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棋布星陳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486字
- 2022-05-08 15:52:03
“江寒!在這兒!”不遠處的吳桐煙沖我招手,她身邊的佟鶴川也抻著脖子看著這邊兒。我幾步走過去,一邊對他們說,“干嘛呢?四處找你們,演出都快要開始了!”說罷轉頭一看,只見是一個賣糖炒栗子的攤子,佟鶴川邊搓手邊笑著說,“桐煙姐說買點兒栗子咱們吃,天這么冷,吃點熱乎的又頂餓又打發時間。”
“買完啦,走吧。”吳桐煙抱著紙袋走過來,然后輕巧的往我懷里一丟,徑自走在了最前面。我與佟鶴川相視一看,幾步跟了上去。
佟鶴川在名單確定后,才告訴我去新京培訓的事兒,還說這次回來一定會有說法。為著高興,他特意買了黃梅戲的票約我來看。吳桐煙知道了也鬧著要來,說是以前都聽京劇,從來沒聽過黃梅戲。原本我是不感興趣的,根本聽不懂咿咿呀呀的那些唱曲。只是以往各個劇場演出的都是美化日本侵略和滿洲國的話劇,心里一時不忿,覺得怎么也要支持一下國粹,于是也就來了。
今天劇院演出的是《桃花扇》,我不僅聽不懂,對這個故事也是一知半解,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舞臺演員的服裝道具,以及手里的糖炒栗子上......
“江寒,醒醒,醒醒。”
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推我,睜開眼睛,緩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竟不知不覺睡過去了。佟鶴川見我醒過來了,一邊輕輕的攙起我的胳膊一邊說,“演出結束了,咱該走了。”我隨著他站起身,腦子仍有些混沌,“嗯?嗯。”直到走出劇院,此時天已經擦黑,一陣冷風頓時把我吹精神了。站在另一邊也挽著我的吳桐煙揶揄說,“好家伙,早知道睡成這個樣子,還不如不帶你來呢,白瞎一張票錢!”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慚愧慚愧,實在是沒有那個藝術細菌。”吳桐煙和佟鶴川不約而同的一愣,相視一眼之后哈哈大笑出來。吳桐煙擦著眼角的淚水笑看著我說,“倒是混了個吃飽睡好!一會兒去吃飯的時候罰你站在邊兒上看著。”佟鶴川也跟著打趣兒,“還得罰端菜遞酒。”
我轉頭瞪他,他立刻說,“我端菜遞酒,我來。”吳桐煙見此咋呼著酸道,“哎呀,你們別在我面前秀恩愛,我這才分手,還能不能仁慈點兒啦!”我毫不留情的戳穿她,“這是你第幾任男朋友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絕代佳人還能被刺激到?”吳桐煙一撇嘴,“我不管,單身的人兒最可憐,你們得讓著我!”我無奈又好笑的搖搖頭,佟鶴川對著我使了使眼色,好笑又無奈的一聳肩膀。
馬迭爾餐廳一處清靜角落,坐對面的佟鶴川雙手端起紅酒杯,對我身旁的吳桐煙說,“桐煙姐,我十二月份要去新京培訓,過年恐怕回不來了。不在的這段日子,江寒就拜托你多照顧了。”吳桐煙似笑非笑的勾著嘴角,慢悠悠的托起下巴,眼里帶著絲狡黠,“你這話奇怪,難道平日里我對江寒不照顧嗎?”佟鶴川面色一僵,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我趕忙推了一下吳桐煙嗔怪道,“你就別逗他了,好歹是當姐的,有點兒正經樣子。”
“呵呵呵呵......”吳桐煙巧笑著,聲音如百靈鳥一般。她慢悠悠的拎起面前的紅酒杯,“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佟鶴川這才松口氣,與吳桐煙碰杯后一飲而盡。吳桐煙也毫不示弱的一仰脖兒喝個干凈,放下酒杯卻對我說,“不過江寒,你可不能領這小子的情哦,我對你好是歷來如此,可不是因為他說了這話。”
“看你那小心眼兒的樣子!”我故意做出滿是看不上她的樣子,實則是怕她得罪了佟鶴川。接著對佟鶴川說,“你別搭理她,她啊就是這德行,到啥時候都沒個正形。”佟鶴川好脾氣的一笑,“我和桐煙姐認識也有幾年了,還能不知道她么,她是在跟我逗趣兒呢!”吳桐煙打了句哈哈,佟鶴川也玩笑了一句。見這兩位都算是有分寸,我也就放下心來,面兒上笑意盈盈,心里開始盤算著要怎么擺脫掉他......
