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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煙火人間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706字
  • 2022-04-15 15:23:28

出了上海,就是海上。走過道里,就是道外。傅家甸兒和南崗風貌全然不同。這里少有西式餐廳商店,大多數都是中餐館子。最有名的要數哈勒濱飯莊,據說老板是闖關東過來的。飯莊面積不大,井然有序的擺放著木質桌椅,雖然不豪華,卻也干凈雅致。一些穿著體面的平民三五成群的落座,喝著酒吃著菜,聊的熱火朝天。這樣的煙火世俗,與我而言倒是個溫暖之處。

“姐,這里環境不太好。”佟鶴川說著遞上一雙筷子給我,“但是他家的鍋包肉和自制的醬牛肉特別好吃!平時發了工資我就上這兒來打打牙祭。”我觀望著周圍的人群,“這里很好啊。”他一笑,“貧民區一樣的地方,哪里就好了。”我剛要說什么,店小二就拿著菜單走上來要我們點菜。點了四菜一湯,店小二剛要離開,佟鶴川一招手,“再來個花雕酒!”

“得嘞!”店小二忙不迭的去了。我卻恍惚起來,記得花駒最愛喝的就是花雕酒,我還為此打趣他,“吃個飯就抱著那酒不撒手,花雕酒是你兒子嗎?”結果他也不甘示弱,拍著酒瓶看著我說,“這我爹,叫公公!”我氣得起身說要去告訴他娘,他這才服軟求饒,說要是娘知道了非拿雞毛撣子抽他。那時候我不太喜歡黃酒的味道,可是如今我真的很想嘗一嘗。

“姐,”

“嗯?”我回過神兒來,只見佟鶴川輕輕欠著身子看著我,“忘了問你花雕酒行不行了?”我點頭說,“可以的。”他放下心來,“我是聽說這家花雕酒是最正宗的,又是中秋的時候,喝點黃酒可以暖身子,所以就點了。”我一笑,剛想說花雕酒是奉天的一家老店買的最正宗,話到嘴邊心頭顧慮一起,于是趕忙改口,“是嗎,我還真想嘗嘗。”

不多時,菜和酒都上齊了。佟鶴川一手拿起花雕酒,一手拽開塞子邊說,“來,我給你滿上!”我趕忙雙手拿起酒碗來,眼看著酒徐徐倒入,一股熟悉的香氣彌漫開來。我忍了忍內心泛起的情緒,端到嘴邊喝了一大口。可能是常年喝酒的緣故,從前覺得辛辣的黃酒,此刻卻綿柔香醇的很。

“嗯,好酒!”我道了一句,然后拿起筷子夾了一小片醬牛肉放進嘴里。抬眼,只見佟鶴川認真的看著我。我有些尷尬起來,想是剛才的贊揚嚇到他了。剛要說點啥緩解一下,結果他粲然一笑,“姐,你真的很不一樣。”我很是不解,“啊?”他眼中狡黠一閃,“像是水滸傳里的梁山好漢!哈哈哈......”

“你這小子......”我笑著搖搖頭,佟鶴川笑夠了,端起自己的酒碗對著我,“姐,我敬你,中秋節愉快。”我也趕忙端起酒碗和他一碰,“中秋節愉快!”端到嘴邊,猶豫一下,一仰脖喝了個干凈。看似豪爽,實則咽下去的是回憶與苦澀。

佟鶴川很是擔心的看著我,輕聲對我,“姐,你慢點兒喝......”我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酒,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佟鶴川略微一頓,便立刻端到嘴邊仰脖兒喝了個干凈。放下酒碗,他齜牙咧嘴的看著我,“這可是十多度的黃酒,咳......”

