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大教授世界文學講義3
- (日)沼野充義編著
- 1683字
- 2021-12-03 15:18:04
詩人與“生活”
沼野:話題轉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就此回歸正軌吧。
谷川先生的詩無論在日本還是在中國都被廣為閱讀,我認為可以稱之為日本的國民詩人。但是,谷川先生確確實實長期從事詩歌創作,創作風格也隨著年齡的變化而變化,不僅涉及很多方面,而且,有時會根據發表媒體的種類和讀者的層次不同而有區別地創作。所以,我真不知道從哪里引導大家好了。幸好有四元康佑先生這樣出類拔萃的優秀詩人寫了《谷川俊太郎學·語言與沉默》(思潮社,2012年)這本書。這是一本非常有趣的書,書中配了很多圖,首先看到的是“谷川俊太郎詩集引圖”。這里畫著六個互不重疊的圓,分別標注著“現代詩系”“兒童詩”“荒誕系”“生活詩系”“電影相關”,還有和其他領域的人共同合作的部分——“共同打造/合作作品”。認真思考的話,也許這是很牽強的分類。比如:谷川先生是否有適合歸納為“生活詩系”這類的詩歌呢?
谷川:我是通過媒體開展工作的,類似的倒也不能說沒有。開始寫詩時完全沒想過發表。因為最初發表的詩是在商業性的雜志《文學界》上,所以那之后逐漸可以通過媒體拿到些收入了。從獲取收益那時起,作為詩人的我產生了那種相較于專業的讀者,更多的一般讀者更重要的想法。大概那時候《現代詩筆記》這樣專業的詩歌雜志給我發出了邀請,同時,婦女雜志也發來了約稿。像《婦女自身》等雜志差不多從創刊初期開始我就一直在投稿,也經常收到大型報刊編輯的約稿。我想我應該是最早意識到合作的媒體不同而區別創作的詩人吧。所以,意識到讀者對象是孩子們時就寫了兒童詩。寫什么樣的詩自己完全沒有思考其結果,全部是“看人下菜”啊。
沼野:作為詩人,這在日本是非常稀有的創作方法和生存之道。
谷川:是啊。
沼野: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很幸福的啊。
谷川:嗯,我想我是運氣很好吧。
沼野:不用向某些人低頭拜托別人發表自己的作品真是件幸福的事啊。因為向人兜售自己那類的事實在是和詩人不搭呀。
谷川:是啊。詩人一般是比較靦腆,不愿意把自己的詩作和金錢聯系到一起。所以,幾乎沒有詩人能把“稿酬多少”問出口,我也問不出口,田先生呢?
田:我也不行啊。說起詩人,像李白、杜甫那個時候,辭掉官職作為類似自由職業者浪跡天涯自由地追求詩歌。那種形態是和時代相符合的。去哪里都能得到尊敬,能得到飯食、零用錢或者馬匹,不會挨餓。
谷川:日本也是如此吧。
田:松尾芭蕉也是這樣啊。
谷川:他是以前的人啊。現在的詩人……
田:從某種意義上說,現代詩人也可能做到如此吧。實際上,我的朋友中有一位這樣的詩人。沒有職業,當然也沒有收入,不過也能生活下去。我只是偶爾能見一面,感覺好像比有收入的詩人活得開心。
谷川:日本也許也有這樣的詩人。即使現代沒有,稍早一點時候有,像山之口貘先生等。
沼野:就那樣浪跡天涯,像人們說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以前真有啊。可是,現在連“不食人間煙火”這個詞都要成為死語了。詩歌類雜志也越來越少了。連《現代詩筆記》這本雜志也只能每年年末以《現代詩年鑒》為名出版一本厚厚的增頁特刊號了。翻開看看,刊登的詩人的名字居然也多得數不清。他們中很多人都有著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工薪人員,或者做著其他工作同時從事著詩歌創作。
谷川先生的詩,這么多年實實在在被廣為傳讀,所以剛才我說您是國民詩人。工作的領域也很廣泛,比如《鐵臂阿童木》的歌詞也是谷川先生創作的。《鐵臂阿童木》的片中歌曲,大家都知道吧,是科學的理想和善良的心靈逝去的美好時代的優秀歌曲。我有一段時間真想過它也許比《君之代》更適合做日本的國歌。原子彈爆炸之后,再不能說原子彈是好東西了,所以及時修正觀念也是很有必要的。不管怎么說,普通人幾乎沒注意到這首歌的歌詞是谷川先生創作的,到了這種程度,是不是可以說這首歌的歌詞真正地被大家喜愛了呢?
谷川:是啊,就像都不知道創作《萬葉集》的歌人一樣吧。我想真的是無名氏吧。我向往的是無論作者如何,只要作品好就什么都好。不過,也希望這個等死了之后再評判。因為活著的時候會因此拿不到作品版權費。這樣很矛盾啊。
沼野:中國有這樣的詩人嗎?詩歌這樣受歡迎,這樣被大家支持的人?
田:沒有啊。如果說有,也就是李白了。不過那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了。