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睿是一個懶散的女孩兒,上課的時間基本用來睡覺,數學老師忍無可忍,一個黑板擦丟過來,同學們暴笑,沉悶如深潭的課堂氣氛陡然活躍起來。韋睿摸了摸被砸痛的地方,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
愛之深、責之切。韋睿曾是班上數學成績最好的學生。不知怎的,突然變得不思進取,也難怪老師會口不擇言。韋睿笑嘻嘻地看著白發蒼蒼的數學老師,心里一點兒沒有怪她的意思。
韋睿被逐出了課堂。她背靠在墻壁上,無所謂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足尖,新買的哈森的小羊皮鞋,船形口,舒適的矮跟。她說喜歡,媽媽立即為她買下,四百多塊呢,穿在天天悶在課堂里的高三女生的腳上,實在是奢侈得不合時宜。
韋睿很想對媽媽說:“媽媽我喜歡沈冬明,可是你能把沈冬明給我買下來嗎?”
“從年級第三倒退到三百零三,你簡直是恥辱!”
琪琪走過來拍拍韋睿的肩,約她放學一起去吃冰激凌,韋睿很雀躍地答應了。
琪琪猶豫了很久,選擇了一個香草冰激凌球,韋睿則像是一輩子沒見過冰激凌一樣,把每種口味都點了。琪琪瞪起眼睛:“韋睿,你想變豬嗎?”
琪琪受不了地在她后腦上猛拍一下。
“腦癌能拍出來?我看你真的長腦癌了!”
琪琪舔了舔幾乎干掉的冰激凌勺子:“那個,韋睿,你說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沈冬明?”
沈冬明在一個月前休學了。老師們從來不曾明確說過什么,但大多數同學都知道,那個曾因絕頂聰明而驚艷整個學校的沈冬明得了絕癥。
大約整個學校的女生都暗戀過帥帥酷酷的沈冬明,但沈冬明只有在面對琪琪的時候才會和顏悅色。
但是琪琪在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韋睿時卻說:“我和沈冬明只是同學,只是同學而已。”
琪琪頓了頓,突然憤怒地把椅子一推,站起來,說:“你不去就算了,我一個人去。”她走到甜品店門口,突然又轉過身,極其邪惡地加了一句,“韋睿你也是一直都在喜歡沈冬明吧?全部都寫在你臉上了,都寫了快三年了!”
琪琪的話讓韋睿心口揪疼。
“同學,請幫忙撿一下球。”
但即使這樣,也不能停止她喜歡沈冬明。但越多的遠遠眺望和暗暗念想,只能令韋睿越加地困惑,這世上為什么會有這么美好的男孩子呢?
她是被沈冬明徹底忽略的灰影,就算她跟著琪琪一起去看他又怎么樣?反正他會直接無視她,他根本看不到她。
4。
媽媽伸出食指點了點韋睿的頭,眼角因為油煙熏炙而顯得略紅:“小馬屁精,知道自己今天在學校犯錯誤啦?你們數學老師來電話了,憂心忡忡地提醒我你的精神狀況可能出了問題,勸我盡早帶你去尋求專業的幫助。”
我說:“我只要韋睿做她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了,我覺得韋睿的精神和心理都無比健康。”媽媽叉腰道,“神情和姿態都無比彪悍。”
媽媽也跟著呵呵笑了起來:“唉,其實她是不懂得。說著,笑聲里有了苦澀的味道。她伸手摸了摸韋睿的頭發,我的女兒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不會有。”
5。
如果每道投向她的目光都是微波,韋睿想她現在一定被烤熟了。
韋睿頭一揚,迎風甩發:“你不知道我是多么享受被所有人忌妒的感覺。”
韋睿的眼睛笑得彎彎的:“流言?不,并不是流言,是真的。”
當天晚報的娛樂版證實了這個傳言——
這天晚上,韋睿亦給琪琪發了一條短信,說:明天我們一起去看沈冬明吧。
去沈冬明家的路上,琪琪一直在取笑韋睿:“怎么快當女明星了,忍不住到處炫耀?”
沈冬明坐在露臺的搖椅上,腿上蓋著一條米白色的羊絨毯,也許因為瘦了很多的關系,整個人看上去比昔日更犀利、冷傲。看到韋睿,他也不打招呼,眼神像風劃過結冰的湖面那樣很快地溜過去。
“我口渴。”沈冬明冷冰冰地開口。
“沈冬明……”韋睿清清嗓子,喊出他的名字。
“所以呢,我一直都是很喜歡你的。不管你喜不喜歡我,總之我喜歡你是沒有錯的。我以后每天都要來看你,你嫌我煩不讓我進來也不要緊,就算我天天站在你家樓下,我也要看到你!”