“沒事兒吧?”我問他,他趕忙搖手,“沒事兒,就是有點驚訝,不知道原來你這么能喝的。”我笑著伸手要拿花雕酒給自己倒上,佟鶴川立刻扣住酒壇,“哎,姐,咱先吃點菜,這樣干喝傷胃。”我有些悻悻地收回手,倒不是怕傷胃,看他那個表情,我要是再一口一碗就真的嚇著他了。再說,我這樣的情緒狀態持續喝也的確容易上頭,再讓他看出來點兒啥可就不好了。

“姐,有個事兒我想問問你。”佟鶴川咽下口中的鍋包肉問我。我抬頭看他,“什么事兒?”他直了直身子,很是認真,“廳里說十二月份要派一批警員去新京培訓,要我們報名,你說我報名嗎?”

“好事兒啊,想報就報。”我說著應該說的場面話,心里并不在意他的決定。佟鶴川皺起眉頭,“可上次我也報名了,結果沒選上,去的都是有后臺有關系的。”我夾了一口菜放進嘴里,邊吃邊說,“也許第二批就容易很多了呢,這也是難得的升職機會。”佟鶴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我,“那萬一這次又沒選上呢?”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再說,這樣的培訓三個月舉行一次,怎么也會輪到你的。”我安慰他。佟鶴川抿了抿嘴,輕聲說,“要是趕不上第二批第三批,往后去的人越來越多,就不值錢了。”看著他年輕俊朗的樣貌,原該是最單純明媚的年紀,可惜卻有這么重的心思。然而我又能說什么呢?讓花成花,讓樹成樹,當作如是觀。于是我對他說,“先別想那么多了,真要想去就報名,就算沒選上也不遺憾。”

佟鶴川看看我,想了想又說,“還有,要是這次真選上去培訓,沒準兒就被派到熱河了,我不想去熱河......”我有些不耐,拿起酒碗喝了口酒壓了壓情緒,看著他說,“就算培訓之后也不一定就去熱河,那里百廢待興,去了連升幾級的都有。這可是從整個東三省抽調警員去新京培訓,這樣的好事哪能那么容易輪到你頭上?做事最忌諱瞻前顧后猶豫不決,先做了再說。”

“嗯!姐,你說得對!我聽你的!”他堅定的一點頭。我心里也是一松。從來到警察廳這小子就一直盯著我,他要真能離開三個月,我也能清靜三個月,要是真的去了熱河那更棒。倒不是討厭他,只是每天要應對他很分散我的精力。我是帶著任務來潛伏的,自然身邊的人和事越簡單越好。

吃完飯,佟鶴川又堅持要我去他的住處看看,還說有個收藏的物件要給我看。拗不過他,就只好跟他往回走。直到走過了兩條街,穿過了一條小路,到了一座三層紅磚樓前停了下來。現代來哈爾濱旅游的時候,道外的老樓比如今的要破舊很多,然而卻比現在要熱鬧。那時候和閨蜜晚上一起出來閑逛一點兒也不害怕。如今看著正中黑漆漆的門洞,有點不敢往里走。佟鶴川見我有些膽怯,主動站到我身后護著我,“放心走吧,姐。”我有些不好意思,但畏懼眼前的黑暗,也只好隨著他走進門洞里。

進到了里面,是三面樓圍起來的院落,只有兩盞昏暗的路燈。整片樓宇只有幾戶人家亮著燈。佟鶴川幾走在了我前邊,帶著我走上了木質的樓梯,特有的咯吱聲兒在這靜謐的院落里分外刺耳。我隨著他上了二樓,走到正北的第二間,佟鶴川掏出鑰匙開門,走進去的同時拽開了電燈。

一間不足二十平的屋子,正北靠墻是一張木床,挨著床是一個棕色床頭柜,上面放著一個小臺燈。西面的墻上是一個黑棕色衣柜連著的三層書架,上面放著半滿的書籍,書架下邊還有一層小柜子。南面的窗戶下是一張書桌,還有一個綠色的臺燈和一個筆筒,以及一把質樸的木椅。地當間是生火的爐子,上面放著水壺。

