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寒江,迎嬌妻,三十里陸路五里水路,風(fēng)平浪靜。待登江南岸,鑼鼓震九天,最后的三里花彩路高調(diào)鋪張,惹來港口至城關(guān)萬眾矚目,不少好事百姓跟隨撿彩。
大戶人家迎親,車馬隊多以三車計,前后雙車載金銀,簇?fù)碇虚g新娘車。車馬兩旁隨豆蔻玉女捧彩糖,新郎騎白馬掛紅花行于車前,再往前還設(shè)有青童禮廣紅書,書中夾有錢幣,與玉女彩糖同作普天同慶之用。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要數(shù)先行出車隊的‘望娘盤’,盤中有一雁,喻大雁配偶終生專一,示新郎官心意昭昭。
入得上江城,林氏王府的回應(yīng)同樣盛大,本來還無有異樣的街道忽然炸起厚彩鞭炮,不知事的路人被嚇得差點猝死,而知事者則是早早的就圍到車隊旁連連祝好,領(lǐng)紅書。
看那些領(lǐng)得紅書的人笑得比吃白食還高興,可想而知軒轅家族給的紅包數(shù)額著實是不少。軒轅長青坐于馬背上抬頭挺胸滿面春風(fēng),面上更是掛著收不起來的笑容,而且還沖著周圍祝好者連連拱手致謝。
金花紅彩滿天飛,鑼鼓配樂掩塵囂。
青童廣發(fā)紅書貼,玉女笑送彩糖甜。
如此盛景,即便自身不是新郎官不是新娘子,也會被其氣氛感染而歡慶,歡喜,笑逐顏開。
臨近遂安王府時,這街上已是人滿為患,獨獨那婚車走得無比的順暢,沒有人想攔婚車,沒有人敢攔去往王府的婚車。
因此,王府也與往常大不相同,兩邊掛滿紅緞燈籠,青甲侍衛(wèi)統(tǒng)統(tǒng)撤走,沒有半個人在門外等候,唯有家丁跑出來點燃鞭炮后就捂著耳朵往回跑。
這個時候,瀟詩雙身披破爛黑袍,頭戴竹編斗笠,面纏黑色面罩,領(lǐng)著兩名黑衣侍女走出人海,步入王府行向后院,無有半點阻攔。
聽外頭喧鬧滔天,看王府內(nèi)寂靜如死,怎么看,都看得出這婚事潦草敷衍。可即便如此,當(dāng)瀟詩雙推開林鴦酒的閨房時,還是見到了新娘子。
“鴦酒妹妹,當(dāng)真想嫁?”
同為官家千金,瀟詩雙各方面都不輸林鴦酒,只不過林鴦酒穿戴鳳衣廣袍金銀飾,這些平日里穿不得的衣裳總比破爛的衣袍要好看些。
林鴦酒歪歪頭沉吟半晌,隨即掀起紅蓋頭,現(xiàn)出粉面桃腮櫻檀口,還有兩只充滿疑惑的美眸:“你是……瀟詩雙?”
瀟詩雙嗯哼而已,無有再多應(yīng)答。
林鴦酒輕蹙黛眉思量許久,而后放下蓋頭幽幽嘟囔:“不想嫁又能如何,家仆侍從皆被換成我爹的人,想逃都逃不掉,只能認(rèn)命。”
“哦?”瀟詩雙回頭看了看屋外庭院,那真是絕對的冷清,別說誰的人了連半片落葉都瞧不見:“你爹怎么跟你說的?非要你嫁去荊州?”
林鴦酒惱惱的再次掀起紅蓋頭,現(xiàn)出洶洶的眼光:“你大老遠(yuǎn)跑來就是要取笑我?我怎么知道要嫁去哪里?什么狗屁軒轅氏聽都沒聽說過……”
瀟詩雙啞然失笑,暗道這妹妹也是被瞞得夠徹底,索性直入正題不再多言:“你爹要以你的婚事做戲給朝廷看,明面上呢是要將你嫁給軒轅氏,實際上呢是要做成你林家跟唐家的明仇。時間不多,我只問你最后一遍,你想不想嫁給軒轅長青?”
什么做戲什么明仇,林鴦酒聽得云里霧里不知所以,可是當(dāng)她看到門邊兩名蒙著面的小小黑衣人,一股子逃婚的念頭馬上就浮現(xiàn)起來:“你,是我爹讓你來的?”
瀟詩雙頓了頓,點點頭:“差不多,等你上婚車出王府我就會動手,到時候會有人來接應(yīng)你,你如若不想嫁的話跟著他走便是。”
說完,瀟詩雙轉(zhuǎn)身即走,臨出門前才回頭多看一眼,多說一句:“這一走,你短時間內(nèi)不能回家,記得多帶點錢兩,路上可以少吃點苦。”
林鴦酒欸的一下,腦瓜子歪出差不多十度左右的茫然,但是瀟詩雙走得很快,等她匆匆追到門邊時,只看到庭院中清冷得什么都沒有,只有位青衣門客飄飄而落,落于遠(yuǎn)方遙遙拱手:“大小姐有何吩咐?”