翌日上午,警察廳又新發了一批警服。大家拿到警服也不著急對尺碼,而是抓緊收拾自己工位的衛生。自從菊池來以后,每個月都要開一次例會。第一次開會的時候就指出了辦公室的衛生不行,按照他的話說,只有環境整潔才能更有斗志,于是規定每周打掃一遍自己的工位。而今天打掃日又恰逢例會,故而大家比以往還要仔細些。
“媽的,這還有完沒完!”隔壁的組長老周小聲罵罵咧咧道。大家看去只見他拿著拖布恨恨的墩著地嘟囔著,“月月開會月月開會,比女人的那事兒還準時準點兒!”男警員們不禁噴笑又干忙忍住,怕驚動了隔壁區的日本警員。我們女警難免有些尷尬,老周毫無察覺一般,繼續氣鼓鼓的干著活兒。
例會這天菊池總是提前十分鐘到辦公室,著一身筆挺整潔的黑色警服,腳蹬黑亮的馬靴,高視闊步的走進門。先是跟我們打招呼,繼而掃視一下辦公環境,滿意之后便與邵庭霖一起給幾位組長開會。具體時長不一定,開會內容未知。
今天的會議一直持續到快中午的時候,我掃了一眼手表,還有十五分鐘食堂就要開飯了,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思緒輾轉間看窗外碧空如洗,于是放下手頭的工作,起身到窗邊眺望,休息眼睛的同時考慮著如何打探出會議的內容......
“江寒!”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轉頭看去只見組長老周站在辦公室門口,“帶上筆和本,菊池科長讓你去小會議室,負責一下會議記錄!”我答應著,與此同時腦中飛過各種猜想,心臟也止不住的咚咚跳,然而卻一刻不敢耽擱,拿出鋼筆和本子快步走出辦公室。
跟著老周來到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門口,老周打開門帶我走進去的同時喊了報告。抬眼看去,菊池正坐在邵庭霖左手邊,微仰著頭對我擺著手說,“江寒,快來。”這才注意到他身邊的空位。我借著轉身關門暗自做個深呼吸,然后對眾人敬個禮,這才往里走。
不想剛到會議桌邊,菊池便有些驚訝的開口道,“哎呀,杯子里沒有水了。”我心里翻了個白眼兒,卻也不得不放下筆本轉身去拿放在五斗櫥邊的暖壺。就在要給他倒水的時候,他忽然一手遮住杯口,抬頭看著我說,“啊,請先給科長倒!”邵庭霖也毫不示弱,立刻擺了擺手和善的說,“先給菊池科長倒吧,我不在意這些虛禮。”心里暗罵著這倆人有病,轉眼去看菊池,他只好微笑著把手從杯口拿開。
“對于這次的事件,大家一定要引起重視。兩名關東軍軍官和商會副會長在深夜被暗殺,這是很嚴重的事件。”邵庭霖不疾不徐地說。我認真的記著筆記,只聽菊池補充道,“最近各種反日勢力盤根錯節魚龍混雜,光是鋤奸團一類的就有好幾個。我們要全力配合特務科,做到除惡務盡,不可以讓他們再如此肆無忌憚的擾亂社會安定了。”鋤奸團三個字讓我心里微微一跳,不禁想到了今日與陶楚晗的相約。
“還有一點,要謹防鋤奸團和義勇軍沆瀣一氣,里應外合。所以社會面兒的暗線一定要加強。”邵庭霖又說道。在坐的組長們看似認真的點頭,然而仔細看來只有那幾位日本組長是真把話聽進去了。我心里冷冷一笑,一邊越發認真的記著筆記,一邊想著如何把今日的會議內容傳達給雅茹姐......