簡單,整潔,有序。這就是我的感覺。而這并不是為了迎接我專門收拾的,顯然平時就是這樣。我暗自驚訝佟鶴川這樣的單身漢,能把生活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條。

“姐,我這家里啥也沒有,你就湊合著坐床上吧。我把爐子捅著了給你燒點兒熱水。”他說著就要拿起爐鉤子。我趕忙阻止他,“哎,天氣還不冷,別燒水了,弄得屋子也悶熱。”佟鶴川聽話的放下爐鉤子直起身來,拍了拍手說,“那也好,這壺里本來就是早上燒的白開水,我去拿杯子。”說著他走到書架下前蹲了下來,從下邊的柜子里拿出了兩個玻璃杯,遞給我一只,又拿起爐子上的鐵壺給兩個杯子倒滿了。再去柜子里拿出放著月餅和幾個蘋果的托盤放在木床上。

轉頭見我還在那站著,趕忙指了指木床對我說,“姐,你坐啊,別見外!”我雖然尷尬,也只好落座了。然后他拖過椅子,輕巧的跨坐在椅子上,雙臂自然的交疊在椅背上。他剛要開口說話,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去矮柜里取出了兩塊巧克力遞給我,“姐,給,這是蘇聯的巧克力。”

“謝謝。”我說著,把巧克力放在了一邊。佟鶴川見此問,“姐,你不愛吃啊?”我點頭承認,“嗯,不太愛吃甜的。”他一笑,“這是純巧克力,是苦的!你嘗嘗。我就喜歡這個味道。”

“一會兒再吃吧,才吃完飯。”我說,心里因為這樣局促的空間,我們離得這么近而萬般的不自在著。佟鶴川不再勸我,往右邊一揚下吧說,“我當初來的時候,東西廂房租金比這里每月要便宜一塊錢,聽周圍的人說東西兩邊住著都遭罪。不是上午被太陽曬,就是下午被太陽曬著,人躲都沒處躲。特別是東邊,到了夏天連一絲風都沒有。這人跟在罐頭里有啥區別?”

“是呀,還是正房住著舒服些。”我說。佟鶴川點點頭,“嗯,所以我想反正這片兒房租也不貴,咱也別差那一塊錢。東邊兒的鄰居到了伏天晚上熱的睡不著,有不少到院子里打地鋪的呢。這北屋夏天就沒那么熱,窗戶一開還有涼風呢。不用跟他們上院子里擠著,晚上睡不好白天哪有精神啊。”

“的確是,我就最怕睡眠不好了,對了你要給我看什么?”我想著趕緊看完趕緊走人,佟鶴川粲然一笑,起身走到書架前,自第二層拿出一本相冊,然后走過來遞給我,“喏,這是我從小到大的照片。”我心里撇撇嘴,面兒上卻不得不故作很重視的樣子,趕忙把水杯放在托盤里,雙手接過相冊打開。只見第一頁是一張全家福,一對中年夫婦站在最后,妻子懷里抱著一個看似滿月的嬰兒,前邊坐著兩個四五歲上下的孩子。

“懷里的那個是我。”佟鶴川輕聲說著,走過來坐在我一邊。我點了點頭,翻到下一頁,只見還是那一家子,只不過背景換了,孩子們也長大了些。佟鶴川說是他兩歲的時候,我又點點頭,又翻過一頁,不禁一皺眉,這張就只有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兒站在鏡頭前。

“這年我九歲。”他說。我心里疑惑卻也不好多問,仔細看了看照片說道,“看眉眼,你更像你娘。”

“我誰也不像。”他忽然變了語氣。我一愣,轉頭看他。他瞬也不瞬的看著我,“我四歲那年就被他們扔了。”我心里突的一跳,趕忙跟他道歉,“對不起呀,我不知道......”他苦澀的笑了笑說道,“你一定很奇怪吧,為啥他們單把我給扔了,明明我是最小的。四歲那年我娘又生了一對兒龍鳳胎,具體怎么回事兒我也不知道,是別人說的,反正就是把我給扔了。”

