“我看你少吃點兒肘子肉和大米飯比啥瘦的都快!”吳桐煙揶揄了一句,之后挽上我的手臂,對小葛揮了揮手,“走啦,拜拜!”小葛依舊是笑嘻嘻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拜拜!”

“剛才那個學生怎么回事兒?”走出很遠,吳桐煙問我。我皺起眉頭輕輕的一嘆說,“怕我弄壞她的小提琴。”她回頭看了看學生離開的方向,“看那學生的穿戴家里應該挺普通的。”我順著說,“是呀,而且那個小提琴一看就特別昂貴,可能家里傾盡所有了吧。”吳桐煙搖著頭嘆道,“這樣的家庭還學啥藝術啊,負擔多重啊。”

“孩子喜歡,家長沒辦法唄。”我說。吳桐煙撇撇嘴,好在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回到警察廳,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吳桐煙拿出平時存下的餅干槽子糕要我和她一起吃。我看那些零食也只夠一個人吃的,于是借口太甜膩了不想吃,打算去食堂碰碰運氣,看有沒有剩下的飯菜能夠對付一口。

所幸還有些剩下的雜面饅頭和咸菜,食堂阿姨還給我打了一碗青菜豆腐湯,雖說已經涼了,可總比沒有強。胡亂的吃完了,收了餐盤便匆匆往回走。因為是上班時間,擔心辦公室會有什么事情。不想剛走到院子里,迎面就見菊池副科長走過來。心里不禁一沉,但也不得不走上前敬禮,“菊池科長好。”

“你好,江寒。”菊池回禮,然后問,“你這是下崗回來了?”我點頭回答,“是的,去食堂吃了口飯。”菊池看眼手表,“這個時間了,食堂里還能有什么吃的呀。”我應付著,“能湊合一口就行。”菊池滿是關切的樣子,“女生怎么可以隨便湊合呢!看來我要和邵科長重新制定一下執勤的時間,讓你們能夠吃上午飯。”我趕忙對他說,“感謝菊池科長的好意,我們能克服困難,還是不用麻煩了。”我可不想因為我和吳桐煙就把整個執勤時間調整,那樣我倆豈不成了眾矢之的。

“這樣啊,那好吧。”菊池并不堅持,只輕嘆道,“好在這樣的任務不會持續太久。”我也放下心來,嘴上附和著,心里盤算著說點兒什么趕緊脫身,不想他又問,“那下午你們還有勤務嗎?”我回答,“沒有勤務了。”菊池看著我,“就直接下班了回家了?”我有些異樣的感覺,卻還是點了點頭,“嗯。”菊池露出粲然微笑,“那太好啦,江寒,等下班我請你吃個飯。”

“啊?”我一時不明所以。菊池見我這樣不禁一笑,然后輕輕擺了擺手,“只是作為同事單純的吃個飯聊聊天,原是想登門拜訪的,可你是女警終究不方便,不如出去吃個便飯。”這才恍然想起之前吳桐煙說的橫煙副科長家訪一事,然而還未等想清楚該答應還是拒絕,菊池就搶先一步,“那就這么說定啦!晚上下班,在千代日料店等你。”說完他越過我往前走去,那背影很明確的在告訴我,不容拒絕。

回辦公室的路上,把從偶遇開始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才驚覺這很可能是菊池守株待兔。悔恨自己反應慢了一拍而正中菊池下懷,轉念一想也罷,菊池既然有了這個想法,那么被談話是早晚的事兒。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早開始早結束!再者,萬幸是沒有去家里,否則這位來自特高課的副科長真要發現了什么,那后果可想而知。

回到辦公室,看對面的吳桐煙正對著小鏡子補妝,略微思索一下小聲對她說,“哎,剛才回來的路上遇見菊池副科長了。”不想她看都不看我,“知道呀,我看著他出去的,他還問你去哪兒了。”這一句驗證了我的猜測,于是我接著問,“他還說啥了?”吳桐煙拿開鏡子看我一眼道,“沒說啥呀,我說你去食堂了,他說知道了,之后就一個人走出去了。”我點點頭,吳桐煙發現了異樣,放下鏡子伸著脖子好奇的問我道,“咋啦?那個生瓜蛋子跟你說啥了?”