會議結束的有些晚,食堂里,幾個白衣族警察圍著菊池,又是給他拉凳子又是掛衣服,可是菊池的臉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厭惡。他對面的邵庭霖也很尷尬,只是不好多說什么。而其他的警員都對其舔狗的行為投以側目,大家自覺的余出了一圈空位。跟我和吳桐煙做坐一桌的小葛咬了一口紅腸邊小聲不屑道,“看那舔吧的樣子,活脫像搖尾乞食兒的癩皮狗。”我和吳桐煙迅速的交換了一下眼色,吳桐煙小聲勸她,“少管閑事兒,趕緊吃你的得了。”小葛撇撇嘴,“怕啥呀?就是咱們滿洲警察也沒像他們那樣子啊,跟見了祖宗一樣。”
“嘖,趕緊,把嘴堵上!”我說著把自己餐盤里的琵琶腿夾到小葛的餐盤里,小葛看見琵琶腿立刻喜笑顏開,本來就因為胖而變小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她夾起來琵琶腿咬了一大口,邊嚼邊說,“謝謝江寒姐,你怎么知道我就差這一口就飽了!”我和吳桐煙相視一笑,不禁有些羨慕起她的沒心沒肺來。
下午回到辦公室剛坐下,菊池就走了過來,先是向我索要了會議記錄,然后故意朗聲對我說道,“江寒,以后的每月例會就由你來負責記錄。”一時間屋子安靜了,佟鶴川第一個看過來,那眼中的光芒刺的我不敢回視,有驚訝,探尋,審視,還有一絲絲嫉妒與冰冷......
其他人也面面相覷著,然后投來心思各異的目光。還是吳桐煙在桌下踢了我一腳,我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致謝。直到菊池走了,我才愣愣的坐回位置上。還未等吳桐煙問什么,隔壁的老周就先開了口道,“江寒,看來你是深得菊池科長的賞識啊!剛才開會的時候他就點名要你來做記錄!這以后可別忘了在菊池科長面前替弟兄們多多美言幾句啊!”
“周哥,看您說的!”我趕忙做出一副慌張無措的模樣,“也就是科長看我是女的心會細一些,就做做記錄,打個雜倒個水罷了!以后要是我有啥閃失的地方,可還指著各位前輩多多包涵回護呢!”老周臉色這才緩和了些,笑呵呵的客套了幾句。吳桐煙趁他不注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調皮的沖我眨眨眼睛,做了和口型‘別搭理他們’。我心里一暖,微笑著搖搖頭,示意她沒事。
終于到了下班的時候,我催促著吳桐煙換衣服,然后拉著她像做賊一樣的快步往外走。吳桐煙忍不住吐槽,“我說至于么!跟被貓攆著跑一樣!”我只管往前走,“佟鶴川還在換衣服呢,我可沒心情跟他多解釋啥,得趕緊回家緩緩。”吳桐煙很是奇怪,“解釋啥呀?你倆這關系有啥說啥唄,你要不等他,他反而會多想。”說話間已經走出了警察廳的大門,我依舊快步走著邊回頭對她說,“我和他沒關系。”
“哎?啥叫沒關系啊?”吳桐煙兩步攆上來和我并排,“他都對你直呼其名了,平時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約會的!”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心里頭一時凌亂起來,干脆拉著她更加迅速的往前走著,“這個以后再跟你細說,快走。”直到過了霽虹橋方才緩下來,吳桐煙扶著胸口,一邊喘息著一邊打量著我說,“你別說,小短腿挪騰的還挺快。”我頓時哭笑不得,瞪著她道,“你才小短腿呢!”原本寒冬凌冽,因為走得急出了一身虛汗,霽虹橋上的冷風一吹,反而多了幾分清爽。
“你說你怕啥,”吳桐煙很是鄙夷的說道,“怎么說也是長官器重你不是?有了邵庭霖和菊池這倆大靠山,其他人就是嫉妒死也不敢動你分毫啊。”我看著她,“讓我去做會議記錄就是器重我了?再說為什么會叫我去啊?警務科那么多人,就沒有更有能力的?你是不知道,我剛一進屋子,那兩位科長就明爭暗斗的。誰知道我去之前發生什么事兒了!這里面肯定有文章。”吳桐煙聽著我說也不禁皺起眉頭,她思索了片刻干脆灑脫的一揚手,“管他呢!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
我看了看她,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我是怕他們當中誰心里對我起了疑,借著這事兒來試探我可就遭了......