“如此說來,你爹娘還活著?”我問。佟鶴川看看照片,一聳肩深吸一口氣,又嘆道,“誰知道呢,可能吧。反正我從來沒見過他們,也完全不記得,從我有記憶起留給我的就只有這些照片。”說罷他抬眼看了看我,“姐,還有一張。”我趕忙翻開下一頁,只見一個清瘦的少年站在一所學校前,而那面容......這是......

“小四!你是小四!”我故作驚訝的站起來。剛剛僅一秒我就已經權衡清楚,繼續隱瞞自己的身份毫無意義,他給我看相冊就說明已經認出了我,我若死不承認只會弄巧成拙。

佟鶴川慢慢起身,粲然微笑著對我說,“好久不見呀,姐。”我好好打量他一番,脫口說道,“你變化太大啦,怎么跟個塔一樣!”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也奇怪呢,吃進去的飯都用來長個子了,就是不長肉。”我繼續做出久別重逢的欣喜,實則已經是汗毛乍起,大腦飛速運轉著,想著怎么應對接下來的事。我上前錘他,先發制人,“就合該打死你!不趕緊來認你姐,裝神弄鬼的做什么?白給你吃我家那么多的大米飯!”

“呵呵呵呵......是我的不是!”她好脾氣的笑著,“不過我記得姐你不叫秋江寒來著,當時怕認錯了人就不好了,所以一直沒敢認你。”他說著又撓撓頭,羞澀窘迫又帶點兒尷尬。我讓笑容淡下去,透出一絲傷感,然后又苦澀的扯起嘴角,“這樣啊。”他捕捉到我的微表情,于是問我,“姐,你咋換名字了呢?咋活下來的?大家都以為你......”我讓笑容僵在臉上,同時傷感的看了看他,然后一嘆,“咳,一言難盡,只能說命運多舛。你呢?咋來哈爾濱了呢?”

“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么,退無可退就只好湊合活著了。”說完他帶了些小心的看看我,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抬頭對我說,“姐,佟鶴川也不是我的名字。”早就對此有疑慮,正想著怎么套他話,不想他自己就說出來了。我故作驚訝的看他,他又猶豫了一下,之后向前一步壓著聲音道,“姐,我只跟你說實話。初來哈爾濱舉目無親生計無著,再加上戰亂,我都快餓死街頭了。后來乞討到哈爾濱火車站附近,遇見胡同里倒著一個死了的警察,還拿著行李。他和我身材長相挺相似,我就想反正這么下去也是活不長了,不如張冠李戴,豁出去到警察廳拼一把,死就死活就活!沒想到還真就蒙混過去了。”

聽完這段可以寫進小說里的帶些傳奇的經歷,我愣了好久都說不出話來。佟鶴川長舒一口氣說,“看來咱倆的命運還真相似。”我緩了一緩對他說,“你我都是經歷了生死的人,鬼門關里走一遭,出來了就算投胎轉世了,上輩子的事兒就忘了吧。”佟鶴川似被觸動了一般,悵然的點點頭,然后又問,“對了,姐夫呢?他怎么樣?”我立刻收了笑容低下頭去說,“不是說了,上輩子的事兒就忘了吧。”

靜默幾秒,只聽他故作輕松的說,“姐,坐著說啊,咱倆在這兒杵著干嘛!”說完他主動坐到椅子上去,我暗自贊嘆他的分寸感真是拿捏的恰如其分。心里是想走人的,可看著這個當初被我救下來的已經長大成人的小四,總覺得有一絲割舍不掉的親情感,而這種親情感所帶來的安全感驅使我坐下來,想和他多待一會兒。

