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過后,大地一片狼藉。倒在地上的樹枝、垃圾桶,還有各種垃圾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被人們清理干凈,讓整個城市恢復到先前的整潔和秩序。夫妻之間的吵架就是一場暴風雨,雖然沒有把這個家徹底傾覆、撕裂,但是它所造成的傷害也不是能輕松抹平的,更不可能一覺醒來,什么都沒發生。如果雙方還沒有走到徹底決裂的地步,一方就會主動示好,另一方也就會借坡下驢。但是,這種表面的和好不代表真正的和解,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兩周,他們才會真正和好如初,琴瑟和鳴,直到下一次沖突的爆發。
夫妻關系更像是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經歷二三百年的穩定期之后,就會陷入農民起義、戰爭或者外族入侵,舊的王朝瓦解,新的王朝建立,國家又進入了新的穩定期。三國演義中的開篇那句“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實應該改為“天下大勢:穩久必亂,亂久必穩,穩長亂短”。所有這些話,其實都是大實話,并沒有什么深奧的東西,就像“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一樣直白。
耿帥和張玉如兩口子和大多數青年夫妻一樣,也會經歷從戰爭到和平,再從和平到戰爭的循環轉變。由于他們的脾氣還算平和,因此戰爭能量積聚期就相對長些,但是一旦爆發,場面也相當火爆。今天的吵架其實是前一天晚上爭執的延續。前一天晚上,耿帥帶著寧寧讀了個英語繪本,孩子還挺興奮。但是張玉如認為寧寧有些感冒要早點睡覺,直接終止了耿帥的輔導,讓他覺得有些不爽。孩子睡著以后,兩人開始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耿帥說,“你不要打亂我的輔導課!你這樣對我很不尊重,你知道嗎?對孩子影響也不好,把學習當成了一件很隨意的事情。”張玉如毫不示弱,“學習當然重要,但孩子生了病,還是要多休息。我沒有反對你輔導孩子,但是不一定非在今天,你沒必要上綱上線。再說了,寧寧上幼兒園以來,你輔導過幾次?每次都把孩子訓哭,一點耐心都沒有,我都不放心把孩子交給你。”當天晚上,張玉如一直背對著耿帥。耿帥覺得不太痛快,因此沒有主動求和,因為白天太累,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耿帥起來,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他心想:戰爭的硝煙已經散去,和平已經帶來,而且沒有丟失男人的顏面。他不禁為自己昨晚的矜持而高興,“看來女人就是不能光寵,適當的時候還要強硬,這樣才能真正震懾住她們的靈魂,成為真正的統治者!”出門的時候他想要來個告別之吻,卻被張玉如推了出去。
晚上的事情其實不算什么大事,盡管關涉到女兒教育權的重大原則問題。耿帥因為所里有事要晚回家,所以提給老婆打了電話,讓她和寧寧先吃飯,張玉如沒說什么就答應了一聲。但是他回到家,發現家里根本沒有飯,他的情緒一下子被點燃了。但是表面上他很克制,“寧寧,你和媽媽在哪里吃的晚飯呀,吃得好嗎?”“我和媽媽吃了阿香米線,挺好的,你吃了什么,爸爸?”寧寧邊玩恐龍,邊說。耿帥尷尬地笑了笑,“爸爸還想和你們一起吃飯呢,看來是吃不上了。”“爸爸好可憐,沒飯吃嘍!”寧寧笑道。張玉如從衛生間走出來,“你還沒吃飯嗎?你打完電話,我就給你發短信讓你在外面吃飯。現在你吃什么,我去做?”耿帥極力克制地說到,實際上他的聲音已經在顫抖,“算了,我不吃了,你不用忙活了,我看書去了。”說完就去了臥室。寧寧問道,“媽媽,爸爸是生氣了嗎?”張玉如說到,“小朋友不要管家長的事,你要給爸爸做飯嗎?”寧寧嗅到了硝煙的味道,趕緊說,“我不會,我還是看繪本去了。”
寧寧入睡以后,張玉如洗漱完畢,來到臥室,“你不吃點東西嗎?冰箱里有面包、方便面,也有小麻花。”耿帥慢慢抬起頭,“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嗎?”“你一進門,我就問你了,你自己說不吃,現在后悔了,”張玉如并不后退。“但是,你什么也沒有做。”耿帥啪地一聲合上了書。“你不說吃什么,我怎么去做。我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讓你在外邊吃飯。自己不看短信,還怪別人。我侍候了小的,還要侍候你,你就不能在外面吃頓飯嗎?”張玉如一邊說話,一邊整理孩子的衣服。耿帥仍然怒火高燒,“我當然可以在外面吃飯,但是你應該讓我清楚地知道你的意思,而不是通過一條短信。”張玉如的手停住了,“你應該多關注我的短息,而不是下完命令就萬事大吉,我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勤務兵,時時刻刻侍候在你身邊。”耿帥快要爆發了,“你這是胡攪蠻纏,我從沒有把你當成我的小兵和奴仆,告訴自己的老婆回家吃飯有錯嗎,過分嗎?”“這是沒有什么,每天不是我在侍候你嗎?給你做飯,洗衣服,照顧孩子!你就不要因為一頓飯而大發雷霆了。”“孩子不是你的嗎?照顧孩子不是應該的嗎?”耿帥覺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又繼續戰斗。“你說話我就不愛聽了,孩子是我的,我是應該照顧。孩子也是你的,你做了什么,除了每天逗她玩玩?孩子的學習你關心過幾回?”看著老婆對著自己咆哮,耿帥忽然有了一種極大的挫敗感。他已經無法看書,只能上床睡覺。張玉如火氣也很大,直接在寧寧床上睡了。