“唔…你去找我爹取點銀票?”林鴦酒嘗試一說,結(jié)果那青衣呼嘯而去,輕功御風(fēng)那叫一個雷厲風(fēng)行,比起之前這不行那不行的態(tài)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喔!!”林鴦酒忽然驚醒匆匆回身,蹬蹬蹬跑到衣柜前挑挑揀揀,取兩件最愛的衣裳嶄新的褻衣往袍擺衣下塞,取尚未看完的話本往里塞,掏出私房錢小劍劍往里塞……
…………
…………
萬書樓外月清池,月清池中千游亭。
亭中蟒袍撒魚餌,千種錦鯉盤旋渦。
一席青衣踏水而來,落至亭中時卻無有半點水跡,他去到身著蟒袍的林云棟身邊半跪拱手:“啟稟王爺,來者是瀟家千金瀟詩雙。另外,大小姐向您索要銀票。”
遂安王林云棟戎馬半生殺戮無數(shù),小至坊間百姓大至天下諸侯無不對其懼怕三分,甚至還有些心懷不軌的人給他丟了個‘寒江殺神’的帽子。可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兇名在外權(quán)勢彪炳的大人物,明面上也只是個濃眉大眼膚色黝黑,而且疼愛女兒疼到骨子里的老父親。
這不,聽青衣說女兒張口要錢,林云棟反手就從袖中掏出一大摞銀票遞過去。青衣拿眼一掃,雙手稍稍一抖一沉,只覺這摞千額紙片居然比大山還要重……
幸運的是,亭中尚有第三人,是住在萬書樓鎮(zhèn)守內(nèi)牢的那名書奴。他坐在欄桿上看著書,見大王爺揮金如土舔犢情深,輕輕搖頭:“得讓鴦酒過得苦一些,苦則鬧,鬧則順。”
林云棟這會正不斷的給青衣使眼神,兩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要多嚇人有多嚇人,只可惜青衣早已習(xí)慣了這種局面,在書奴點頭之前絕對不會搶先動作。
如此這般僵持許久,林云棟晦氣揮袖,恨恨的踢了腳青衣再把銀票收回一半:“可行?”
“不行。”書奴干脆直接。
林云棟再收回一半:“這樣?”
書奴懶得多言,直接定數(shù):“最多百兩盤纏。”
林云棟聞言稍稍一愣,眼前浮現(xiàn)起寶貝女兒餓得面黃肌瘦步雪履穿的慘狀,于是雙瞳瞬間遍布血絲,咬牙切齒把剩余的千兩銀票全部收回,哆嗦著把一張百兩銀票放入青衣手中。
青衣見書奴再無吩咐,立即躍向越清池踏水而去。
剛好,遠(yuǎn)方漸漸傳來迎親車隊的鑼鼓喧天,仿佛還有吆喝著迎新娘的慶語。林云棟無心再賞景,心情更是猶如刀割,故而去到書奴跟前搶走他的書,洶洶瞪眼。
書奴想搶回書籍,可惜沒成功,只好無奈長嘆:“放心,唐十六就是唐破,假不了。”
作為攻克江南七洲的兵馬大王爺,林云棟手下的驍勇猛將不計其數(shù),英雄輩出,但比之更加出名的卻是‘鬼謀無雙,士才天下’的稱號。正是因為有著這些幕僚謀士的存在,林云棟的虎賁軍才能越過長江,短短一年內(nèi)馬踏南宋王宮,一統(tǒng)江南。
而那‘鬼謀無雙’中的鬼謀,便是這位畢生愛書的書奴,若不是他在三十年前丟了一把火進(jìn)長江,現(xiàn)如今的青州水師還未必就能姓林。
出身貧寒的林云棟十五歲從軍,經(jīng)歷大小戰(zhàn)役不下百場,之所以能夠活到現(xiàn)在成為威霸一方的大諸侯,其根本原因就是在于他清楚‘一謀勝千軍’的道理,哪怕到了如今這個地位,他也依然秉持初心。
如此這般,在書奴的日夜熏陶中,林云棟卸甲從文研究起百家學(xué)說,雖然跟書奴相比還是拍馬不及,但是現(xiàn)下卻能搓著手掛起憨笑:“你從十七歲便帶著本王征戰(zhàn)天下,這天下打沒打下來且不說,光說鴦酒那丫頭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對吧?所以啊她那性子你也知道,咱要是不多安排些明的暗的,將來她吃的苦可都得怪罪到咱們的頭上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書奴神色不變,但卻能聽到微不可查的一聲,戚~
林云棟不在乎書奴的無禮或不屑,只是搓著手亮著眼,逼得書奴不得不看向內(nèi)閣深閨。
“個中憂患我自有安排,你且去送送鴦酒吧,軒轅家見得王爺親自將女兒送上婚車,會更加賣命。”
…………
遙遙迎親路,走在撒不完的花彩中。
花彩大道順著王府中門持續(xù)鋪張,跟隨老管家直通內(nèi)閣,途中有數(shù)以百計的家仆侍女遠(yuǎn)遠(yuǎn)觀看,少有懂事的還當(dāng)場抹著眼淚哭出聲,可謂是將舍不得表演得淋漓盡致。
軒轅長青坐于馬背上不曾落下,只因王府內(nèi)的氣派震得他動都不敢動,直至去到林鴦酒的飛鳶閣,他漲紅著臉色下馬,剛落地時一個軟腿險些踉蹌跌倒,幸好隨行的豆蔻玉女眼疾手快,順勢就把他抵住再幫他整理衣飾。
“如,如何?”
“本少應(yīng),應(yīng)該沒給家族丟臉吧?”
“接接下來,是不是迎出新娘就可以了?婚婚婚車呢婚車怎么樣?”
幾名隨行伺候的豆蔻玉女都是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的,一個個精致得猶如羊脂璞玉,而且她們的眉宇間多有淡淡的憂色,顯然就是心智早熟的那一類。
所以,有名玉女偷偷的說了:“少爺,你得冷靜點,穩(wěn)住腿別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