表白完了,沈冬明還是平視遠方,就好像韋睿剛才的話他一個字都沒有聽見。
韋睿轉身向外走去,琪琪舉著只剩半杯水的玻璃杯。她不知道是應該陪韋睿一塊兒離開,還是繼續留下來陪沈冬明?
四個字,一句話,以一種異常平緩的音調從沈冬明嘴里吐出。
7。
韋睿可以做一切她喜歡做的事情。
“韋睿的未來是她自己的!”媽媽突然沖著話筒吼了起來,“誰也毀不了!”
韋睿的媽媽將話筒支在了臉前,擋住了自己復雜難言的表情。
韋睿和沈冬明越來越可以融洽相處,順利交談,但也好像僅此而已。雖然韋睿幾乎是用吼叫的腔調表達了自己對沈冬明的愛慕之意,但他從來沒在這方面回應過她。
那一刻,韋睿真的很想哭。
他肯讓她接近他,只是因為她告訴了他那個秘密。
8。
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導演之所以選中毫無表演經驗的韋睿,就是因為在試鏡時韋睿表現出來的那種眼神,那樣地迷惘與絕望,像是在一根絲線上承載了整個世界的哀傷,像孩子自一個香甜的夢里醒來卻發現整個世界只剩下黑暗。
導演贊韋睿是天才,可以有這么逼真的表演。
如果不是因為不小心看到沈冬明的日記,韋睿也許會放棄讓努力讓沈冬明喜歡自己。
沈冬明寫的時候不知道因為陽光太溫暖,還是心情太溫暖的緣故,竟然睡著了。修長的手指半壓在指頁上,韋睿跳讀著,卻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韋睿第一次發現原來沈冬明也有一顆純情、柔軟、普通得像棉花糖一樣的心。沈冬明在韋睿的心里一直都是崇高的,高到云端。現在他落到地面了,原來也就是一個傻傻的,愛鬧別扭、愛耍酷的十七歲男生,可是韋睿竟然更加喜歡他了。
在這個漂亮的金秋午后,沈冬明容忍了韋睿這種野蠻的抱法。
沈冬明和韋睿,他們越來越喜歡彼此。
她去沈冬明家探病,而他只是和韋睿喁喁低語。他們互相在對方臉上映上淡淡的陰影,就像柳梢上兩只羽毛華麗的小鳥。他們結成小小的宇宙,而她,大美女琪琪被隔離在這個宇宙之外。
琪琪從未覺得自己的心這么空、這么飄,這么沒有著落。
韋睿,我覺得你變了。是因為你有可能成為明星,所以昔日的朋友對你來說都不再重要了?!韋睿,你讓我惡心。
是的,琪琪經常表現得很高傲,經常對她冷嘲熱諷。但也是琪琪在她體育課摔倒時第一個沖過來扶起她,滿臉緊張地說:“韋睿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笨,跑步都能摔跤,你真腦殘呀?”然后送去她去醫務室的。是琪琪看到她背太重的書包,會一把將它扯過去,一邊翻白眼,一邊說:“你要不要把一學期的課本都裝在書包里呀?”然后幫她背。如果把她高中前兩年的生活鋪展開來做成一幅畫的話,那么琪琪則占據了其中最重要的色彩,僅次就是沈冬明。
韋睿捧著頭,覺得有痛意蔓延全身。
韋睿約琪琪去她們最愛去的甜品店。各式各樣的香氣充盈在空氣里,搭配著明媚的陽光,韋睿向著明亮處仰起了臉,她知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很傻,但是她忍不住這樣做。琪琪遲到了,但最終還是出現了,重重地坐在韋睿的對面,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其實方才在店外,她就已經看見了韋睿的傻樣,她已徹底原諒她,只要韋睿說聲對不起,她就會和她和好如初。但——
“琪琪,我知道你忌妒我!”
韋睿保持笑容,只是這笑容和往日的截然不同,緊緊聚在唇邊,充滿了邪惡的意味。
“你忌妒我,因為我最終得到了沈冬明!你真以為你比我漂亮比我有魅力嗎?”