劇烈爭吵以后,耿帥都會長時間沉浸在痛苦之中,他覺得自己無能才導致了這種爭吵,他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是因為張玉如對現有生活的不滿意,借此宣泄內心的不滿。和往常一樣,他獨自一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所有的事情對于他講將都沒有意義,沒有了家庭的和睦和內心的平靜,進行任何科學思考都是乏味的、無趣。婚姻的意義在于什么,難道是為了給兩個人吵架提供機會?婚姻和家庭難道不是為了追求幸福和快樂?爭吵和沖突難道是幸福和快樂的天然的附帶品,不要也不行?為什么女性在丈夫面前一定要彰顯自己的個性,是因為自己太寬容?因民主和寬容導致混亂,只有強力和權威才能塑造秩序,難道政治學中原理同樣使用于家庭?可是他實在無法把自己變成操控他人的暴君。這些問題想來想去也沒有個頭緒,像鋸子一樣在心上鋸來鋸去,他擔心自己的心總有一天會被鋸成兩半。
他也無數次想,這么激烈的爭吵對雙方和孩子都是極大的傷害,如果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緒,那只能一拍兩散,才能大家得到安靜。“必須痛下決心,才能解決問題,”不過耿帥的問題就是下不了決心,最后只能是和解。他們慣常的套路是深入剖析自己的問題,探討誤解是如何產生的,然后表明自己對對方最真實的態度,確認自己以及對方的感情。這就是他們吵架到和解的基本模式,所以每次吵架都加深了感情,而是傷害了感情。這幾年他們已經很少吵架了,因為耿帥覺得自己無論是吵架還是和解都沒有主動權,更像是一個被控制的對象。整個進程被他老婆完全控制,她想做吵架游戲的時候,就會主動挑起事端,過癮之后就開始和平行動。就像頑皮的孩子捉弄寵物一樣,主動權完全在她手里,自己只是一個配角,一個被捉弄對象。所以耿帥越來越懶得吵架,既然戰爭成了游戲,那殺得腥風血雨還有什么意義,他變得越來越寬容。對于張玉如最近的幾次找茬,耿帥都忍字當頭,任你驚風駭浪,我自巋然不動,搞得張玉如有點小失落,根本不能進行深入地交流。
“又要熬夜加班,你是黑暗之子嗎?”看到耿帥要去書房,張玉如有些不高興,“你應該學著做些家務,或者輔導一些孩子作業,而不要做些無用功,既掙不來錢,又把身體搞垮了!”寧寧湊了過來,“好啊好啊,爸爸是黑暗之子,我是光明之子,我和他一起戰斗,拯救世界!”
張玉如的指責讓耿帥很是憤怒,直接觸及他的痛點,“我覺得你很不快樂,如果你真的無法忍受現在的生活狀態,你可以選擇離開,我肯定配合,無論你提出什么條件。”“真的?那你凈身出戶,并支付孩子撫養費和我的生活費。”張玉如真地開出了條件。耿帥被逗樂了,“你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你覺得怎么樣才是正確的態度?”張玉如反問道。寧寧對了2個人的爭吵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旁邊看動畫片。耿帥嘿嘿笑道,“基本要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則,家產平分,不養孩子的支付撫養費。當然你可以多分一點,但是不能太過分,直接讓我睡大街!”“你現在的生活態度只能是睡大街,根本不配擁有家庭和孩子。”張玉如詰諭道。耿帥嘆了口氣,知道一切已回到原點,今天的吵架已經變成了又一場游戲,他的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宣泄自己的情緒,并不是要要和他真正一拍兩散,但是他不打算就此退場,“你要明白一點,是‘你’不快樂,‘你’不滿、牢騷滿腹!不是‘我’。如果是我對另一半不滿意,我就會撕毀合同,或者解除合同!”“這只能說明你們男人沒有良心,只圖自己痛快!”張玉如打算退出戰斗,看來她對戰況甚為滿意。
“我們女人不像男人那么渾,我們是想你們好,這個家好。女人的心一旦死了,就再也挽回不了了。也許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不會爭吵。”張玉如說得有些傷感。“可是,大姐,你們整天這樣沒事找事,雞蛋里挑骨頭,不累嗎?至少我很累!不想接收這樣的洗腦式培訓!”耿帥很不高興。“你說得對,這就是一種培訓,好丈夫培訓!”張玉如接茬到,然后去廁所洗漱了,寧寧也跟了過去。
這種爭吵讓耿帥郁悶: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三觀不合”,雙方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根本無法對話,更談不上解決問題。晚上張玉如主動出擊,兩人又溫存了一番,算是對他的獎勵,或者說是補償。聽著老婆均勻的呼吸,耿帥覺得女人真是不可思議,但是他不覺得兩個人的心因性愛而靠近,還是在各自的軌道上前行。他有一種同床異夢的感覺:如果現在躺在身邊的是羅倩會怎么樣,會不會有更多的滿足……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過分了,很多時候,甚至在公交車上,他都不由自主地在大腦中想象著和羅倩做著茍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