依然是松花江北岸,陶楚晗乖巧的站在路燈下,望著我的眼睛里滿是星光。我故作冰冷的說道,“這條路一點兒也不美好,沒有硝煙的戰場只會更現實更殘酷。”陶楚晗用力的一點頭,我接著說,“特別是被捕這件事,你要有準備,刑訊不止挨幾鞭子那么簡單,所有逼供的手段里,敲碎膝蓋骨都算舒服的。我見過很多還未等用刑就被嚇到大小便失禁而當場叛變的,還有精神失常的。”陶楚晗身體微微一顫,眼神中有了些懼怕。我毫不心軟,“要知道,很多時候能夠死在自己人的槍下都算是一種福氣。你必須想到最壞的結果,以及被捕后生不如死的心理準備。”
陶楚晗咬著嘴唇垂下眼眸,只遲疑了一秒就堅定的抬起頭,“我準備好了!”如此輕而易舉......我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準備好.......不禁在心里苦笑著搖搖頭,面兒上卻贊賞的點著頭,因為接下來才是重點,“加入我們還要經過嚴格的考驗,從今天開始。”她頓時充滿期待,我輕輕舉手打斷她,“先別急著高興,我和上級討論后,決定先給你一個簡單卻很艱巨的任務。”她忽閃著眼睛,天真而又炙熱,“什么任務呀?”我回答的無比認真,“就是回到學校認真讀書,考一個好大學。”
“這算什么?”陶楚晗立刻瞪起眼睛,“你不如說壓根就不打算要我好了!”我看著她,毫無波瀾的說,“聽我把話說完。你現在只算是組織邊緣的新人,沒有受過訓練也沒有經驗,只能從基層做起。不過別以為你就不重要,上級的意思有兩層,一是要你考進好的大學,結識更多的有志愛國青年,團結他們,將來一起為我們的國家做貢獻。二是要你學好專業知識,以后才能夠更好的幫助組織。”陶楚晗聽著又熱血沸騰起來,轉而卻又皺起眉頭,“那也就是說,我現在什么都做不了是不是?”我故作語重心長的繼續引導她,“厚積薄發。而且這也是組織對你長時間的考驗,當然,換一種考驗方式未嘗不可,然而你現在就做事不過是像我一樣的小卒,終究埋沒了才干。我們更需要的是能夠做中流砥柱的人才,這也是組織對你的期盼。”
“嗯!我明白了!姐姐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在明年考上大學!到時候更好的為組織做貢獻!”她不再有疑慮,眼神明亮而又堅定。我放下心來,剛要說分別的話,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至于鋤奸團你最好還是退出來。還有......不泄露你身份的前提下,告訴他們最近一定要保持靜默。”
“最近保持靜默?”陶楚晗先是不解,繼而水眸靈巧一轉,便立刻了然,“我明白了!”我會心一笑,她上前一步低聲說,“姐姐,那你是不是給我起一個代號?聽說你們都有的。”我繼續哄她,“你還屬于考驗期的新人,暫時不需要。”她立刻嘟起嘴,晃悠著身體撒嬌,“就給我起一個嘛,這樣我才會更有動力呀!”拒絕的話到了嘴邊,轉念一想不如給她個念想,先穩住她才要緊。思來想去,轉眼看見夜空上的點點星辰,不禁脫口而出,“滿天星,以后你的代號就是滿天星。”
“滿天星?”她有些不解,我對她說,“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不管身處何地,只要你記得我們都是可以燎原的星火,那么無論多么暗的黑夜,你都不會再迷失方向。”這話說完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而我知道陶楚晗吃這套。果然,她的臉上浮現出神圣與使命感,趁著她高興,我又告訴她,“平日不要來找我,安心在學校里學習。如果組織有需要,我會主動去找你,記住了嗎?”
陶楚晗紅著眼眶,抿著嘴唇用力的一點頭。就在我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她追上一步,小聲的問,“姐姐,你的代號是什么呀?”我立刻黑下臉說,“不該問的不要問!在這等著,五分鐘后再離開。”真是個磨人精!我有些頭疼起來,快步離開了樹林,直到回到了對岸我才大大的松了口氣!眼下是穩住她了,剩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家,用米湯寫下了會議主要內容,待水痕干了疊好夾在準備好了的紙幣里,打算明天下班去茶葉店,把情報交給老顧。而正當洗漱過后準備上床睡覺時,竟接到了邵庭霖的電話,他讓我買個禮物去感謝菊池。困意上頭的我云里霧里的,“感謝菊池?”