“你確實是。”韋睿好整以暇地撥了撥落在肩頭的頭發,一副勝利者的驕傲的姿態。“琪琪,你不會從來都沒有察覺過我最初接近你,不過就是為了想知道憑什么沈冬明就只正眼看你一個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大家都小看了韋睿,這個總是一臉傻傻笑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如果她真的那么簡單,她怎么可能會打敗那么多競爭者,并在一部大制作的電影里獲取重要角色?
琪琪想她到死都會記得韋睿在冰激凌店里的那副可惡的嘴臉。她沒有想到自負聰明的她會被人這樣利用和背叛。
“你在說什么?”沈冬明厭煩得推開她。他的臉色不再像石膏般慘白,最近一次檢查,醫生說他有好轉的跡象,他第一時間和韋睿分享了這個好消息,他還記得韋睿笑嘻嘻地流出眼淚的樣子。“真好,冬明,真好。”韋睿說。韋睿又哭又笑的樣子,總是讓他既心痛又甜蜜。
“沈冬明,我是為了你好!”琪琪的眼淚在黑亮的眼睛里徘徊,顯然忍得很用力才能不讓它們掉出來。
“琪琪,”沈冬明的聲音變得很軟很輕,“琪琪,難道你不知道韋睿的情況嗎?”
“韋睿,韋睿其實和我是一樣的。”
12。
韋睿打開了大門,然后迎面一拳打得她眼冒金星。琪琪劇烈地喘息著,臉色紅得好像她才是挨打的那個。
韋睿媽媽沖出來的時候,琪琪已經離開了。韋睿揉著疼痛的臉頰,她仍然在笑,好像這是一個要命的壞習慣。
媽媽無法回答。
13。
“CUT!”導演大喊,然后沖過來擁抱韋睿,贊嘆說,
韋睿享受著這一刻的滿足,卻看見人頭攢動的圍觀者之后那個高高瘦瘦的美麗的女子。
韋睿猶豫了片刻,越過人群走向她。
“我以為我們已經絕交了。”韋睿笑,卻是嘲諷的。
琪琪一貫都是很囂張的,她曾宣稱她這輩子死都不要求人。
韋睿挑起刷了很濃的睫毛膏的眼睛睨視著琪琪,她似乎很樂意看到琪琪在她面前示弱、出丑的樣子:“沈冬明的事情又關你什么事?他又不是你的男朋友!”
其實,在沈冬明準備休學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對琪琪說:“其實我一直很喜歡韋睿,但我這種情況,我沒有資格去喜歡她。”
琪琪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當時心底的感受,是驚訝多一些,還是憤怒多一些。但少女的本能反應告訴她:沈冬明在利用她。利用她做擋箭牌、利用她做替身,她應該一腳踢翻這個有著王子風度的驕傲的男子,但她沒有。她很沒用地選擇了隱忍。
14。
“所以,求求你,不要再騙他,和他開誠布公。韋睿,我相信你至少還有這點良心。”
沈冬明轉身,看到韋睿站在那里,臉上帶著殘妝,神情冷峻。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段日子我在拍一部電影。”韋睿清了清嗓子,以這句話為開場白,說出了關于自己的所有的謊言。
“所以,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實驗室里的小白鼠,你其實根本沒有……”沒有喜歡過我?這句質問,沈冬明怎么都問不出口。他只感覺握在搖椅扶手上的手越捏越緊,急切地想要捏碎什么似的。
“沈冬明你不要忘了你曾經對我做過多么過分的事情,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卻裝作看不見我。你讓我那么痛苦,那么現在我讓你痛苦有什么不對?更何況你身上已經那么痛,你心里的痛應該根本感覺不到什么吧。你不要做夢了,沈冬明,你都快死了,誰還要喜歡你呀!”
“你、滾!”
韋睿問媽媽:“明明喜歡卻忍著不說,甚至還故意要把對方推開,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傻呢?”
但是韋睿說:“我要美美地好好地過完最后的歲月。”媽媽聽從了韋睿這個少女式的幼稚決定,因為醫生也說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何必讓韋睿在死前還要留下遺憾呢?
韋睿他們生活在一個重工業小鎮,周邊都是生產劇毒的化工廠。白血病一直都是這個地區的高發病種。但韋睿的腦癌,就只能算是天降厄運。也許只有真正被上帝鐘愛的孩子,才有機會早早地死去。
韋睿微笑地閉上眼睛,迎接屬于她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