“姐,給我講講日本吧,聽說你在那旅居了兩年呢。”他把手臂交疊在椅背上,像剛進屋時候那樣。剛想說日本有啥好講的,但是眼睛掃到門口衣架上他的黑色警服,于是點了點頭,把我在蘇聯背到爛熟于心的關于京都的資料,轉化成聊天兒的話,裝作很懷念的樣子講給他聽。間或還找機會套一套他的話,順帶賣慘。直到他與我約定都對過往絕口不提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又聊了幾句,我便起身說要回家了。佟鶴川看看表對我說,“這都幾點了?姐,別走了,在這兒湊合一宿吧。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呀!地上多涼啊。我還是回去吧。”我說著往外走,他趕忙起身相攔,“這么晚了街上都是巡邏日本憲兵,你一個女人往回走多不安全。”我微笑著拒絕他,“沒事兒的,我帶著證件呢。”佟鶴川看看我說,“你要不放心,我出去找旅店住。”他說著就要拿外套,我趕忙阻止他,“哎,這是你家,哪有讓主人去住旅店的道理!”他孩子氣的看著我,“那你今晚就在這湊合一宿。”我腦子一轉,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成,聽你的!說來咱們姐弟倆久別重逢不容易,趁著你還沒給我找弟媳婦兒,姐就在這兒討嫌一晚上。”

佟鶴川面色一硬,看著我不說話。我心里有些害怕起來,但還是強撐著笑意看著他。許久,他釋然一笑,“行,我去拿褥子。”說完他就走到柜子前翻找著。我四下看了看,感嘆沒有睡衣可換,只能和衣而臥,真是很影響睡眠質量。匆匆洗漱過后,也就躺下了。佟鶴川把備用的被褥鋪在床下邊,又去門口熄了燈。聽著他躺了下來,原還有些擔心,不想沒過一會兒就聽見了他均勻的呼吸,不禁嘲笑自己真是多慮,或許人家真就把我當成親姐而已。

不知何時醒過來的,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不是自己家。轉頭看向窗子,窗簾的縫隙透出了灰藍色的光。我輕輕的坐起身,躡手躡腳的下地,走到窗前掀開一角窗簾往外看了看,大概是早上五點多。回頭見佟鶴川還在睡著,于是小心翼翼的打開門,來到了外邊走廊的圍欄處。靠著圍欄張望著,一陣微風拂過,頓時神清氣爽。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著工裝的男人匆匆下樓,走出了院子之前迅速的看了我一眼。又過一會兒,只見穿著睡衣,睡眼惺忪的婦女和一位老人端著便盆往門洞外邊走。還有一位老大爺一手拿著煙袋一手拿著竹筐,悠哉悠哉的踱了出去。

樓宇的窗子里隱約傳來了居民起床的雜音,遠處隱約又是推車的聲音走來,似乎還可以聞見早點的香氣。如果說道里的中央大街,是深夜里紙醉金迷的紅酒。那處于道外的傅家甸,就是清晨氤氳的炊煙與甘甜暖心的白粥。紅酒讓人沉淪,可是白粥卻讓人安穩......

“姐,怎么站在這兒?”佟鶴川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轉過頭去微笑的問他,“你醒啦?”他也一笑走過來,“在這兒干啥呢?”我看了看樓下院子來往的人,“真好,人間煙火的味道。”佟鶴川也看了看,然后帶了一絲不屑的說,“老百姓過日子不都這樣,有啥看頭。”我心里頓了頓,伸個懶腰邊說,“我去做飯。”

“好啊,姐。”佟鶴川滿是欣喜和期待,像是等著家長做好吃的給他吃的小孩子。我的心里不免一陣溫暖,轉而往屋子里走去。佟鶴川跟了上來,說著給我打下手。不多時,兩碗青菜湯面端上了桌兒,佟鶴川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迫不及待的吃進嘴里,一邊因為燙而吸著氣一邊說,“真香!”