“他提拔了你,你去表示感謝,不是應該的嗎?而且這樣你們的關系就近了。”邵庭霖的語氣里帶了些意味深長。我立刻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邵庭霖布的局!心里雖不情愿,可也知道這是成為邵庭霖親信的投名狀。于是我頷首,“是,科長。”
不覺間半個多月過去,哈爾濱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天氣也愈發的寒冷。上級傳來了消息,意料之中讓我和雅茹姐繼續堅守。所幸佟鶴川又一次踏上了去往新京的火車,這倒讓我可以稍微喘息一下。去新京之前他約我出去,期間幾次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想問我去做會議記錄的事兒,不過或許是那天下班急匆匆的把他甩開而讓他心里有了芥蒂,故而躊躇半天,終是什么也沒說。
倒是吳桐煙,居然把事情的原委打探了出來,“原本一直是中村組長負責會議記錄的,那天不知咋了,邵科長夸了中村組長幾句,菊池科長接著就提出需要個中國警員負責會議記錄!說是中村組長有別的工作不能分心,這倆祖宗你來我往的,最后就定下了你。”彼時食堂人來人往,她往前探著身子盡量的湊近我,把聲音壓到最低。我也往前探著,生怕聽不清楚,“原來如此......你在哪兒打聽到的?”
“嘖,老李啊!他可是邵庭霖的心腹!你沒看他的工位距離邵庭霖的辦公室最近?那是跟著邵庭霖的老人兒了!”吳桐煙說著警惕的看看四周。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哦......”只聽吳桐煙接著說,“邵庭霖故意用激將法,激的菊池做出的決定。你說之前邵庭霖哪搭理過那些日本警察啊!”心里雖已知曉前因后果,可為了符合正常邏輯,不得不做應做的戲,“那你說邵科長為啥這么做啊?兜那么大一個圈子,就為了氣菊池?”
“真要那樣就好了!”吳桐煙說著搖搖頭,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果汁,之后同情的看著我,“跟你說個機密。咳,也不算機密,說起來也是情理之中,邵庭霖手下幾個組長有一多半倒向了菊池。”我心里咯噔一聲兒,不禁脫口問道,“不可能吧,看他們平日里和日本那邊不犯話呀。”毫不夸張,上個廁所都要盡量避開的那種。“就你呆子!”吳桐煙丟給我一個白眼兒,“誰能傻到明面兒上跟邵庭霖的對頭來往呀!他們早就暗通款曲了!咱們邵科長呀......”吳桐煙搖頭嘆氣的。是呀,這生殺大權到底還是在日本人手上,警員們又不傻,哪里會真的拼上身家性命去追隨邵庭霖呢......
“那么大個會議室里,九成都是菊池的人!這還沒算外面我們這些小警員呢,你說邵庭霖能不急么?”吳桐煙說著開始收拾餐具。沒想到選我去做記錄竟然還有這一層原因,真是夠錯綜復雜的......我吃進最后一口列巴,邊收拾起來邊說,“也算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了。”
“也別那么說。”吳桐煙說著端起餐盤,“官場廝殺歷來是無所不用其極,用盡可用之人。倒是你,怕是以后日子要過得辛苦啦!”我輕輕一聳肩的同時無奈一嘆,端起餐盤與她一起往水槽那邊走。
“哎,邵科長這是明擺著落了下風,你說他要是跟菊池科長服個軟是不是就......”回去的路上,吳桐煙貼著我小聲問。我搖頭,“開始選擇沒服軟,如今服軟也會死得更快。而且邵科長的為人,是從來不會把命運交給別人的。”更何況人心是最難把握的,那些人倒向菊池也并不代表就能從一而終。這個道理我明白,邵庭霖更明白,所以才會把我安插到菊池身邊。而且,他也絕不會只布我這一顆棋。
晚上去戈雅咖啡廳里小坐,店主照例端來了一杯熱摩卡,她熟知我的性子,從不多話,只靜悄悄來去。我輕嗅著摩卡的香氣,雙手虛捧著咖啡杯尋找著最合適的取暖距離,因為離得太近會被燙到,離得太遠又會冷。