我掃了一眼那邊的幾個日本警察,湊過去小聲對她說,“他說下班要找我談話。”吳桐煙瞬時張大雙眼,之后恍然大悟的要說什么,我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越發的低聲,“明天執勤的時候告訴你。”吳桐煙趕忙點頭,“了解。”下班的時候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換便裝,依舊穿著警服,以此顯示這只是單純的工作交流,再無其他。

千代日料店坐落在果戈里大街一處并不惹人注目的地方,然而提起這家店卻沒有人不知道的。吳桐煙跟我說他家壽司做的可以說是全哈爾濱最好吃的,而我卻猜想,大概是因為全哈爾濱的日料店也找不出第二個八十歲高齡的,一輩子只專心做壽司的師傅所以才有名。店內環境安靜清幽,唯一不舒服的就是要跪坐,看了看對面盤腿而坐的菊池,心里生出些不忿的情緒來。點好了菜,他先說了開場白,“我很喜歡這家料理店,平時下了班會常來坐一坐,喝杯清酒。”我淡淡一點頭說,“是呀,這里環境很好,您很有眼光。”菊池眼神閃了閃,謙和的一笑,“我看你平時也很安靜,我們的性格應該很像。”

和侵略者......很像?我尷尬的笑笑,一時不知該怎么作答。菊池看了看我,“江寒,你很怕我嗎?”我迅速的想了一下,微微頷首恭敬的對他說,“您是科長,作為下屬與上司一起用餐,難免會緊張。”雅茹姐說過,摸不清對方的路數實話實說也是個不錯的辦法。他微笑著剛要說什么,恰在這時服務員端上了幾樣菜品和一壺清酒。菊池沖我一伸手道,“請,不要客氣。”我道了謝,剛要拿起筷子,就見菊池拿著酒壺要給我倒酒,我趕忙雙手舉杯迎過去。心里有些無奈,原本就不喜歡這些虛應故事,更何況還要面對一個日本人。

菊池邊給我和他分別倒滿酒,邊慢悠悠的說,“其實,你的害怕不僅因為我是副科長,還因為我是日本人,對嗎?”說完話的同時他把酒壺回桌上,然后瞬也不瞬的看著我。我心里打著鼓,面兒上清淺的一笑說道,“滿洲國五族共榮,我很尊重您。”

“呵呵呵......”菊池忽然笑出來,使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生怕他忽然板起臉。好在他只是笑著搖搖頭,抬起眼眸的時候竟是多了些欣賞,之后輕輕一嘆說,“不過說起來我只能算是半個日本人,我是在東北出生,東北長大的。直到考上軍校才回到日本,我的中文要比日文正宗的多。記得第一年回到日本,說的母語大家都聽不明白,那段日子屬實艱難。”

“這樣啊。”我還真是有些意外,本以為他的中文是通過后天刻苦學習才那么好,不想竟是這樣的成長經歷。菊池苦澀的笑了笑,“不怕你笑話,相比日本的清酒和壽司,我其實更習慣吃東北的小雞燉蘑菇和鍋包肉。很多時候我都會迷茫,在特高課我覺得我是中國人。而在警察廳里,我又覺得我是日本人。”

還不是你們日本殖民計劃做的孽,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我心里翻了個白眼兒,然后裝作真誠的樣子對他說,“我不大懂您說的感覺,可我明白,您一定經歷過很多不容易。”菊池先是微微一愣,繼而眼神有些濕潤起來,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卻把滿杯的清酒一飲而盡,然后就那樣看著我,眼神似在訴說,訴說著委屈與隱忍,傷痛與無奈。是個會用眼睛表達情感,拉近距離的人,我把機警和戒備值拉滿。

“人的內心都是渴望被接納的,”他帶了些惆悵的說,“邵庭霖科長人很好,你們對他的敬愛與親近,讓我很羨慕。”來了,繞了一大圈兒這主菜終于來了。心里冷然一笑,語氣溫和又平靜,“您和邵庭霖科長都是我們的上司,并無親疏之別。只要是長官有令,屬下一定會盡職盡責。”菊池面色微微一硬,可能是沒想到我依然這么的滴水不漏,油鹽不進。他看了看我,最終無奈的一笑,聳了聳肩膀說,“好啦,不說這個話題啦。聊聊生活吧,你不工作的時候都喜歡做什么?”

“待在家里看書。”

“看書?不錯的習慣。都看什么書?”

“史書。”

“哦?你也喜歡看歷史書?”菊池的眼睛亮了起來,不自覺的往前探了探身體,“我也很喜歡中國的歷史!你都看過什么好書?”我心里膈應著,一個小日本兒喜歡了解中國的歷史......感覺像是盯著獵物弱點伺機而動的毒蛇......