“一碗青菜面而已,哪里就香了。”我笑道。只見佟鶴川又夾起了一筷子面條,“這是家的味道!從來沒有人給我做頓熱乎飯!”說著他吃進嘴里,又迅速的用手腕擦了一下眼角。我先是一愣,接著心中念頭一閃,又想起了從前。那時候的我不會做飯,也不愿意進廚房,每日都是花駒娘做好了飯等著我吃。花駒說我不懂生活,說家里的煙火氣會讓人踏實和幸福。

“媳婦兒,啥時候能吃上你做的飯菜啊,哪怕一次也好啊。”這句話忽然出現在腦海。離開奉天以后,我被迫學會了做簡單的飯菜。雖然也有雅茹姐和我一起吃,但終究是和家人感覺不同。的確是再也沒有那種家人閑坐燈火可親的踏實與溫馨。心里隱隱作痛起來,似乎明白了生命中到底失去了什么......

吃過早飯,一起來到警察廳。剛進大樓里就明顯感覺比之前熱鬧了許多。我和佟鶴川相視一眼。祖宗們來了。

帶著小心走進辦公室,只見空間擁擠了很多,一些面相一看就是日本人的身著警服的警員,安安靜靜的坐在右邊的辦公桌群。彼時有兩個人正往外走,看見我們竟是掛著笑容九十度鞠躬,“早上好!”我也趕忙深鞠一躬,“早上好。”佟鶴川原本還愣著,見我如此趕忙有樣學樣。然而他們似乎有要緊事,拿著文件匆匆而去了。

我倆就這樣傻乎乎的回到各自的坐位,剛坐下,對面的吳桐煙就湊過來,忽閃的眼睛里滿是發現了八卦的興奮,“怎么回事兒?兩個人咋一起來啦?”我收拾著東西也不看她,“半路上遇見了而已。”她吐了吐舌頭,有些失望的樣子。

“大家好!”

高聲的問候下了我倆一跳,抬頭看去,只見一位身著警服的年輕人站在前面。中等的身高,面容清俊儒雅,大概二五十歲上下,嘴角帶著抹淡淡的笑意,眼神格外明亮。

“我是新來的副科長,菊池倉介,大家叫我菊池就好啦。”

好純正的中國話!我不禁又一次打量了他,暗自感嘆他身上竟然沒有一絲日本人的那種拘謹,向內收的感覺,反而是陽光開朗,落落大方。如果他不穿警服,走在街上遇見,只會讓人以為是哪個學校的大學生。日本人卻有著中國人的氣質,中國話說的又這么好,加之看上去一臉單純......沒準這樣的人才更可怕。

“初次見面,請大家多關照!我給大家帶了禮物!”他說著向右邊的辦公區招了招手,坐在最前面的兩個日本警察端起什么開始依次發給大家,仔細看竟是一碟碟的壽司。

我們一時不知所措,見那邊的日本警察先站起來鞠躬致謝,我們也趕忙站起來道謝。菊池擺了擺手,“大家不要跟我客氣,這是我親手做的壽司,請大家品嘗吧。”日本警察雙手合十說著‘開動了!’然后才開始吃,我們滿洲警察愣了愣,默契的直接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那一瞬間辦公室的氣氛有些微妙,隱約還有著金屬相撞的聲音。

“你們好。”

一聲輕喚自頭上傳來,我和吳桐煙同時抬起頭,然后趕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菊池趕忙笑著擺擺手,“別緊張呀,我就是過來跟你們說說話而已。”我和吳桐煙稍稍放松了些。菊池很是友善的問,“壽司吃著怎么樣?”我與吳桐煙互相一看,吳桐煙開了口,“很好吃,謝謝菊池科長。”菊池欣慰的點點頭,然后對吳桐煙說,“你很漂亮!”吳桐煙一下愣住,繼而眼底閃過一絲尷尬與警覺。菊池對此絲毫未覺,只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趕忙轉過頭對我說,“你也很漂亮。”