就如那天給菊池送禮物,感謝的話太近了會引起懷疑,太疏遠還不如不送,這個火候很難掌握。還是他先驚訝的脫口而出,“我以為你不會理我呢!”我愣了愣,心說按我的本意的確是不太想搭理你,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于是我恭敬的說,“菊池科長信任我,作為下屬表達謝意是應該的。”菊池朗然一笑,“你倒坦誠!不過說起來你能參加會議也是邵科長點了頭的,你也應該感謝他才是。”心知這是試探,也只能忍著厭倦,淡然微笑著作答,“邵科長自然是要感謝的,只是如果沒有您提我的名字,我也不會有這個機會。”
菊池微微一挑眉,笑容里帶了一絲玩味。他雙手一撐辦公椅的扶手站了起來,我也立刻警覺起來,細想著方才的話是不是哪里說的不對了?他走出辦公桌越過我,走到靠墻邊的一個角柜前,打開柜門雙手拿起什么轉過身,只見是兩只建盞。他把一只建盞放到我面前,竟是一只藍兔毫!再去看放在他那邊的,是一只鷓鴣斑。
“橫煙科長跟我說,世界上沒有兩只完全相同的建盞。”菊池邊說著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帶有日文的茶葉桶,又從一桶里捏出一點兒茶放進一旁的白瓷提梁壺里,最后倒入暖瓶里的熱水,“可惜我于茶道向來不感興趣,倒是很喜歡這些色彩玄妙的建盞,于是就向橫煙科長討來了兩只我認為最特別的。”
“點處未容分品格,捧甌相近比瓊花。這兩只的花色分別是鷓鴣斑和兔毫,的確是建盞中的上品了!看來宋徽宗皇帝誠不欺我。”其實這句詩說的是斗茶,我在故意暗諷他。宋朝時期茶道最是繁榮,這家伙連他們日本的盜版茶道都不懂,還敢用名貴的建盞來彰顯風雅,真是貽笑大方。更何況這建盞怎么得來的還尚未可知.....
“宋徽宗?他的詩很好。”他說著拎起提梁壺要給我倒茶,我本不想用雙手去捧杯以示敬意,但想起邵庭霖的囑托,還是伸出了雙手虛捧了一下。一股寡淡的茶味溢滿了屋子,我也只敢在心里撇撇嘴。他給自己斟滿了茶,放下壺說道,“我真的由衷佩服中國的匠人,這建盞一定經歷過很多復雜的工藝,才會這么完美的出現在我面前。”這話怎么聽著......心里忽然咯噔一聲兒,瞬間汗毛倒立!
菊池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一只手放在建盞邊,食指不緊不慢的敲擊著杯壁,說出的話跟食指敲擊的節奏嚴絲合縫,“可是,不管歷經過怎樣的淬煉,成品再怎么完美,如果沒有宋朝皇帝的青睞,建盞也不可能青史留名,你說是不是?”
“建盞,不過是遇到了懂得它的伯樂。”我輕聲說道。菊池眼底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所以經歷過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瑰寶最后落在了誰的手里。”我故作思索,繼而使眼神清明。菊池見此微微一笑,語氣充滿自信,“江寒,我才是你的伯樂。”呵呵,道不同何談伯樂?心里冷笑著,面兒上微微頷首道,“那么,就多謝菊池科長了......”
咖啡變溫了,我雙手緊貼著咖啡杯,已能感覺到一絲涼意。抬頭掃視一圈,發現就剩下了我一個顧客。匆忙把咖啡一飲而盡,端著杯子去找店主,此刻她正坐在隔壁的小沙發上安靜的看著書。心里十分過意不去,一邊輕聲說著抱歉一邊結賬。店主卻看上去很開心似的,笑著對我說,“這次終于待的久了一點,我真高興。”我微微一頓,繼而想起她從前說過的話,臉上不禁一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卻只莞爾一笑,“我送你。”
天空不知何時飄落起雪花,我駐足在門口,仰起頭看著。身后的店主也走上來,仰起頭陪著我看了片刻,忽而感嘆道,“再有不到兩個月就過年啦!”我收回目光,“是呀,日子過得真快。”她看了看我,歪著頭語氣一變,“常來呀,摩卡小姐!”我不禁一愣,她卻對我俏皮的一眨眼睛。心里莫名一暖,微笑著回答說,“好。”
夜似乎更深了些,落雪也越發密集起來。有幾家商鋪已經開始關燈打烊,寥落無幾的行人步履匆匆。我緊了緊脖子上圍著的深紫色圍巾,也加快了歸家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