“歐陽修的朋黨論。”

說完我小心的盯著他,擔心他聽懂了,又有些期待他能聽懂。只見菊池皺了皺眉,“歐陽修的,什么?”我猶豫一下,把心一橫字句清楚的對他說道,“朋黨論,君子不黨。”我說的坦蕩,實則是向著邵庭霖的,畢竟他是中國人,雖然他是漢奸,但與其向侵略者諂媚我寧可選擇邵庭霖。當然這番話也捎帶拐彎抹角的罵了這個侵略者。以為菊池不會聽出來,不想他思索了一番之后眼中多了幾分了然。我有些害怕起來,畢竟他是日本人,真要一時激憤殺了我也不過跟殺了一只雞沒兩樣。好在他還算有涵養,很快恢復了如常的神色,笑著說,“聽起來是不錯的書,有時間我一定好好看看。”我扯出微笑應付著,不知為何腦中閃過當初二話不說就要把我劈死的那個日本軍官的臉。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了飯,菊池起身去結賬,我也沒有假客氣。趁著他去結賬的功夫,我扶著桌子一點點站起來。剛進來的時候沒跪多一會兒就已經雙腿麻木了,只是看著周圍穿和服的日本女子各個跪的規規矩矩,我沒好意思動彈。還沒等緩過勁兒來菊池就回來了,他見我這樣便要上來扶我,我推辭著躲閃開,他有些訕訕的收回手,好脾氣的笑了笑沒說什么。我暗自佩服他的好涵養,想來換做別人一定會對他有所好感。可我知道,那些甲級戰犯各個有學識有教養,對中國的文化更是有很深的研究,可殺起人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出了日料店天已經黑了,菊池問要不要送我,我淺淺的鞠一躬微笑著說道,“已經讓您破費了,怎能再麻煩您。天色已晚,您早點回家休息吧,我打個出租車就好。”菊池也沒堅持,輕輕點了點頭。我站在那里打算目送他離開,不想他忽然對我說,“你很特別。”

“什么?”我一時不解。菊池認真的看著我,“秋江寒。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再見。”說罷,他轉身走向夜幕,留下我在原地許久的不知所措......

懷著凌亂的心情走回公寓,到了門口習慣性的看了看郵箱,不想竟有我的信。一看封面,原本凌亂的心緒更加平添了幾分煩擾。是佟鶴川寄來的。

進了房間點開燈,坐到書桌前,先是做了個深呼吸,整理了一下心情和情緒,然后打開信封抽出信紙,飄逸俊朗的字體映入眼簾......

江寒:

去歲之際去往新京,而今已五月有余,不知你可安好。春末將盡時節,未收到一封回信,深感落寞。新京夜晚燈火璀璨之時,總會想起與你一同走過的中央大街。此時闌珊的燈火,瞬間黯然無趣。

姐,春末夏初之時我便要回去了。希望下了火車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你。孤身在外,回想起來唯一能溫暖我的,也是你。

姐,培訓真苦啊,新京的風沙太大了。想著你,覺得更苦了......

讀完了信,糾結許久終究沒抵過心底那一絲柔軟。從他去新京到如今一共寄來了六封信,開始說新京如何新奇好玩兒,慢慢的摻雜了一些曖昧不明的情話,怕他誤會故而狠下心一直未給他回信。再后來他的信字里行間情緒明顯有些低落,卻也從未主動要求我回信,直到這一封。若再不有個回音屬實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更何況還是從前我照顧過的孩子。于是找出筆和信紙,組織了一下語言,落筆寫道:

弟,

姐一切安好。寄來的信都曾認真讀過,且珍重收好。只是每每想回信,卻不知該如何落筆。后想不過數月便能相見,該敘的話當面說也是一樣的。而今一想,屬實太過失禮了,望弟勿怪。

新京培訓辛苦,然付出皆有收獲,弟要有持之以恒之心,將來于前途上定會有所助益。掛念良多,不必贅述,身在異鄉兀自珍重。

姐,秋江寒。

待字跡干透,疊好裝進信封里,寫上了收信地址和姓名,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同時也有了些困意,于是起身換了睡衣,洗漱過后回到臥室匆匆睡下了。

一晃四月將盡,搜查抗日力量的事情還是沒什么進展,只是抓獲幾個進步學生。廳長雖然不滿卻也無可奈何,訓斥了我們一頓之后也就把增設的關卡都撤了,警察廳恢復了正常的通勤,而我也終于能夠空出時間來去茶葉店約雅茹姐見個面了。

得到老顧回信兒的當天上午,警察廳接到通知,去新京培訓的學員將于兩日后的下午一點抵達哈爾濱火車站。科長邵庭霖興高采烈的讓大家都要去接站,又派人去塔道斯西餐廳定下一間包間,說許久不見了,大家好好聚聚。看著他帶了幾分刻意的高興與期待,我心里冷冷一笑,若是沒有菊池的出現,他還會如此費心張羅嗎?

轉眼見吳桐煙也不屑的撇了撇嘴,發現我看她,她調皮的做了個鬼臉兒,然后我們彼此會心的一笑......

“江寒!”

“啊,是。”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菊池話音剛落,邵庭霖立刻看過來。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器,估計我現在肯定是萬箭穿心了。我站起身來,先故作為難與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邵庭霖,然后走出過道,低著頭走向副科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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