“謝謝。”我簡短的說,一時之間弄不清楚他到底要干嘛。菊池也尷尬著,看了看我們一笑,“你們別誤會,我是看咱們警務科只有你們兩個女警員,只是單純的過來慰問一下。女警比男警要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盡管跟我說。”我繼續不說話,吳桐煙就不得不接話,“謝謝菊池科長關心。”菊池點點頭,然后指了指她說,“吳桐煙,很好聽的名字!你叫.....”他指著我想了想,我心里無奈的笑笑,微笑著不帶任何感情的說,“秋江寒。”

“啊,對的!秋江寒!”菊池說著紅了臉,眼神也躲閃著。可能是太過尷尬,他擺了擺手臂,“你們繼續品嘗吧,不打擾了!”說罷他淺淺的鞠了一躬,趕忙走掉了。只見他一路走回副科長辦公室,輕輕而又迅速的關上了門。

我和吳桐煙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坐下來。吳桐煙揚了揚下巴吸引我看她,只見她做了個口型,‘生瓜蛋子。’

我撇撇嘴表示認同,低下頭夾起一塊壽司整個放進嘴里。不想先是被芥末嗆了一下,強忍住了咳嗽的沖動,憋著氣緩了好一會兒。等到能喘氣兒了,魚的腥味又充斥著口腔。

因為吃了壽司,中午也就沒吃多少。加之壽司的生冷,下午胃竟然難受起來。于是只好去熱水間接點熱水想要暖暖胃。正接著水,不想科長也端著水杯走進來,我趕忙立正敬禮,“科長好。”邵庭霖倒是一臉春風和熙的樣子,他把水杯放在另一邊接上熱水,然后似是不經意的問道,“早上見到菊池啦,覺得怎么樣啊?”我知道這絕非隨便的一問,迅速的想了一下回答,“挺年輕的。”科長看了我一眼,“別看人家年輕,在特高課干了三年吶。”

“哦,那還挺厲害的。”我故作懵懂與不感興趣的樣子。彼時水杯接滿了,我關上水龍頭,拿起杯子故意放在胃的位置。科長的水杯也快接滿了,他看著水位,卻接著說,“不過我看他人不錯,還給你們帶壽司了?怎么樣?好吃嗎?”我嘆著氣搖搖頭說道,“您別看我在日本待了兩年,這日本人的冷飯啊還是吃不慣。”熱水終于接滿了,科長關了水龍頭之后轉而看著我。我毫不躲閃的看著他繼續微笑著說,“說起來還是咱們中國的熱飯合胃口。”

科長眼底劃過一絲意味深長,接著目光下移,趕忙問,“咋了?胃不舒服啊?”我皺著眉點點頭,“涼壽司吃的。”科長滿是關切,“你看看這事兒鬧的,怎么樣,難受嗎?用不用上醫院看看?”我趕忙搖搖頭回答,“不用的科長,喝點兒熱水暖暖就好。”科長點了點頭,邊拿起水杯邊對我說,“要實在難受就提前回家休息。”

“好的科長,不過現在看來不用。”我說著跟他一起往回走,科長又囑咐了幾句,也就到了辦公室門口。科長往他的辦公室走著,我慢了一步,余光看見右邊靠門口的兩個日本警察往這邊看了看,心里不屑的一笑,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坐位。

今年哈爾濱的第一場雪異常的大,一夜之間整個城市銀裝素裹。前一天大家還在研究今年流行哪款大衣,如今就已經改口討論瑞雪兆豐年這句俗語,然而豐收的碩果卻已經不再屬于我們。

佟鶴川入選了十二月份去新京的培訓,興致勃勃的準備著去新京的事宜。而我捧著杯熱水靠在椅背上,默默看著窗外耀目的銀白,暗自慶幸著,終于要到年關了,終于算是平安的熬過了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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